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折戟淮海 前進指揮部三人密談
2024-10-04 07:03:23
作者: 何蜀
文強懷著沉悶的心情從上海到南京轉赴徐州。
他在10月12日的日記中寫道:「晨起微雨成行,乘車向徐州進發,見沿途景物蕭條,充滿戰時荒廢離亂之苦狀。僅一江之隔,即失去江南寧靜而恬淡之空氣。抗戰八年,繼之以剿匪戡亂,民不聊生,國勢垂危,可慨可痛。」
徐州位於津浦、隴海兩鐵路交會點,據蘇、魯、豫、皖四省要衝,歷來為兵家必爭之地。抗日戰爭初期,日軍攻占滬、寧、杭長江三角洲地帶後,中國軍隊曾在此與日軍展開了一個多月的血戰,贏得了台兒莊、臨沂戰役的大捷。
而現在,這支名為「國軍」的軍隊,卻要在此地與同是中國人的中共軍隊進行一場大決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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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暮時分抵達徐州,到車站來迎接文強的,有總部辦公室中將主任郭一予、少將總務處長施華威、第二處處長李劍虹等人。
這郭一予原也是共產黨員,而且是毛澤東培養出來的共產黨員。當年從長沙省立第一師範畢業後,他在毛澤東、何叔衡等創辦的平民學校和工人夜校主持教學事務。文強在長沙初識毛澤東,並以文家大少爺身份請毛澤東、毛澤覃兄弟和夏曦、何叔衡、謝覺哉等人吃「神仙缽飯」時,就還有毛澤東手下的二郭(郭亮與郭一予)在內。因此文強與郭一予是老相識了。
黃埔軍校創辦時,經何叔衡推薦,郭一予在長沙參加了秘密報考後,又去上海參加了由毛澤東主持的複試,才選拔到黃埔軍校第一期去的。後來他也投入到國民黨一邊,受到重用。他有一個綽號叫「六一居士」,是指他曾先後在六個「第一期」受訓:黃埔軍校第一期、陸軍大學甲級將官班第一期、航空學校第一期、高等教育班第一期、廬山訓練團第一期、中央訓練團第一期。
此時的徐州已儼然成了一座兵營,到處晃動著冷冰冰的美式鋼盔。
他們在站外九洲餐館進食後,驅車前往前進指揮部,指揮部就設在江蘇省立師範學院大樓。總務處長施華威對文強說,這座大樓本已成為參謀總長顧祝同的私產,是杜聿明副總座要來的,原先顧祝同不肯給,後來他也知道徐州已處於風聲鶴唳之中,是無法辦學的了,才做順水人情,撥給了前進指揮部。
郭一予把文強安排妥帖後,說今晚總部有晚會,唱戲跳舞,還在過太平日子。杜副總座、舒參謀長都去了。他要文強早點安歇,明天夠忙的。
文強送走郭一予等人,只覺戶外西風勁吹,寒氣逼人,他連徐州的夜色也沒閒情看一眼,就上了床,夢中都在戰馬奔馳、車聲轆轆的不安之中。
次晨,參謀長舒適存來看文強,為昨晚沒有去車站接他連說「非常失禮」。
舒適存也是湖南人,比文強長7歲。他早年在湘軍時,曾與彭德懷同進湖南陸軍講武堂學習。有趣的是,在1930年(即文強在四川領導一路紅軍與國民黨軍閥的圍剿浴血奮戰那一年),舒適存在國民黨軍中與彭德懷領導的紅軍作戰,一次戰鬥中舒適存被紅軍俘虜,投降後,他被彭德懷作為軍事人才留用,擔任了紅三軍團總指揮部參謀處作戰科長。1933年,舒適存在國民黨重兵圍剿紅軍時,又投降回到了國民黨軍。他不是黃埔軍校學生,但得到蔣介石賞識,被送入陸軍大學將官班第二期受訓。在東北時,他曾任新六軍副軍長兼長春警備司令,是杜聿明的得力部下。
舒適存告訴文強,杜聿明要為他舉行「布達式」,介紹他與前進指揮部的全體官兵見面。
布達式是在江蘇省立師範學院的大操場上舉行的,杜聿明鄭重其事地讓文強站在他的身旁,向全體官兵宣布了文強的職務,並說明重點是管理人事、軍法、後勤。儀式很快就結束了。
隨後,杜聿明邀舒適存和文強在辦公室內密談。
舒適存先開口,他說,一定要吸取在東北戰場上失敗的教訓,這次一定要打勝仗,守住南京的北大門徐州。他認為,國民黨軍在東北只要能守住長春、瀋陽、錦州三大戰略據點,就可以使共軍四野陷在東北,不能移師入關。華北傅作義只要能據守平、津、保,拖住共軍華北野戰軍,時間越長越好。徐州「剿總」可以作一次決戰部署,佯攻濟寧,實取濟南,切斷共軍二野與三野的聯繫,以鞏固徐州,這樣就能轉變目前戰局的被動形勢。
為此,他提出兩點建議:一是要主動進攻,不能等待挨打;二是要趁此千載難逢之時機,抓住兵權實力,打幾個勝仗立威,大勝不可能,小勝還是有望的。
舒適存躊躇滿志地說:
「若能如此,將來校長亦必依副總座為長城之靠了。」
杜聿明顯得對舒適存的見解很欣賞,他又向文強徵求意見。
文強當即表示同意,並對抓兵權實力一點,作了補充。他提出,在徐州「剿總」所轄的幾個中央王牌部隊中,是否能團結無間,將士是否聽命,要有正確估價。
接著,他根據自己的見聞和了解具體分析說:第二兵團的主力新編第五軍,是杜聿明起家發家的本錢,機械化,美式裝備。不過,第二兵團司令官邱清泉兼任第五軍軍長,此人平日驕橫跋扈,目中無人,又自吹所向無敵,從不打敗仗,而且對友軍信義差,甚至對上司也陽奉陰違……
杜聿明插話說:
「一點不錯,他一貫對上欺、對下傲,根本不能團結人,真沒辦法。」
文強又指出,第十三兵團司令官李彌也難聽令。
李彌同文強一樣是黃埔第四期畢業生,抗戰以來,參加過第一次長沙會戰和桂南崑崙關戰役,又曾在滇西反擊戰中與軍長何紹周一起率軍攻占龍陵松山高地,全殲日軍。文強認為,他這些年出過兩次風頭,也有些目空一切,與邱清泉很難合作。
至於第六兵團司令李延年,文強知道他在膠東已被共軍打得膽小如鼠,平時就說「只求無過,不求有功。保存實力為主,決不當手中無兵的官」。
杜聿明又插話說:
「此人過去還算是個戰將,現在卻變得如此自私。你剛才所說的李彌也是實情,他過去對范漢傑就是表面一套、骨子裡一套。他和邱清泉是難兄難弟,同樣不易駕馭。」
舒適存冷笑一聲道:
「這兩位一談到共軍便嗤之以鼻,根本不看在眼裡,其實在第一次大革命時期,他們也都戴過紅帽子呢。」
舒適存所說的「戴過紅帽子」,大約是指邱清泉曾於1922年在國共合作、以共產黨人為主創辦的著名革命學校上海大學社會學系學習時,專門研究過馬列主義基礎理論,後來考入黃埔軍校二期,參加過平定商團叛亂和一、二次東征,屬於大革命時期的左派;李彌在大革命時期曾是朱德領導的革命部隊第三軍軍官教導團的排長,南昌起義時因拒絕參加才脫離共產黨隊伍。
文強剛一提出第十六兵團司令官孫元良,杜聿明就說:
「在咱們黃埔系統中,孫元良也算老資格了。雖然才幹有限,卻官癮越來越大,只知排除異己。他把同學胡長青的一個軍排擠出去,只因胡長青是胡宗南一手提拔的嫡系部隊,不是他能指揮得了的。他只知依靠他叔父孫震遺留下來的兩個土著川軍,又怎麼能和共軍作戰呢?」
當文強一提起第七兵團司令官黃百韜,杜聿明立刻表示讚賞,認為「燕趙多慷慨悲歌之士」,黃百韜是河北人,是可以信任的。不過,此人和邱清泉也是一對冤家。在開封戰役中,黃部被圍,急電邱清泉前去解圍,邱卻按兵不動,連老頭子的三令五申都置之不理,如果不是黃百韜苦戰突圍,早就被劉鄧大軍吃掉了。從此,黃、邱之間的裂縫更難以彌補了。他們三人談來談去,都一致認為抓兵權必須先抓人事團結。
可是,要想消除這些人為的隔閡與矛盾,談何容易!
杜聿明是靠機械化部隊發跡的。文強又將程潛批評他沒有吸取東北失敗的教訓,仍然迷信機械化部隊的話轉述了一次。並直言不諱地說,對付共軍的游擊戰術,機械化部隊等於用大炮打蒼蠅,白費勁。
文強知道杜聿明是個謹慎人,對上不敢有忤,對同輩不示驕,對下也很少疾言厲色。儘管不同意程潛這個意見,認為是因噎廢食,但杜聿明還是表現得胸懷宏大。
對程潛所說的「決定戰爭的勝負,主要要看人心的向背」。「南京已失去了人心,延安卻抓住了人心」,杜聿明認為有道理、要深思。他還說,這樣的意見,有人曾向蔣介石提過,卻遭到了嚴厲申斥,說這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是與共產黨一個鼻孔出氣……
文強暗想,這會不會就是杜聿明自己呢?但從杜聿明的性格來看,似乎又不大可能。
在當天日記中,文強記下了對杜聿明的如下感想:「聽訓兩小時,對剿匪軍事,詳加指示,對國際形勢現勢,亦作一概略之說明,發人深省。杜公治軍之餘,對國際政治十分留意,誠不愧為現代軍人中之領袖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