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2024-10-04 07:31:28 作者: 尼爾森·德米勒著;鍾鷹翔譯

  我們在大堂酒吧的一張雙人桌邊坐了下來。那裡緊鄰鋼琴演奏的地方,一襲黑色西裝的鋼琴師正在彈奏百老匯的經典名曲。我對薩拉說:「我現在還沒有實質性地感受過古巴呢。」

  

  「等你和警察賽跑的時候,會有機會的。」

  我總覺得,薩拉肯定也是打過仗的人,要不然,我倆怎麼會像在戰場上一樣天天拿著生死問題開玩笑?

  女招待一臉不悅地走到我倆的桌邊。我和薩拉都點了白蘭地。

  薩拉問我:「今晚你還滿意吧?」

  「有你陪著,我很滿意。」

  她微笑,「你還真是容易泡到手。」

  「我是跟著你的劇本在走。」

  我換了個話題,說:「那個安東尼奧真是混蛋。」

  「你今天和他較上勁了呢。」

  她又調皮了,嗯,我可能就是喜歡調皮的女人。但我也給了薩拉一點建議:「小心安東尼奧。」

  「我知道的。我還知道,卡洛斯肯定提醒你要注意chivatos,也就是業餘偵緝隊。」

  「他跟我說過。」

  「他跟你說過那些在酒店晃來晃去的內政部探子嗎?」

  「他說了。」

  「這個地方很有欺騙性,看上去就跟其他地方的加勒比熱帶度假天堂差不多,警察並不總是張牙舞爪的。我就怕你放鬆警惕。」

  「你的意見我一定聽。」

  我們拿出手機看了看,沒有信號,但是,我倆還是互換了手機號碼。說不定,威瑞森電信的人會趕在本周之內在酒店樓頂裝上通訊基站呢。「別克車的合影,我早晚會傳給你。」我告訴薩拉。

  她笑了。

  我又說:「你那幾個關於海灘的問題問得很妙。」

  「謝謝你的誇獎。」

  「呃,他提desnudo和playa是為什麼啊?」

  她又笑了。「喲,這些西班牙語的關鍵詞你也注意到了?」而後,她一五一十地翻譯了安東尼奧的話,「他當時說,馬亞貝蓋省有一處天體海灘,只供外國人使用。如果我願意去,他樂意充當嚮導。」薩拉還補充道,「因為他有一輛車。」

  「真是一頭色眯眯的豬!」

  「我還以為你不是愛吃醋的那種人呢。」

  我也覺得自己不愛吃醋,但時不時還是會有點醋意。不過,這一次薩拉幹得很好。我和她一起離開之後,安東尼奧肯定會把海灘的事告訴警察,這個消息沒準會誤導警方,叫他們四處撒網,撲一個空。

  白蘭地來了,我倆只是靜靜坐著,聆聽《南太平洋》的鋼琴旋律。

  薩拉看著我,問:「現在,你人都已經來了,還想要中途退出嗎?」

  「到了星期天再說吧。」

  薩拉勉強一笑。

  幾個我們團的團友進了酒吧。有人在找老闆娘,有人只想找個無煙區。可是這裡沒有老闆娘,也不存在什麼無煙區。我的目光從一桌客人掃視到另一桌客人,看看能不能認出一兩個便衣探子,不過,這裡好像沒有探子,每個人都是美國遊客該有的那個樣子。

  卡洛斯還透露過一件事:酒店的某些房間安裝了竊聽設施。入住這種房間的人都是記者或外國政府的官員,以及其他引起古巴情報部門注意和懷疑的人。嗯,薩拉可能就是這種人,所以,我才選在酒吧和她談論安東尼奧和天體海灘的事。我問薩拉:「你的地圖呢?」

  她拍了拍肩包,「比索也在這裡。」

  「不要把錢和地圖留在房間的保險箱裡,酒店的保險箱也不能用。還有在房間的時候,說話千萬要注意。」

  「我懂的。」

  「很好。那你知道哈瓦那方面那個接頭人會在什麼時間、什麼地點以什麼方式和我們聯繫吧?」

  薩拉放下盛著白蘭地的酒杯,「好吧,反正不在這裡碰頭。上次來哈瓦那的時候,有天晚上我在海堤路上被一個男人攔住,他問我:『您對古董感興趣嗎?』」話到這裡,已經非常明顯。但薩拉還是多餘地補充了一句,「這句話是暗語,我們接頭的暗語。」

  嗯,可能人家本來就是個古董販子。「你那天是特意要去海堤路上逛一逛嗎?」

  「不,只是一時興起。」她解釋,「那天我們在里維埃拉酒店吃了晚餐,我想去散散步。」

  「哦,所以接頭的人肯定知道你已經到了里維埃拉,還知道你長什麼模樣了?」

  「邁阿密的朋友會把照片和旅行團的行程給他的。」

  「怎麼給?」

  「找個古巴裔的遊客轉交一下就行了。」

  「好。那,你們那次接頭到底是為了什麼目的呢?」

  「也就是試試而已。當時,我們是想給這一次的行動做個演習。我還得熟悉一下城市的格局,而且,我們也要通過這種方式找出運錢的方法。」她看向了我, 「所以,我們找到了你和你的船。」

  「我已經把船賣給卡洛斯了,那已經是他的『多魚產業』號了。」

  「這我知道。」薩拉讓我放心。「卡洛斯想得很周全。」

  「他自以為很周全。」我表示,而後又換了個話題,「在鄉下接頭的第二個人呢,你和他見過面嗎?」

  「我倒是想見面,但你也看到了,大家都必須跟著團隊走,一天的空閒都沒有……」

  「好吧。說說那個你在海堤路上遇到的人吧……」

  「他叫馬塞洛。我倆沿著海堤走了好久,想要看看自己有沒有被跟蹤,會不會被逮捕。」

  「聽上去還挺浪漫。」

  「他是個好人,教了我好些古巴的俗語,還介紹了地方上的習俗以及警察行動的規律。」

  「哦,那你買他的古董了嗎?」

  「沒有。我只請他在國家酒店喝了杯酒,又給了他兩萬比索,然後我就打車回中央公園酒店了。」薩拉又加了一句,「我沒被捕,但是我知道,馬塞洛後來被抓起來了。」

  「他被抓了,你不是也該進監獄嗎?」

  「他們可能只是在跟蹤他,然後看看我倆會不會再碰面。」

  我盯著薩拉,問道:「你接受過這方面的專業培訓嗎?」

  「沒,沒有正式接受過。不過,有人跟我介紹過相關的注意事項。」

  「誰跟你介紹的?」

  「中情局的一個退休官員,他也是古巴裔美國人。」薩拉反問,「你接受過類似的訓練嗎?」

  「你應該清楚吧?」

  薩拉猶豫了,隨後說:「我們知道你上過國防情報局的幾門情報課。」

  「哦,那我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了:其中的一門課我還是及格了的。」

  薩拉展顏一笑。

  「你還知道我的什麼情況?」

  「公開記錄的情況都知道,比如你求學的過程、你在軍隊的經歷,還有你那糟糕的信用狀況。」說到這裡,薩拉又笑了。

  我給她做了補充:「我的房子也是租的,貨車很舊,信用卡還欠了好些債。」

  「不過,『緬因』號的貸款你是還清了。」

  「沒錯。」

  明天你可以自行離開這裡,去過你的新生活。」

  「我當然可以,但是,我承諾過要幫你。」

  她微笑,「至少我清楚一點:你想在這裡起碼待到星期天。」

  我還了她一個微笑,又提醒道:「我來古巴,是為了掙那三百萬美元。」

  「你不是說本來想去開曼群島的嗎?」

  這對話有點意思。

  薩拉又問我:「你清楚我的情況嗎?」

  「什麼情況都不清楚,不過,我很喜歡你笑起來的樣子。」

  「你去我的網站看過我的作品嗎?」

  「看過。你很有才華。」

  「你很有品位。」

  別忘了我還有膽量呢,比如敢參加這次旅行。我轉回原來的話題,問薩拉:「這一次還是馬塞洛和我們接頭嗎?」

  「不知道。」

  「這一次接頭的暗語是什麼?」

  「是『您對古巴的陶器感興趣嗎』。」

  「西班牙語還是英語?」

  「英語。」

  「我們需要回一句什麼呢?」

  「什麼都不需要回。」

  「接頭的人知道你的身份嗎?」

  「肯定清楚,要不然他就不會接近我了。」

  「有些人可能會因為你的美色接近你呢。」

  「搭訕的用語聽起來總比接頭的暗語高明吧!」

  「好,行。你們有沒有什麼其他的暗語,比如可以用來表達『我現在被脅迫了,這件事是他們逼我做的』這種意思的暗語呢?」

  「沒有。」

  「你們應該設計一套相關的暗語。對了,接頭的人知道我的姓名和長相嗎?」

  「不知道你的姓名,也沒有你的照片,我們只是向他粗略描述了一下你的外貌。」薩拉盯著我,笑了,「很高,很黑,又很帥。」

  我和她眼神交匯,說:「而且像小狗一樣跟在你的後面。」

  「沒錯,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是你而是我來負責和他接頭。當然,接頭人也可能是女的。」

  「好吧。」看來,薩拉他們這一次籌劃得相當嚴密。我又問,「哈瓦那的接頭人到底要幹些什麼?」

  「干兩件事。首先,把卡馬圭省那位接頭人的姓名和地址告訴我們。第二,為我們提供前往那裡的方式。」

  「什麼方式?」

  「在古巴境內活動很麻煩,不過,接頭人會把我們送到卡馬圭。我是說安全送達。」

  「好吧。接下來我們就和卡馬圭的那位男士或者女士碰頭,然後又會得到什麼服務呢?」

  「對方要給我們提供一處安全的居所、一台可以把東西運到卡約吉列爾莫的卡車,還要提供一些進入洞穴的工具。」

  「很好。你信得過這些人嗎?」

  「他們都很愛國,也都憎恨這個政權。」

  「嗯。他們應該不知道我們是為了六千萬美元而來吧?」

  「有人跟他們說,我這次來是要尋找一個裝著重要文件的箱子,也就是要找一堆房契、銀行記錄和其他沒有實際價值的文件而已。」

  「這個理由很好。千萬別讓人家起疑心告發你。」

  薩拉沒接我的話,只是說:「其實,還真有好些文件是我們需要帶走的。」

  她解釋道:「在我爺爺銀行的金庫里,存放著一些確認土地所有權的委任狀。這些委任狀很古老,都是西班牙歷代國王和女王簽發的。和這些委任狀存放在一起的還有房屋、工廠、種植園、賓館和百貨公司的地契,所有的地契加起來,保守估計價值超過六千萬,實際上應該遠遠超過這個數字。」

  嗯,聽起來很振奮人心,但是實際上,不管是「保守估計」還是「實際上應該」我都不太感興趣,我只管拿上那六千萬美元走人就行了。

  薩拉繼續說:「卡洛斯和其他的律師會把文件呈送給合適的法庭,然後請他們代表客戶簽署一份索回財產的正式律師函。」

  「這麼一來,古巴政府可能不會高興吧?」

  「去他的古巴政府!」薩拉又說,「反正流亡者一定很高興。」

  「好吧。對了,你爺爺那間房子的地契也在洞穴裡面,是不是?」

  「不在。他早就把地契帶出了古巴,現在就放在邁阿密我的家裡。」

  哦,這一次薩拉完全可以把地契帶來。等我們到了她的祖屋,她可以亮出地契,並且給現在的住戶下達一份逐客令。不過,我察覺到,薩拉對那座房子和那份契約有很深的感情。正因如此,我才把到了嘴邊的俏皮話又咽下了肚。

  我仔細琢磨了薩拉所說的接頭方式,又想了想對方需要幹的事情,其中的危險實在顯而易見。我倒不擔心接頭的人,只是對周遭的環境有點起疑。不過想來想去,我覺得這次行動還是應該有百分之五十的成功機率。

  薩拉的手搭在了我的身上。「事情會很順利的。」她叫我放心,「別太害怕他們,他們沒有自吹的那麼機智神勇。」

  「你這話,小說裡面很多人完蛋之前都說過。」

  「他們其實只擅長一件事情,那就是散播恐懼。恐懼總會降低人的行動能力。」她盯著我,「但我毫不恐懼。」

  「恐懼也不是什麼丟人的事。」

  「那你呢?你已經來了,現在感到恐懼嗎?」

  「有一點,不過是健康、良性的那種恐懼。」

  「你倒是很誠實。」

  「我們都要誠實待人。」

  她點了點頭。

  眼見薩拉一臉疲倦,我建議:「早點睡吧。」

  她站起身,說:「你也是。」

  「我待會再走。想找我就打電話,我在615房間。」

  「我在535。明天早餐見。」

  說罷,她向著電梯走去了。

  鋼琴師還在演奏,鋼琴傳出了《歌劇魅影》的旋律。

  難以置信,今天早上我還在邁阿密。那個時候,我最大的煩惱不過是擔心店員沒把我的麵包圈烤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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