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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07:10:19 作者: 黃濟人

  周恩來和王若飛早早便到了今晚談判的地點:德安里一〇一號。這裡是蔣介石的軍委會侍從室。青磚黑瓦,西式建築。樓上小屋,樓下大廳,門外狹長的石頭台階之上,竟豎著四根粗大的水泥圓柱。雖說此時燈光閃爍,玻璃透亮,但在那漆黑的夜幕的籠罩之下,尤其在那搖曳的樹影的映照之中,依然恍若中世紀一座幽深而充滿神秘色彩的古堡。

  三位國民黨談判代表姍姍遲來,剛剛入座,他們當中的張群便喃喃自語道:

  「好熱,好熱!立秋好些天日了,入夜還不見退涼。哦,前幾天《新民報》上有一則社會新聞,不曉得諸位看見沒有?說的是家居江北華興街的一個老太太,入夜時分,酷暑難熬,便跑到嘉陵江邊,把雙腿泡在江水裡面。結果呢,一個浪子打來,竟把她席捲而去,至今下落不明哩!」

  接話的是邵力子:

  「報紙我沒有看,可是這種事情,倒是聽人說了。我當時就在想,這有什麼法子呢?重慶老百姓多住吊腳樓,竹籬笆就是牆,牛毛氈就是瓦,活脫脫一個大蒸籠!即便不跑出來淹死,呆在家中也會悶死的……」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張群沒完沒了地道,「不過,與其說吊腳樓是個大蒸籠,不如說整個重慶是個特字號的大蒸籠。不是麼,三大火爐,重慶為首。蓋其原因,無外乎這裡江面窄小,山勢陡峭,烈日照射得進來,炎熱散發不出去。不信你們伸手摸摸,這大廳裡頭的桌子、板凳現在都是熱的哩!」

  周恩來淡淡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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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就讓我們來個趁熱打鐵吧,既然國共雙方普遍交換意見剛剛告一段落。」

  「趁熱打鐵,趁熱打鐵!」張群似乎這才想起了今晚的公幹,「那麼,請問一下恩來兄,我們是談談具體問題呢,還是不受具體問題的限制,想到什麼就談什麼,抑或提出新的問題,發表新的意見?」

  周恩來的笑容消失了:

  「交換意見的四天時間已過,本來昨天就應該商談具體問題的,因為毛澤東先生約見王雪艇先生之後,你們表示要推遲一天,以便加以研究。至於我們,依舊是前幾天提出的11條具體建議,因此,我意可否以此具體建議作為根據。對其已接近者不談,而對具體事項,不拘形式地加以討論?」

  「討論具體事項,我沒有意見。只是……」張治中語意踟躕地道,「中共方面三日提案中第九、第十兩項,即關於政治民主化和軍隊國家化的問題,頗使政府為難,所以尚須中共方面重新加以考慮才是。」

  王若飛微微一笑:

  「討論具體事項,我以為以張文白先生的明確表態為好。我們反正就是這11條,何者可以同意,何者尚須商量,都請你們一一提出,以便討論之正常進行。」

  「我也同意正常進行。」張群正襟危坐道,「要正常進行,就必須拿出誠意,以達成此商談之目的。然而,兄等此次所提條件,距離實在太遠,由此可知我等商談之基礎尚須加強,彼此了解之精神尚須增進。現在時機難得,我以為亟須確定者,當是談判之態度和精神。」

  邵力子連連點頭道:

  「我和張主席有同感。看了中共方面的方案,總覺得成見過重,鴻溝頗深,根本矛盾尚未消除,方案中第一、第二兩條,即確定和平建國方針,擁護蔣委員長的領導地位,這樣的態度就甚好,令人不勝讚佩之至。然亦有數點根本無從討論,故我以為彼此間之了解與互諒,尚待增進。不知恩來兄以為然否?」

  周恩來朝邵力子笑笑:

  「具體問題之解決,不免遭遇困難,自在吾人意料之中。為求問題之解決,我們已經作了儘可能之讓步。態度與精神也好,了解與互諒也好,與我們讓步之行動,是不可同日而語的。那麼,我們究竟作了哪些讓步呢?」周恩來扳著手指,「第一,認為聯合政府現在不能做到,故此次並不提出,而只要求各黨派參加政府。第二,召開黨派會議產生聯合政府之方式,國民黨既認為有推翻國民政府之顧慮,故我等此次根本不提黨派會議。第三,國民大會代表,中共主張普選,但王雪艇先生談話時既認為不可能,中共雖不能放棄主張,亦不反對參加,現在亦不在北方另行召開會議。凡此讓步皆為此次談判之政治基礎,可保證此次談判之成功。國民黨是第一大黨,我等因有上述之讓步,政治既可安定,各黨派間亦可和平合作,毛澤東先生有此決心,毅然來渝,即在求問題之解決,如果不希望解決問題,何能遠來?」

  張群想了想道:

  「恩來兄所談之政治基礎,我甚了解。感到困難的,即為張部長方才提到的第九、第十兩條。此兩條所涉及的軍隊改編與解放區處置辦法,與蔣委員長及政府之主張距離甚遠。倘如兄等所提,承認解放區政權,重劃省區而治,則根本與國家政令之統一背道而馳了。如若答應了你們,勢將導致國家領土分裂,人民分裂,我想,這也未必是兄等願意的。」

  周恩來迅速反應道:

  「我願意就我們所提出的解放區解決辦法的四點意見,向你們說明兩個原因。第一,我黨對國民大會之選舉現已讓步,我黨僅為少數黨;第二,國民大會以後無論在政府,在議會,我黨亦必仍限於少數黨的地位。為此,我黨幹部之安插與黨的政治地位之保持俱發生問題。所以,我黨主張凡一省一市我黨為多數者,其省政府主席與直轄市市長由我黨推薦,占少數者由我黨推薦副主席或副市長,此係為讓步合作考慮,期使兩黨不致對立。不然無論在國民大會席上,或國民大會閉幕以後,國民黨都是居於第一黨,而我黨政治地位,尚復有何保障,所以我們坦白提議,要求政府承認我黨在所在地區的政治地位,想必不是非分之舉罷。」周恩來措詞懇切地道,「我黨此次所建議之辦法,其目的在於促成國民大會之召開;並促成國民大會後全國政局之安定,使兩黨均可安心。此種辦法,與兩黨所持之原則,並無不合之處。我黨所爭者,惟在人事與組織,即於政令統一的原則下,我黨只求人事與組織之調和配合,而決非於中央體制與法令規章之外,另外成立一種相反的體制與法令系統,我今亟待解決者,為各省、市區域與軍隊之數目而已。」

  稍有沉默。

  邵力子瓮聲瓮氣地道:

  「兄等辦法,不過是相安一時之方針,決非國家長治久安之道。」

  王若飛盯了邵力子一眼:

  「檢討我們兩黨之關係,非自今日始。自抗戰以來,彼此之間即存在許多問題,蓋由於兩黨作法之不同與所處之環境各異,故我黨今日始有敵後軍隊與解放區之政權。現在抗戰已勝利結束,我們要求和平民主團結,以求中國軍令政令之統一。此一原則彼此都是同意的,但解決問題,必須根據事實。我黨所提建議案,其中第一、第二兩項即系承認國民黨之政權,並擁護蔣委員長之領導地位;而我黨今日所要求於政府者,亦無非在於事實之承認。此種既成事實,如不蒙政府合法承認,則客觀上仍然存在。今日我黨客觀之事實如何?即擁有120萬軍隊,16個解放區政權。此種事實,如不承認,而要用武力解決,則不僅為今日之國情所不容許,而且為我黨堅決反對!」

  周恩來補充道:

  「我黨不僅事實上擁有敵後軍隊與解放區政權,而且擁有百餘萬黨員。此百餘萬黨員如何安置,必須有一過渡辦法,我黨所以要求幾個省與幾個市便即為此。」

  王若飛又想到什麼:

  「我黨既有百餘萬黨員,與百數十萬軍隊,又有許多由人民產生之解放區及政權,而一般黨員官兵等皆期望以和平民主的方式,過渡到團結統一,故我黨建議成立北平行營與北方政治委員會。」

  邵力子連連擺手:

  「解放區為戰時之狀態,現在戰事已結束,此事不應再提。」

  周恩來當仁不讓:

  「此乃名詞問題,因為事實仍然存在。只要按事實解決問題,名稱是可以變更的。」

  張群在一旁冷笑道:

  「中共的政治地位,不必與解放區相提並論。中共不要以為有了解放區作政治基礎,始有其政治地位。中共要保持並提高其政治地位,不在堅持所謂解放區之承認,而須就整個國家的組織來研究。即如蔣委員長已允諾國民大會增加代表名額,中共亦有代表參加共商國是,共策大計。至於解放區取消後,一切人士中央自可於法令規章範圍以內儘量設法調整。只須於國家政令之統一無妨礙,任何方式都是可以商量的。」

  「在這個問題上,我認為沒有商量的餘地。」王若飛反駁道,「就是說,承認中共之政治地位,必須承認中共解放區之事實,及其軍隊與人民所建立之政權等,否則恐難期待問題之解決。」

  爭論之中,久未發言的張治中突然改變話題道:

  「就中共建議案里要求將中共軍隊編為48個師的問題,前天我與恩來兄談及中國在此次戰後,已成為世界五強之一。我們必須朝現代化的方向前進,決不可再蹈軍閥時代的覆轍,決不可恃其武裝向中央要求地盤。且就中共立場而言,是否必爭地盤,爭軍隊始可保證其地位呢?余以為不然。中共此時如願放棄其地盤,交出其軍隊,則其在國家的地位與國民中之聲譽,必更高於今日。」張治中瞟了周恩來一眼,「我為兄等計,最好能將抗戰期間所有中共之將領列名呈報中央,何者應委以實職,何者應授以勳章,編餘人員應如何安插,中央會考慮全體抗戰將士之功勞,必然秉公酌情辦理。且余以為中共要保持如許軍隊,實為一累贅。抗戰之後,敵人已被打倒,我們正致力於和平建設,吾人尚要保持如此龐大之軍隊,豈非決無意義乎?」

  邵力子接過話題道:

  「我想中共即令無一兵一卒,國民黨亦不能消滅它,中共軍隊少一點,國民黨也不敢進攻它;反之即使中共軍隊再多,亦決不能打倒國民黨……」

  周恩來打斷了邵力子的話,眼睛卻死死地盯住張治中:

  「兄等以封建軍閥割據來比擬中共,我不能承認!我以為兩黨已擁有武裝,且有18年之鬥爭歷史,此乃革命事業發展之結果。今日我等商談,即在設法避免雙方武裝鬥爭,而以民主之和平方式為政治之競爭。我們認定;打是內外情勢所不容許,只能以政治解決。本此宗旨,我黨已提出解決問題的方案,不知中央對於此事之解決所準備的具體方案如何?」

  張治中避開周恩來的目光,聲音卻不像剛才那樣氣壯如牛了:

  「恩來兄以守為攻,我是一點準備也沒有的。這似乎不大公平。中共方面所提出的11條具體建議,不過是我們今日討論的問題。問題尚在討論之中,且意見相左,各執一詞,又如何談得上中央對於此事之解決?至於解決的具體方案如何?那更不是今天的事情了。」

  「張文白先生一時提不出具體方案來,這是可以理解的。」王若飛心平氣和地道,「不過,意見相左,各執一詞,卻不是問題得不到解決的理由。因為我們需要的,不是兄等個人的意見,而是中央的意見。說得再簡單一點,就是我們需要中央給予中共9月3日之提案一個明確的答覆。」

  張群老謀深算地道:

  「兩位仁兄如果承認我們三人能夠代表中央的意見的話,那麼你們需要的東西是有的:我們把今日談話的要點集中一下,或者說概括一下,形成簡明扼要的文字,然後依次附於你們的11個條款之後,我想,這就是中央給予你們的明確的答覆了。」

  「果能如是,不勝感激。」王若飛緊追不捨,「那麼,我們什麼時候能夠得到這份文字材料呢?」

  張群皺皺眉頭:「下次吧。下次繼續商談的時候,我把它交給你們就是。」

  周恩來提醒張群道:

  「交給我們之前,請你先讓蔣委員長過目,因為只有他才能確認這是否就是中央的意見。同樣的,中共方面還有什麼建議,我們也將和毛澤東先生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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