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2024-10-04 07:31:02 作者: 尼爾森·德米勒著;鍾鷹翔譯

  我們出發踏上返程也有一陣子了。傑克朝GPS瞄了一眼。「這是回基韋斯特的路嗎?」他問。

  「差不多是吧。」

  傑克沒有執照,也沒參加過相關的資格考試,他本不應該也沒資格駕駛這艘四十二英尺規格的柴油動力船。不過,他是個天生的海員,他應付海洋和天氣的膽色是與生俱來的,而且他掌舵的感覺也很好。他還很會釣魚。出現目前這種情況,只能歸咎於他對船上的電子設備還不夠熟悉。

  我問:「你覺得你應付得了『為和平而釣』獨自出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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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問題。」

  謝天謝地,但為了以防萬一,卡洛斯推薦的那個幫手一定要會開船才行,我可不想遇見這樣的情況:自己帶著六千萬美元已經來到了卡約吉列爾莫,結果「緬因」號還困在哈瓦那海港出不來。

  好吧,我承認,這已經是我諸多的擔心當中最為輕微的那一種了。

  傑克撕開最後一包「多力多滋」,問我:

  「你要來點嗎?這可是沒有麩質的健康食品。」

  「唉,你還是注意觀察水深儀的情況吧。」

  我能聽見下面客艙里衛星電視發出的聲音,對,船上的衛星天線有時候還是管用的。聽起來,這一次我的客戶們正在收看一個喜劇節目。節目裡的像罐頭裡發出來的笑聲此起彼伏,幾乎掩蓋了幾位客戶交談的聲音。而且,他們都說的是西班牙語,即便我有心偷聽,也無法聽懂。不過,這幾個人知道用電視的聲響掩護自己,安全意識還真是不錯。

  我能感覺得到,卡洛斯、愛德華多或薩拉都沒有完全說實話。但是,他們那個關於秘密存款的故事卻很是可信,和當時古巴的情形也十分契合。不過,整個故事似乎又有點過於完美。哎呀,可能一切都是我那天生的多疑性格在作祟。畢竟,這可是一個可以撈到足夠的錢立即退休的機會啊。

  嗯,我並不打算想得太多。但是,三百萬美元擺在眼前,任何人面對這種情況,總該考慮考慮如下兩個問題:其一,這筆錢能不能拿得到手。其二,這個任務是不是像聽上去的那麼安全。危險,我倒不怕,但是,危險程度一旦達到讓人絕望甚至得不得不自殺的那個程度,可能我也得三思一下。

  「你在想什麼呢?」傑克突然問。

  「我在想怎樣賴掉今晚許諾分給你的錢。」

  「哦?我來幫你吧。今天晚上是誰主動推掉了那兩千塊的收入的?至於沒有推辭人家付錢的人,應該得到信封里的那點錢作為補償。嗯,好像有人欠我四千塊錢的一半呢。」

  「你的數學是在哪兒學的啊?」

  「在帕特森的大街上學的。麻煩你把信封給我。」

  我把信封從錢包里抽了出來,塞給了傑克。

  傑克建議:「人家給你錢,千萬不要拒絕,除非人家提出了什麼附加條件。」

  「但凡有人給你錢,都會附帶一點條件。」而後,我轉換了話題,「船上還有多少彈藥?」

  他朝我瞥了一眼,說:「不太多了。可能只有半盒九毫米的……」

  「好吧,你去給AR-15買一點彈藥,至少買四百發。再買點手槍子彈,至少一百發。霰彈槍用的『鹿塊』子彈也要買幾盒。錢嘛,就從你剛才騙來的那兩千美元里出。」

  傑克的目光落在擋風玻璃之外的某處。而後,他說:「在越南戰場上,每個月的補貼是五十五美元,我可是冒著生命危險啊,結果每天還賺不到兩美元。你相信嗎?」

  「你又不是為了錢去冒險。」

  「沒錯。五十萬美元也不能買我一條命。」

  「傑克,你得好好想一想。這單買賣我接了,如果你不願意來,起碼要給我個理由。」

  「你才該好好想想,我反正不過是去釣魚而已。當然,不知道那女人還提了什麼別的要求。」

  「沒有其他要求。你只是負責開船接應我們,銀行由我和薩拉去搶。」

  「哪家銀行啊?」

  我沒回答。

  他又問:「跑路的時候,不會有人在後面跟蹤追擊吧?」

  「希望沒有。」

  「如果有,又怎麼辦——」

  「所以你才能掙五十萬美元啊。」

  他點點頭,又問:「你那兩百萬美元談妥了麼?」

  「已經是三百萬美元了。」

  「哦?看來危險係數又增加了。」

  「我向你保證,假如我們被人拿著槍追著跑,你會得到一筆戰鬥費。你要願意冒這個險,可以再得五十萬。」

  他想了想,笑了,「好啊……但是,如果你到時候沒能趕到船邊,那我比完賽可就直接開船回家了。然後,我就把你的船賣了,再把賣船得來的錢獨吞了。」

  「那你還可以寫個訃告:麥克已死,有船待售。」

  「就這樣,行不行?」

  我看了看傑克,表示:「成交。」我倆順勢握了手。

  月光下的水面很平靜,微風從南邊徐徐吹起。「緬因」號以二十五節的航速繼續前進。我已經能在海平線上看到基韋斯特的點點星火了。

  傑克點了一根煙,說:「我還記得古巴的那次革命。」

  「1898年那次?」

  「你真聰明!不過我說的是50年代那次。當時可是那麼轟動的新聞呢。」

  「你個老頭兒,我才不知道呢,我當時還沒出生。」

  「我那時也還只是個小孩。不過,我還記得電視上的畫面。」傑克一副失落在記憶之中的樣子。過了一陣,他說:「我還記得,我所在的聖喬伊教區裡的那些教士都在談論古巴那邊的事:古巴的教堂被政府關閉了,教士也都被抓起來了。天主教學校的老師還說卡斯楚是個反基督的人呢。」說到此處,傑克笑出了聲,「當時我可真是嚇得屁滾尿流。」

  我想,50年代的美國,天主教和共產主義確實還沒有任何關聯。傑克呢,他在回憶美國那個逝去的純真年代,想起了當時的點點滴滴。在我看來,這倒挺有趣。

  傑克又抽了一口煙,「為了賺錢,趁著大家去做彌撒,我就去教堂門口的人行道上叫賣東西,每次彌撒都去,賣天主教報紙、小冊子之類的玩意兒。每份十美分。小冊子裡都是逃出古巴的人的故事,還講了好些古巴那邊的事。教區還為古巴難民搞了募捐。我還記得,後來我們那裡搬來了第一家古巴人……他們的英語說得挺好。那個男的叫塞巴斯蒂安,逢人就說他在古巴的損失:他的工廠沒了,還有什麼其他玩意也沒了。他老婆叫什麼我忘了,只記得特別喜歡哭哭啼啼。孩子年紀不大,一共三個。人都還不錯,就是喜歡嘮嘮叨叨,總在說他們在古巴的那個大房子,還有那些僕人。所以我想,這些人肯定覺得自己在他媽的走霉運啊。」說著說著,傑克不禁笑了。「那又怎樣?自打我在新澤西出生以來,不一直在走霉運麼?」

  歷史有兩種:一種你讀過,一種你經歷過——或者說,你參與過。傑克覺得古巴革命是他的童年回憶,薩拉認為那是她的家族史,是她生命的意義所在。愛德華多則會把古巴革命當成少年時的夢魘和一生的困擾。我呢?古巴和我一點關係沒有,當然,從今天開始就有關係了。

  傑克問我:「這幾個人,你信得過嗎?」

  「我的本能告訴我,他們都是體面人。」

  「答非所問。」

  「他們需要我們。」

  「等到你把偷來的錢裝上船,不知道人家還需不需要你。」

  「我們有武器。而且,人家可能也在懷疑我們會有歹意。」

  「那是。做賊的還講什麼體面?」

  「我們不是賊。我們是要把古巴有錢人從古巴窮人那裡偷來的錢再偷出來,然後把錢還給那些偷了古巴窮人的錢的古巴富人。」

  傑克樂了,而後問我:「你啊,這次是不是又被衝動支配了頭腦啊?」

  「這一次不是。」

  「好吧。」他又問,「你要偷多少錢?」

  「你沒必要知道。而且,你絕對不能把這件事情透露給任何人,一個字都不行。」

  「嘴上不把門,小心船會沉。」

  「我們要起草份聲明,然後我會把我倆的聲明封起來交給律師。我和你一旦死亡或者失蹤,他就會公布聲明的內容。」

  傑克沒說話。

  「我會把聲明的事情告訴我們那幾位新朋友。」傑克點頭贊同。

  薩拉從船艙里爬了上來,和我倆一起站在了駕駛艙里。

  「希望那項賽事符合你的興趣。」

  「嗯,回家的航程更有趣。」傑克說完又問,「要不要來點多力多滋?」

  「謝謝。」薩拉接過一塊玉米片,又看了看操縱台上的電子儀器。而後她說,「你能不能在GPS上把哈瓦那和卡約吉列爾莫搜出來?」

  我打開谷歌地球,輸入「哈瓦那」,屏幕上很快現出了哈瓦那的衛星圖。薩拉不禁說:「如果哥倫布也有谷歌地球,那他肯定會知道自己發現的並不是印度。」說罷,她不禁笑出了聲。這還是她今晚第一次開懷大笑,笑得很好。

  薩拉指了指佛羅里達海峽上的一個點,那個地方在哈瓦那港口往西四到五英里的位置。她說:「這就是海明威碼頭。過去,絕大多數海釣比賽的參賽船隻都會在這裡停泊。不過,為了追求GG效應的最大化,也為了提供最好的攝影畫面,這次『為和平而釣』會把停泊點直接設在哈瓦那港口。」談話間,她指向了港口所在的地方。薩拉繼續說,「這是馬埃斯特臘山脈遊艇碼頭的港口航站樓。碼頭正在翻修,竣工之後會和一百年前一個樣。」

  我集中注意力,仔細觀察了碼頭的結構。那是一個封閉結構的碼頭,碼頭很長,直接嵌入港口,又和岸邊一座大型航站樓相連。

  薩拉說:「將來,美國遊輪會把哈瓦那選作停泊的一站。因此,翻修工程會在解凍之前完成。」

  看來戴夫·卡茨所言不虛。將來,遊輪可能真會拋棄基韋斯特,而我也會失去大筆大筆的生意。嗯,是時候帶著我那三百萬美元去過退休生活了。

  薩拉繼續說:「你們看,航站樓門口的外面,正對面有一個廣場,這個廣場就是歷史悠久而又美麗的聖弗朗西斯科·德·阿西斯廣場。」她看著傑克,「等你走下這艘船,然後走出航站樓,就會身處哈瓦那歷史悠久的老城區的最中心。」

  傑克盯著屏幕,沒說一句話。

  薩拉繼續著自己的話,「如果古巴那邊批准,可能會有一個樂團在那裡歡迎你們。歡迎你們的也可能是一小群人,可能還有古巴電視台的攝像頭和各大報紙的記者。沒準古巴的一些政府官員和美國大使館的人也會來。」不過,她還是向傑克保證,「如果不願意,你不用接受採訪,也無須擺出造型供人照相。」

  傑克還是沒說話。但是,假若他願意接受採訪,或者願意在鏡頭面前露面,我可要強烈建議:千萬別穿那些上面寫著亂七八糟文字的T恤衫。

  薩拉說:「我們不知道古巴政府想要通過這次活動造成多大的轟動效應,也不清楚他們最終會舉行哪種形式的歡迎儀式和宣傳方式。」對此,她解釋道,「而且,他們經常改變自己的想法。」

  嗯,有點意思!

  薩拉告訴傑克:「哈瓦那老城區有很多高質量的酒吧、餐館和夜店。」

  我猜,聽了這話,傑克現在一定很想調轉船頭直奔哈瓦那。

  船艙里喜氣洋洋的,但我覺得大家還應該關注一個問題。於是,我問:「船員和參賽者需要通過移民局和海關的檢查嗎?」

  「我覺得需要。不過,來的都是客人,他們肯定不會受到苛刻對待。你問這個幹什麼?」

  嗯?還不是因為你說有人需要帶著槍上岸?但我沒這樣說,「只是問問而已。」

  我瞄了瞄傑克,他似乎已完全沉浸在哈瓦那的美好時光了。看來,傑克已經決定,要答應做這筆收入也很豐厚的生意了。薩拉剛才那一陣暗示引導其實有點多餘。不過,她的話語,到底給他描繪出了一副銅管樂團列隊歡迎的美好畫面。這樣很好。如果她能告訴他哈瓦那哪裡可以找找樂子,就更是好上加好了。

  薩拉向著傑克說:「希望我剛才的話,能讓你對這一次的哈瓦那之行有了一個美好嚮往。」

  傑克點頭認同。

  好吧,我們又該對卡約吉列爾莫有什麼預期呢?關於這個,她可是一點沒說。

  我再一次調整了谷歌地圖,讓哈瓦那和卡約吉列爾莫出現在了同一個畫面上。後者位於前者東面,它們之間的距離約有二百五十英里。從哈瓦那出發,沿著海岸一路行進,似乎應該很容易抵達卡約吉列爾莫。

  傑克盯著谷歌地圖,自顧自地點著頭。薩拉轉向我,「現在由傑克掌舵,我倆去喝一杯吧。」

  我原以為她會走下船艙,不想她卻朝著船尾走去。我趕緊跟上。

  薩拉倒上兩杯朗姆酒,遞給了我一杯。

  我倆就這樣站著,薩拉說:「愛德華多對你和傑克印象很好。三百萬的事情,他也同意。」接下來她問,「這筆生意你做嗎?」

  「我做。」

  「好。傑克也一起嗎?」

  「一起。」

  她和我碰了碰杯。「上帝會和我們同在!」

  「嗯,接下來還可能發生哪些麻煩?」

  我倆幹了一杯。

  她告訴我:「卡洛斯還要和你見一次面,然後把教育代表團的相關細節告訴你,把相關資料給你。你申請簽證的文件也需要你簽署。還有幾個後勤問題需要討論一下。」薩拉問,「你能不能明天去一趟他的辦公室?」

  「當然可以。」

  「具體時間他會告訴你。」

  「時間還是我來確定,然後告訴他吧。」

  她瞥了我一眼,「好吧。過幾天卡洛斯會再來基韋斯特一趟,當然是在你方便的時候,有些關於海釣比賽的事情還需要跟你和傑克說一說。他還要把傑克的護照複印一下,關於『緬因』號的信息的資料也需要複印。這些做好了,他才能拿到比賽許可和租船的檢查證明。」說著,她笑了,「秘密任務,總是從煩人的細節展開的。」

  「但願別以煩人的細節結束。」

  她看了我一眼,「會很順利的。」

  順利?嗯,他們當年也是這樣預計豬灣事件的吧?中央情報局策劃的那幾百次暗殺卡斯楚的事件,一開始大概也是預計會很順利的。還有古巴飛彈危機,還有馬列爾事件,還有禁運,他們大概都預計會非常順利吧。

  遇到這種事,傑克可能會說:長期以來,美國和古巴彼此之間幹得熱火朝天,也總該干出點什麼名堂來吧。

  但是,我們即將迎來一個嶄新的時代:古巴解凍。不過,解凍之前,我要做一件過去很多美國人,包括中央情報局和黑手黨分子,都做過的事,也就是去古巴干他們一票。也許,干成這一票的機率,比和薩拉·奧爾特加發生點什麼的機率要大得多。

  「你在笑什麼?」薩拉突然問。

  「哦,應該是朗姆酒的酒勁上來了。」

  「那你應該再來一杯,我喜歡你微笑的樣子。」

  「我也喜歡你笑起來的樣子。」

  我們又喝了一杯,薩拉表示:

  「下一次我們同飲,應該是在哈瓦那了。」

  也許,那會是我們這輩子最後一次喝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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