險些束手就擒
2024-10-04 07:03:40
作者: 何蜀
舒適存也已經安排家屬撤往台灣。他告訴文強,他這樣做,只是隨大流。他順口向文強念了他的一首舊詩:
「天涯何處無芳草,天涯何處無煩惱?海闊天空任我游,出門一笑天地老。」
文強聽出,在表面的曠達下充滿頹喪之情。
在一次私下談話中,舒適存向文強提出了他的一個主張:不回徐州了,乘此機會溜到海外做個「天地一沙鷗」,以終餘年。
但文強不同意。雖然他對時局的看法也跟舒適存一樣悲觀,但他一向不是遇到危難就退縮,就先為自己考慮的人。他認為不可失信於劉峙,更不可有負於杜聿明的重託。應該患難與共,同甘共苦。
舒適存聽了他的意見,默默無語。
文強知道無法說服他,自己暗下決心:「船沉與沉」的初念決不更改。當他回到徐州後,在11月14日的日記中補記道:「適公對戰局前途甚抱悲觀,我心非不能明,乃大局至此,不戰又將如何?國家事與個人之事,每相逕庭,而大時代有幾人能逃出這一漩渦?」內心的矛盾痛苦,可見一斑。
9日上午,杜聿明的堂弟、總部駐南京辦事處處長杜子豐來了。他通知他們兩人,杜聿明來電,已離葫蘆島到了北平,將於午後飛來南京,但他們兩人不必去機場接,可在旅館等候電話通知會見時間。
杜聿明回來的消息來得突然。杜子豐一走,舒適存就拍著文強的肩頭苦笑道:
「竹籃子打水一場空,我想做沙鷗也做不成了。且聽光亭先生的吩咐吧!」
他們完全沒有想到,葫蘆島的局面會僅僅支持不過半月,就因反攻錦州失敗、廖耀湘兵團被殲、瀋陽解放而告終。杜聿明這次去東北的結果只是當了「送葬者」。
文強他們感到慶幸的是,他們在隴海路線擺上的一字長蛇陣,一直擺了21天,竟意外地沒有遭到打擊。
但他們此時還不知道,就在前一天,11月8日,駐守徐州賈汪至台兒莊一線防地的第三綏靖區副司令官,中共秘密黨員張克俠、何基灃,已率五十九、七十七軍各一部共兩萬多人宣布起義。使徐州東北大門敞開,解放軍華東野戰軍得以順利南渡運河,直插徐州以東地區……
11月10日早上,文強又目睹了一起發生在首都的令他深感震動的事,他在當天日記中記載:「正早點時,見大行宮側市民成群結隊與警察格鬥,一時秩序大亂,余於驚愕之餘,始知為市民搶米,因日來米價由四十元一躍而為千餘元,且千餘元亦無市可購。金元券之影響如此,非可怪市民之不守法也。我政府如不急謀補救之策,則抗戰可因盟國之勝而勝,戡亂則未可以相比擬也。」
就在這天上午,文強接到杜聿明從駐京辦事處打來的電話。杜聿明說:
「兩位老兄不在前線來南京,是否清楚前線的情況啊?兩位一同來吧,有許多話要說。」
文強趕忙解釋:
「我們兩人來上海,是為了安排家眷去台灣,並向總座請了假,不是擅離職守。」
杜聿明也沒再說什麼,只是催他們快去。
在駐京辦事處,他們見到了自徐州調到葫蘆島去的那批官佐,真是去也匆匆,來也匆匆。
杜聿明一見他們,便滔滔不絕地大談錦州失守經過。他還牢騷滿腹地說:
「老頭子身邊出主意的人太少了,只有一個羅澤闓,既不熟悉東北,也不了解華北。他原是個中校參謀,只因是胡宗南嫡系,沒多久竟爬上中將副主任職務,是胡宗南介紹給老頭子的。此人目空一切,雖然當參謀是內行,但對戰場上的實際情況,又一問三不知。老頭子偏又對他言聽計從。東北殘局又怎麼收拾呢?」
隨後,杜聿明談了「徐蚌作戰計劃」,說是計劃已經蔣介石批准,並已正式任命他為徐州「剿總」副總司令,全權負責徐州方面的作戰指揮,今後就是全力以赴地執行這一計劃了。
在杜聿明談話中,文強一點看不出他對徐州方面有什麼擔憂,似乎仍然自信徐州兵力雄厚,尤其是有邱清泉的第五軍這樣「王牌中的王牌」,一定能扭轉危局。
其實,這只是文強眼裡的表面現象。
杜聿明後來在回憶中說道:他在北平聽傅作義告知徐州方面張克俠、何基灃「叛變」,其他部隊都還在徐州附近未按計劃行動的消息時,就已十分驚恐,他沒想到蔣介石已經決定將主力調到蚌埠附近卻至今沒有實行,認為大勢已去,「徐蚌會戰計劃」已經失敗了,徐州對他已成了一個「刑場」,去徐州,不是被打死,就是被俘。他想稱病住進醫院,但既怕失信於蔣介石,又怕被旁人笑話他畏怯避戰。在與傅作義分手時,他竟說了這樣的話:
「從軍事上講,共產黨一年以內將統一中國。」
他就是在這樣沮喪的情緒中硬著頭皮回到南京的。到南京後見到的又都是不祥之兆,他更加不想去徐州了,甚至盼望他的妻子來,代為請病假……
但是杜聿明表面上一點也沒有流露這些情緒,甚至當杜子豐對他談起蔣介石政權已朝不保夕,勸他不要再為老蔣賣命了時,他也只有一言不發,怕對蔣介石「不忠」。
這天下午,杜聿明去黃埔路總統官邸聽候蔣介石指示。
4點左右,杜子豐打來電話,要文強和舒適存立即到明故宮機場,候機起飛,趕回徐州防地。電話機剛放下,李劍虹的汽車就已開到旅館門前。
已是初冬多霧時節,一路上寒氣撲面。明故宮機場上一片灰暗陰沉。當他們與李劍虹、馮石如、鄧錫洸、張干樵等幾個杜聿明的親信幕僚下了車,一眼望到機場上停著待飛的一架飛機,竟是大名鼎鼎的「美齡」號專機時,不由得面面相覷起來。
「美齡」號專機,是蔣介石夫婦的專機,很少讓別人坐過。文強記得,1946年5月,杜聿明在東北第一次打下四平街,蔣介石派陸軍總司令顧祝同到東北視察,曾坐這架專機,文強那時搭乘過一次。他知道非大功臣是享受不到的。這次送杜聿明返徐州,竟派了「美齡」號,蔣介石的用心可想而知了。
送行的是蔣介石身邊親信大員林蔚。他們等候片刻,杜聿明到了。他是個細心的人,目光一掃,看清下屬都來了,才和林蔚握手道別,登上飛機。
杜聿明在機艙里,把座位拉成半躺的角度養神,可又閉著眼睛不時問文強等人幾句話。他這時卻不談國事,只談家事。他認為文強和舒適存把家眷送往台灣是很明智的。他說,他的家也在上海,他的夫人比他還大兩歲,現在兵荒馬亂,本也應該早作安排……
舒適存快人快語,坦率地說:
「各人頭上一塊天。假如副總座這次不回來,我真起了遠走高飛的念頭。文強兄是個有道義的人,他是有始有終的。」
他們就這樣一邊談著家務瑣事,一邊透過玻璃窗戶,看到天邊日落,夜幕降臨。
按北飛的時程計算,應該早到徐州上空了,可往機下探望,只見一些燈火星星點點,明滅不定,不像徐州地區。他們有些驚疑,杜聿明便問駕駛員,駕駛員也不安地答道:
「按航程已到徐州,可是一點也看不著機場跑道上的導航燈光,也不知是何原因。」
這時不知是誰喊了一聲:
「快看,北方有一大片燈火,大概是徐州到了!」
話音剛落,駕駛員立即辨明那裡不是徐州而是臨近中共占領的濟南了!
他趕快調轉航向——否則降在濟南機場,他們這一行只有束手被擒了。
飛機掉過頭,一直到12時前後仍然找不到徐州,駕駛員緊張地報告:
「再過一小時還還找不到的話,油就完了。」
正在大家的心都懸起來的時候,終於發現前邊有一片微弱的燈光,這次是徐州了。
這時已是凌晨1時左右。情況這樣吃緊,飛機又誤了幾個鐘頭,杜聿明後來回憶,他當時暗想:
「真是天要滅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