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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個哥哥

2024-10-04 07:11:17 作者: 嘎子

  橐橐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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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敲我的窗子,把我從夢中敲醒。我聽見窗外有聲音在喊,用半生不熟的漢話:「起來,起來,上工了。」

  我撐起木窗,隊長那張粗糙的臉便裸在刺眼的晨曦中,一對深邃的黑眼珠看著我,滿口噴著熱氣對我說了一串什麼也聽不懂的藏話。見我木訥的模樣,他更急了,大巴掌敲著我隔壁的窗戶,把那個漢人文書從夢中敲了出來。他對漢人文書說了一通話,漢人文書便對我說:「社員們早出工了,你還在睡覺,隊長多吉很生氣。」

  我感覺臉頰很燒,把褲子前面的扣子一顆一顆扣上,望著隊長笑。隊長又說了一通什麼,漢人文書告訴我,隊長叫我去保管室頂上曬香草。我答應了一聲,可我不知道香草是什麼,怎麼曬。隊長也沒告訴我,肩膀一聳,披上他的羊絨上衣,一拐一拐地走了。走之前,他比著手勢告訴我,以後我只要聽見丁丁丁的敲鐵鏵犁片的聲音,就趕快去上工,他不再來喊我了。

  漢人文書說:「麻書隊上工敲的是鼓,咚咚咚響。亞書隊敲的是鐵鏵犁片,丁丁丁叫。」他打著哈欠,鑽進黑洞洞的屋內便緊緊插上門,繼續做他的夢去了。

  我回到屋內,吃了點水泡糌粑,就上工去了。第一次上工我很興奮,踩著讓太陽烤軟的泥漿路,身子輕飄得仿佛要飛起來。寨子裡的狗繞著我狂吠,我一點也不害怕,胸脯挺得高高的。我沒問路,憑著感覺在寨子裡穿來穿去,尋找保管室。我站在一扇黑洞洞的門前,裡面是畜圈,飄散著牛馬糞的腥味。有人告訴我,這就是亞書隊的保管室。

  我向上望去,找不到上樓的梯子。

  「餵——」我喊了一聲。

  隨著一串兇狠的狗叫,有人應了一聲。我聽見下樓的聲音,接著黑洞洞的門內出現了一個壯實的男人。他剃著光頭,臉皮油黑,在暗處反射出刺眼的光亮。讓我心內一抽的是他的一隻眼睛不知什麼時候瞎了,萎縮的眼皮陷進了深深孤眼窩內。另一隻眼睛很柔和很善良地看著我,說:「希里巴。」

  我後來才知道,「希里巴」是當地人對知青的稱呼,大約是指能看懂漢文會寫會算的人。

  他見我對他的獨眼很好奇,便害羞地躲閃著。他指著自己,說:「阿嘎。降措阿嘎。」

  我明白了,他叫阿嘎。我喊他阿嘎,他便哈哈地笑得合不攏嘴。他拉住我的手,把我拉進了門內。我們踩著軟乎乎熱烘烘的畜糞,朝黑暗的裡面摸去。在盡頭,我看見了一個小天井,豎著一根長長的獨木梯。阿嘎說著我聽不懂的話,但我能感覺出他的熱忱和真誠。他的熱乎乎的手緊拉著我的手,我凍了一夜的身子也熱乎起來了。

  他拉著我上了一根獨木梯,又上了一根獨木梯,才到了保管室的平房頂上。

  後來,我學會了一些藏語,我知道「阿嘎」就是哥哥。

  他說,他剛喝了早茶,站在平房頂上,看見我從老遠的地方走來,似乎就有一種預感,他的失蹤已久的親弟弟回來了。他常拉著我的手問別人,我倆像不像?別人猶豫地不敢說像或不像,他便急得哇哇大叫。如果有人說像,很像,他便得意得滿面生光,拉著我一家一戶地串門,向別人介紹他的漢人親弟弟。他對我說,誰敢欺負我,就告訴他,他的拳頭不會輕饒那人的。

  他說得我鼻頭一酸,真想滴幾滴感動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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