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2024-10-04 07:32:01
作者: 尼爾森·德米勒著;鍾鷹翔譯
午飯過後,安東尼奧領著大家步行前往革命博物館。路途不長,我們很快到達了目的地。這是一棟新古典主義風格的建築,曾經做過古巴的總統府。前總統官邸的門口停了一輛蘇制坦克。安東尼奧介紹,卡斯楚的部隊就是駕著這種坦克,打退了美國方面支持的「豬灣」攻勢。「那一次的侵略行動以失敗告終。」安東尼奧說,「我方隨即展開反擊,一百多萬古巴人自此攻陷了邁阿密。」
薩拉告訴我:「哼,總有一天流亡者會重新回國,把整個古巴都買下來,到時候看他還笑不笑得出來。」
嗯,這就是世事循環?
耶魯的高才生們並不知道,他們眼前這位飽含愛國激情的古巴青年涉嫌一樁敲詐,他一下子就想要拿到兩年的工資,整整五百美元。也不知道他打算給出什麼回報。他果真有重要情報,還是只想敲詐一筆錢?嗯,我會想出辦法找到答案的。
薩拉卻對答案沒有興趣。來博物館的路上,她對我說,她不想和我去見安東尼奧。嗯,現在可是她做主。不過直覺告訴我,我倆應該會一會安東尼奧。當然,會面可能是個陷阱,我和薩拉有被捕的很大風險。但這兒可是古巴,我們做什麼事情都可能有風險。這一點,我要和薩拉好好說個清楚。
全團人都走進了博物館,安東尼奧也來了精神,好像要讓我們見識什麼稀世珍品。大家跟他來到大理石正廳旁邊的一個展區,這時,他說話了:「這個地方叫作Rincón de los Cretinos,也就是『小丑之角』。」
這裡的小丑都是些什麼人呢?他們被繪成了漫畫形象,刷在牆上示眾。其中有古巴的前總統巴蒂斯塔,也有穿著牛仔服的喬治·布希和隆納·雷根,兩位美國領導人的樣子酷似《瘋狂》雜誌中的人物。尤其是喬治,簡直就和著名的大傻子阿爾弗雷德·紐曼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這一次,就連耶魯的各位高才生都認為主人做得有點過分,我也覺得這個「小丑之角」實在無助於改善兩國邦交。
順著寬敞的樓梯,我們上了樓,然後接連參觀了好些展區,所有的展品都在對古巴革命大加禮讚,但好些展品又讓人不敢直視。照片裡,我見證了古巴舊政府折磨和槍殺革命者的駭人景象,又在櫥窗里發現了一件件血污斑斑、讓人膽寒的軍服。在場的觀眾當中,竟然還有一大堆正值學齡的少年兒童。嗯,安東尼奧的幼小心靈也許遭遇過同等的摧殘。
前總統巴蒂斯塔的辦公室到了。在安東尼奧的引導下,我們看到了總統專用的老式電話。電話是AT&T公司送的禮物,就連底盤都是鍍金打造。而後,安東尼奧又聲討了美帝國主義的種種不是。謝天謝地,薩拉在此期間一直閉嘴不言。
塔德倒是立了一功,他提醒安東尼奧:「我們也該去其他地方轉一轉了吧?」
就這樣,我們轉到了革命博物館的其他地方。整座建築景況不佳,其實,哈瓦那大部分的區域都是如此,就連革命本身也是年久失修了。安東尼奧還帶大家看了看巴蒂斯塔留下的秘密通道。有一次,好些大學生衝進總統府想要殺死巴蒂斯塔,總統躲進這條秘密通道才撿回了一條命。安東尼奧介紹:「後來,不少涉事學生遭到逮捕和折磨,最後被處決了。」
顯然,巴蒂斯塔當局覺得學生運動非同小可。團友們繼續前進,我和薩拉卻還站在通道旁邊。我對她說:「要不,咱們順著通道溜出去吧?」
「來都來了,你順便了解一點相關的情況吧。」
「也好。午餐的時候,我從安東尼奧那裡了解到了一點情況,他對你有那個意思。」
「不可能,你知道的。」
「不用謙虛。至於他打聽你的原因,你也沒必要追著他問個不停。」
「麥克,有時候對付這種人就該這樣,人若煩我,我則犯人。」
「好吧。我只是覺得你逼他逼得太緊了。現在,人家打算和我們談點事情。」
「我們不理他就是了。」
「我正準備和你說一說這件事。」
「待會再說。」
我們追上其他團友,又在安東尼奧的指揮下進了一個房間。這裡原來是個放映廳,專供大家站著觀摩電影。我們看了好些記錄古巴革命的電影資料,有黑白的,也有彩色的,還配著西班牙語的旁白。我看見了青年時期的菲德爾,也看見了切·格瓦拉年輕時候的模樣。兩個大鬍子的身邊,還有一大堆同樣留著鬍子的人扛著衝鋒鎗在叢林中行進。
畫面跳轉,出現了哈瓦那的場景。那是1959年的新年,載著游擊隊員的卡車和吉普穿過了整個城市,街道兩邊擠滿了歡呼雀躍的市民。鏡頭轉到了國家酒店,我還以為就要見到麥可·柯里昂和海曼·羅斯跳上汽車準備逃跑的樣子了,可是,他倆早就逃了,沒留下任何影像。
我在影像資料里看見了里維埃拉酒店。安東尼奧沒說錯,新聞資料里,游擊隊員還有當地居民把賭場砸了個乾乾淨淨,酒吧也就這樣沒了。真是個傷心的結局。我看不下去,只得走出了放映廳。
薩拉跟了上來,對我說:「爸爸跟我說過,那是他平生最擔驚受怕的一天。」
我想了想薩拉爸爸當時的感覺:元旦早上的某處豪宅,一個小男孩醒了過來。他發現僕人沒把早餐送到床頭,於是有點奇怪。可我也告訴薩拉:「紀錄片裡面大家都還挺高興。」
「沒錯……古巴人民當時對新政府期望很高……」
「嗯……」
其他團友也出來了。大家又隨安東尼奧來到了過去總統府的後花園,這個地方如今成了「格拉瑪紀念館」。紀念館是玻璃結構,規模著實不小,容下了「格拉瑪」號遊艇的原型在此展覽。1956年,卡斯楚和他那幾位革命戰友正是搭著這艘船從墨西哥趕回了古巴。按照紀念館的描述,那是他們創造歷史的起點。
薩拉對我說:「等到古巴自由的那一天,這個東西也該拆掉了。我要在這裡建一座殉難者紀念碑。」
嗯,愛德華多還能在這兒槍斃共產黨呢。我只能表示:「地方選得不錯。」這一刻,我真覺得自己就是個局外人,只是莫名其妙地卷進了一場哥倫布時代遺留至今的家族紛爭。
紀念館周圍擺著的幾輛軍車都彈痕累累。我們還看到了一台飛機發動機,據安東尼奧介紹,發動機來自一架美國的「U-2」間諜飛機。1962年古巴飛彈危機期間,這架間諜飛機在古巴被擊落。那個時候我還沒出生呢,我只知道,那場危機險些引發美蘇之間的核大戰。真要那樣打上一仗,我今天也不會站在這裡了。看來,古巴一直是美國肉里的那顆刺,而美國也想把刺兒扎進古巴的心眼裡。
好壓抑的一個花園,我和薩拉趕緊拋下團友,逃到了大街上。團隊參觀的下一站是國家芭蕾學校,我們要在那裡觀看演員彩排。於是,我倆朝著學校的方向出發了。
走著走著,我告訴薩拉:「我們應該和安東尼奧見一面。」
「如果見了他,等於承認我倆來古巴不是單純為了旅遊。」
「你說的我懂,但我們已經坐上了賭桌,怎麼能不扔骰子呢?」
「可以不扔啊,棄權就行了。」
「好吧,我們換個說法,屋子裡坐著一頭八百磅重的大猩猩,你不可能視而不見吧?」
我倆沒有停步,她也一直沉默著。忽然,她說:「我已經同意過你今晚去和傑克見面的事了,和安東尼奧見面這件事,我絕不同意。」
「你就不好奇他到底要說點什麼嗎?」
「我知道他要說什麼。他要五百美元,不過又是一起針對古巴裔美國遊客的勒索事件而已。」
「事情另有原因,你知道的。」
「對,可能他就是做了個局。我們給他五百美元,然後警察就出現了,以賄賂和違犯現金管理規定的罪名逮捕我們。情況還可能更糟,我們也許會被當成招募間諜的人。」她補充了一句,「這種事以前發生過。在古巴,間諜罪可是死罪。」
「我可以一個人去。」
「你不能去。」
「沒錯,但你也知道我是……」
「你不懂古巴人,麥克。」
「跟阿富汗人比起來,古巴人只能算童子軍。」
「如果這是在阿富汗,那一切由你說了算。」
「Si,comandante。」(譯者註:西班牙語,意為「是,長官」。)
「別開這種玩笑,沒意思。」
國家芭蕾學校到了,我倆坐在門口的台階上,喝著同一罐瓶裝飲料,等著其他團友的到來。我又對薩拉說:「安東尼奧會告訴你警察盯上咱們的原因。」
她一言不發。
「他只是個想要錢的傢伙。他想過好日子,想一下子賺到兩年的工資。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她想了一想,說:「好吧。見面的事我會考慮一下。今晚沒有團餐,你還要去見傑克,我該做點什麼事情打發時間呢?」
「咱倆9點在『小佛羅里達』見,我要去打破海明威喝德貴麗酒的紀錄。」
薩拉笑了,「到時候我一定留影存證。」
團友們到了,安東尼奧請大家跟著塔德和艾莉森先行入內,自己則來到我倆身邊。「你們也想進去看一看嗎?」他問。
「我倆在考慮。」
「一起喝酒的事,你倆考慮了嗎?」
「你請客?」
「不。我是待價而沽。」
我沒有起身,只是瞄了瞄薩拉。她看著安東尼奧,說:「我們會去的。」
「很好。走這一趟肯定對得起你們付出的時間和金錢。」
「這個,我們自己會判斷的。」
他點了點頭,然後走上了台階。他很雀躍,好像剛剛賺到了兩年的工資,他的確馬上就要賺到了。
薩拉看向了我,說:「我相信你的判斷。」
「相信我的直覺吧。」
她站了起來,「就看看你的直覺準不準。」隨後她又問,「想不想知道汗流浹背的年輕姑娘穿著緊身衣是什麼樣子?」
想啊,但是……「這兒離中央公園酒店有多遠?」
「三個路口,右拐,然後一直走就行了。」
「那,咱們走吧。」我也起了身。
「消防博物館咱們就不去了。」
「好的,我們又可以做浪漫的事了,走吧。」
她笑了,拉起我的手,說:「即便要開小差,也應該先去航站樓看一看船隊來沒來啊。」
「我們可能被盯上了,最好離碼頭遠一點。」我說,「船隊的消息看看CNN或者那個什麼電視台就行了。」
我倆手拉著手沖向中央公園酒店,只為了滿足一次突發的午後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