第三十八章
2024-10-04 07:32:32
作者: 尼爾森·德米勒著;鍾鷹翔譯
薩拉和我的座位在大巴中間。司機又一次變成了何塞。安東尼奧也跳上了車,他的腳步帶著喜氣,他的口袋裡裝著六年多的工資。當然,更大的發財夢還在他的腦海中,更別提他還即將和美麗刁蠻的薩拉·奧爾特加約會一場呢。他肯定要給這個邁阿密海灘區的美女一點顏色,讓她知道在這兒誰才是主人。
「今天,」安東尼奧說,「我們即將前往禁地。」他解釋說,「『新區』的西班牙語名字本來就是『禁地』的意思。在歷史上,新區位於城牆之外,是一片僅對高貴階層開放的獵場。」
嗯,誰吃飽了管這些啊?
巴士沿著海堤路進了新區,安東尼奧還在說個不停。他一直想和我來個四目相對,也許,他想在我的眼神里找到生意成交的信號。又或者,他只想看看我對他和薩拉那檔子事有何意見。嗯,這小子也是在羞辱我呢。反正我發現,他根本沒向薩拉看過幾眼。真是個混蛋。
塔德一聲不吭地坐著,面色還是死灰一般。他朝安東尼奧瞪過幾眼,目光透出的意味很是複雜。嗯,這一次塔德也算深入體驗了古巴——古巴,可不只是有倫巴和音樂。
薩拉握住了我的手,說:「我們回家的路已經走了一半了。」
嗯,失蹤的阿梅利亞·埃爾哈特回家的路也是走了一半就……
大巴經過了「緬因」號事件遇難者紀念碑,安東尼奧告訴大家:「豬灣侵略事件美國遭遇失敗之後,哈瓦那人民把紀念碑上象徵美國的鷹徽砸掉了。如今,那裡只掛著一幅標語,寫著『致緬因號事件的各位死難者,你們都是因為帝國主義妄圖侵吞古巴島的貪慾才丟了性命』。」
嗯,碑上有些話的意思他肯定沒有翻譯出來。
我們又路過了尊嚴廣場,廣場上也有一片「反帝論壇」。安東尼奧似乎觸景生情,開始了一場反對帝國主義的嘴上攻勢。
我一直覺得,安東尼奧裝出那副外表不過是為了謀取私利,他當業餘偵緝隊也只是想投機而已,他對於坑蒙拐騙倒是非常熱忱,還是個騙財騙色的專業淫棍。要不是形勢所迫,我肯定會一槍爆掉他的腦袋。
汽車路過了美國大使館。我發現,使館門口有好幾個古巴警察的崗哨。他們的重點監視名單上,也許就寫著我和薩拉的名字,可能還貼著我倆在機場留下的照片。他們肯定沒通緝我倆,薩拉和我也絕對不是需要首先緝拿的要犯。可我們要是相信安東尼奧,大使館肯定是進不去了,也沒法逃出古巴;唯有他,才是我倆的救星。
「現在大家可以注意右邊,」安東尼奧介紹,「那裡有著一尊列寧的雕像。」結果,團友們並未發現弗拉基米爾·列寧,倒是看到了約翰·列儂的雕像。耶魯的高才生們樂出了聲,安東尼奧也是微微一笑。這個早上,他顯然心情很好。
大巴在新區的小街小巷裡拐來拐去,如此一來,我們才能更好地體會古巴的社會主義建設成就。旅遊團還在美國左翼間諜尤里烏斯·羅森堡和艾瑟爾·羅森堡的紀念碑前停留了片刻。這個地方,我倒是一直想來參觀一下。
汽車駛過一道門,進入了一個巨大的墓園。這裡叫作Necrópolis Cristóbal Colón,也就是「哥倫布墓園」。按照安東尼奧的說法,墓園裡有五百多座紀念館、禮拜堂、穹頂和遊廊式樣的墓葬,普通的墓碑也有上千處。那把格洛克要是在身邊,這裡倒是幹掉安東尼奧的絕佳地點。幹掉他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但至少可以讓我感覺好一些。
「這裡埋葬的有富貴及著名人士,包括殖民時期的貴族、戰爭英雄、商賈、藝術家和作家,他們都和革命烈士長眠在了一起。」聽安東尼奧的口氣,好像巴不得我們每個人都在這兒買上一塊墓地,「到了最後,死亡面前人人平等。」
沒錯,死期一到,人和人沒什麼區別。
汽車緩慢前進,從寬大的大理石陵園中穿過,又和希臘—羅馬風格的神廟、迷你城堡以及裝飾著大大小小天使的紀念館擦身而過。我甚至看到了一座形似埃及金字塔的墓葬。嗯,在哈瓦那這個地方,死人好像比活人擁有更好的居住條件。
大巴在一座拜占庭風格的「教堂」前面停了下來,大家全都下了車。
安東尼奧的講解開始了。他從左派立場出發,批判了富裕階層的窮奢極欲,並且認為他們直到死去都不願放棄窮奢極欲的生活,妄圖把一切都帶去那個世界。
長篇大論之後,安東尼奧告訴大家:「各位可以在墓園裡到處轉一轉。不過請在三十分鐘之內回到大巴上。」他還特地補充,「奧爾特加小姐請注意了,待會兒我可不想為了找你而在這兒往來奔波。」說罷,他微笑了,有幾位耶魯高才生也笑出了聲。
薩拉沒有答他的話,只是恨恨地告訴我:「今晚我還真想和他見個面呢。」
嗯,我也在想像他們見面時的畫面:安東尼奧躺在薩拉的床上,檯燈電線的一頭纏在他的身上,另一頭塞進了插座里。算了,我只是告訴薩拉:「最好的報復就是我們離開,讓他等在你的門外,讓他感覺到自己越來越渺小,那個地方卻還是脹得很大。」
她也笑了起來。
耶魯旅行團分開活動,各自在墓園裡轉悠起來。墓園的規劃十分整齊,這裡有大道,也有街巷和廣場,儼然就是一座亡靈之城。
薩拉牽起我的手,走過一座宏偉的西班牙王族墓葬,來到另一處小小的墓碑跟前。碑上寫著AMELIA GOYRI DE LA HOZ,也就是阿梅利亞·戈伊里·德·拉·奧茲。我還看見了一座大理石刻成的女人像,她的懷中抱有一個嬰兒。墓碑旁邊簇著上百捆的鮮花,周圍則跪了十多個人。
薩拉告訴我:「這就是La Milagrosa,也就是『奇蹟之母』的墓地。」
「哦。」
「1901年5月3日,這位母親死於難產。她被葬在這裡,胎死腹中的嬰兒則擺在了她的腳邊。妻子死後的很多年內,傷心欲絕的丈夫每天都要來墓園看好幾次。每次來的時候,他會拉起墓碑上的銅環,反覆敲呀,扣呀。臨走之前,又會再敲再扣很多很多次。如此一來,他可以在這裡徘徊很長時間。」
這時候,墓碑邊的好些人都在重複他的那些動作。
薩拉只是默默站著,看著「奇蹟之母」的墓碑。好一會兒,她才繼續說:「丈夫死後,人們打開了阿梅利亞的石棺,發現她的肉身竟然未曾腐壞。按照天主教信仰,這是一種神跡。原本放在母親腳邊的嬰兒,也被她抱進了懷中。」
嗯,好吧。
「打那以後,她就被奉為『奇蹟之母』。只要向她祈求奇蹟降臨,都能願望成真。」
哦,那我們真該早點來。
薩拉走近墓碑,拿起銅環敲了三下,而後又跟十幾個人跪在了一起。她做了祈禱,又畫好了十字,然後才站起身來,面向墓碑,一步一步地退後離開。
她挽起我的胳膊,我倆走過墓碑和雕像之間的林蔭路。薩拉告訴我:「很多沒有孩子的女人都會來到戈伊里太太的墓前祈禱,請求她賜她們一個懷孕的奇蹟。」
「不好意思,我可不想你也惹上這種奇蹟。」
薩拉笑了,「放心,我只是祈求她保佑我們任務成功、回程順利。」
嗯,真要成功順利,那還真是奇蹟。
墓園裡到處都是遊客,我和薩拉轉了一圈,遇到了一些同團的團友。每次和他們打過照面,我都要輕聲告訴薩拉:「你看,咱倆又見鬼啦。」
薩拉不覺得我這話有什麼幽默可笑之處,但是,她的心情可要比昨晚接到安東尼奧那個建議的時候好了許多。
其實,她對我說:「我很高興,咱倆馬上就可以把哈瓦那拋在身後,踏上趕往卡馬圭的路了。」
「你還是想想這個問題吧,萬一接下來幾個小時,那個聯絡的人還不現身,咱倆要怎樣趕往卡馬圭呢?」
「卡洛斯想了一個應急方案。」
「願聞其詳。」
「米拉馬爾那邊有一家專車公司,他們專門服務外國商人,可以把人送到古巴的任何地方。我們只要付錢就行,他們不會過問我們的行程,也不會留下任何記錄。」
嗯,要是我昨晚就知道這個公司的存在,那該多好啊。我可以叫個車,帶著她直奔卡約吉列爾莫。
薩拉還補充說:「到了卡馬圭省,我們要立即化身為背包客和洞穴探險愛好者。」
「好吧。那十幾個箱子又該怎樣搬到卡約吉列爾莫去呢?」
「你去偷一輛卡車不就行了!」
「嗯,好吧。」
「從卡馬圭到卡約吉列爾莫大概一百八十英里,我們可以在三到四個小時內走完這一程。」
「到了卡約吉列爾莫,我們又該干點什麼呢?」
她略做沉吟,說:「我們就去一個叫『梅利亞』的度假酒店,坐在大堂的酒吧里等候消息。」
好吧,我就知道有人會安排好我和薩拉這一次在卡約吉列爾莫的任務流程,只是沒想到,這人就是薩拉。
「從昨晚開始,每天晚上的7點鐘,都會有人在那個大堂酒吧里等著我們。這人知道我們的相貌,並負責和我們接頭。」
「到時候接頭的暗號是什麼?」
「那個人,不管是男的還是女的,會對我們說:『很高興在這裡見到你。』」
嗯,他或她見到咱倆一定很高興。
「他或者她會告訴我們把東西運上『緬因』號的辦法。」
「好吧。」
薩拉繼續說:「梅利亞酒店的客人主要來自歐洲和加拿大,我們在那裡不會顯得很突兀。」
「我們去大堂喝酒,裝著六千萬的卡車又該停在哪兒呢?」
「他們告訴我,大堂酒吧里可以看到酒店的停車場。或者,你可以拿著槍守在卡車上。」
「我能請你幫忙看管一下麼?」
「到了酒店再見機行事。」
我的問題還多的是,但她的回答已經足夠了。反正,計劃的關鍵部分看來我是知道了,即便她不在身邊,我一個人也能完成計劃。她告訴我這些情況不就出於這個目的嗎?於是我表示:「好,我明白了。」
我倆牽著手,穿過了寧靜的墓園,又朝著巴士停靠的地方走去。
星期一的早上,墓園裡的本地人不太多,只有「奇蹟之母」的墳前還有那麼幾個。在這條路上,我和薩拉更是幾乎在獨行。不過,我看到了一個穿著黑色襯衫的人迎面向我們走了過來。他大概三十歲左右,很高又很瘦,還帶著環繞式的太陽鏡。我對薩拉說:「剛才,我在巴士附近見過這個人。」
他越走越近,她則一直盯著他。終於,她抽走了我臂彎上的那隻手,我倆的腳步也慢了下來。
眼看著那人距離我倆只有十英尺了,這時,他突然左顧右盼,而且還停住了腳步。
好吧,我可不想把後背暴露給他,就這樣,薩拉和我也站在了原地。我倆和那人只隔著五英尺了。三人面面相對,還是薩拉開了口:「Buenos días。」
他也表示了問候,隨後又用英語對薩拉說:「您對古巴陶器感興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