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黃埔同學「歸隊」行列
2024-10-04 06:58:20
作者: 何蜀
原來,就在「社論事件」之前,一天文強到省財政廳採訪歸來,走在中山東路上,意外見到一輛飛快駛過的人力車上坐著廖宗澤。他急忙招呼,廖宗澤聞聲趕緊停車下來。
兩個老同學、老戰友幾年未見,生死不知,突然異地重逢,真是高興萬分。廖宗澤聽說文強在辦報紙,便說他們又成了同行,他也在一個軍事雜誌社當記者。
因廖宗澤要趕乘火車去武漢,不及細談,文強給他留下了地址,約定下次再見。
十多天後,廖宗澤帶著妻子勞雅文和1歲多的女兒來到長沙,住到了文氏世館。這時,文強與他才有時間暢敘別情。兩人談至半夜,意猶未盡。
文強這才知道,廖宗澤在他出川後不久,也離開了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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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在第一線工作的軍事幹部,廖宗澤在「立三路線」時期就對左傾領導不顧條件蠻幹硬拼以至拼光「家當」深為不滿,而推行王明路線的中共中央反倒批判「立三路線」的右傾,要求各地黨組織的工作要更加左,他們當然更無法接受。
四川省委對文強事件的處理,也使廖宗澤寒心。他與羅世文的衝突自然是難免的。
他對文強抱怨說,再這樣搞下去, 「不死於盲動政策,也會死於整人政策」,因此他不想在共產黨內再幹下去了。
正在這時,因九一八事變後民族矛盾上升,國內抗日救亡呼聲高漲。已先行離開四川的另一個黃埔同學、曾在四川與文強和廖宗澤一起從事兵運工作的中共軍事幹部陳遠湘,從南京來信告訴廖宗澤,蔣介石已發話,黃埔同學只要願意歸隊為國效力,都不計前嫌,不追究過去活動,不要求悔過,一律安排工作。
於是,廖宗澤也離開了四川。到南京黃埔同學會報了到。
曾長期主持黃埔同學會工作的曾擴情多年後回憶:
蔣介石在對閻錫山、馮玉祥戰爭結束後不久,特令我在南京成立一個「自新同學招待所」,並派我為招待所主任……公開宣布:凡屬黃埔同學,無論參加過任何反蔣集團的活動,只要悔罪歸來,決不追究既往,並不迫使作任何交待,而且待遇從優。前後約半年時間,共招待了一百二十人左右,計:共產黨同學余灑度、陳烈、韓浚、廖宗澤等十人左右;參加「改組派」的同學郭仲容、陳遠湘等四十餘人……蔣介石並分批召見了這些人,每召見一批,都由我陪同一起。他對共產黨同學頗為客氣,毫不追問共產黨的活動情況,只問其家庭和其本人的生活情況,望他們今後好好地安心工作,定有光明的前途。
作為黃埔同學會變種的「自新同學招待所」,大概因「自新」二字不大好聽,又被稱作「軍校畢業生調查課」,或者乾脆就被簡稱為黃埔同學會。曾擴情在回憶中將陳遠湘錯記為改組派了,其實陳遠湘與廖宗澤一樣,也是共產黨。
——「歸隊」後的原共產黨人陳遠湘、廖宗澤,後來均當上了國民黨將軍,均在解放戰爭中被俘,同文強一樣成了國民黨戰犯。廖宗澤在「文革」中病逝於撫順戰犯管理所;陳遠湘後來與文強一起獲得特赦。
在「九一八」「一·二八」之後,一批黃埔軍校出身的中共軍事幹部陸續「歸隊」投入國民黨陣營,除去個人原因之外,更有著深刻的歷史原因。
國難當頭,他們都是熱血青年,急於報效祖國,施展抱負,正當此時,外邊有中央政府蔣介石「拉」,中共黨內又有左傾路線「推」……
不要小看這個左傾路線「推」的力量。
對外,左傾路線大搞關門主義,甚至到了不以國事為重的地步。不論是對馬占山、李杜領導的東北抗戰,蔣光鼐、蔡廷鍇領導的上海抗戰,還是對馮玉祥、宋哲元等人領導的長城抗戰,中共中央都不僅不伸出合作、援助之手,反而還指斥那些國民黨抗日將領為「欺騙」「陰謀」。
在「一·二八事變」爆發後,正當十九路軍在上海英勇抗擊日本侵略軍,蔣介石派張治中率第五軍赴滬參戰,全國各界民眾對抗戰軍人們給以熱情支持時,左傾到極點的中共臨時中央竟在《中央關於上海事件的鬥爭綱領》中,號召國民黨軍「革命的士兵們,殺掉你們的長官,加入紅軍!」當時在上海戰場上的國民黨軍的「長官」們,許多人是寫下了遺書後投入對日作戰的(其中一些「長官」就犧牲在這戰場上)。假如他們知道了中共中央的這個「鬥爭綱領」竟對他們的士兵發出這樣的號召,會有何感想?
與此同時,中共左傾領導還按照史達林的眼色行事,誇大日本進攻蘇聯的危險,提出既脫離實際又脫離中國民眾的口號:「武裝保衛蘇聯!」這又使得中共在這方面大失人心。
對內,左傾路線大搞「肅反」,不少為中共事業英勇奮戰的軍事幹部沒有死在戰場上,卻死在自己人的「肅反」槍口下。
在這樣的情況下,一些人脫離中共隊伍,甚至站到政府(國民黨)一邊去,就不足為怪了。
在曾擴情提到的那批到黃埔同學會報到「歸隊」的「共產黨同學」中,最有名者當數余灑度。
余灑度是黃埔軍校第二期畢業生,在校時即是中共黃埔軍校二期支部組織幹事、周恩來領導的《血花劇社》主要演員、以共產黨人為骨幹的青年軍人聯合會主要成員。
南昌暴動時,余灑度是國民革命軍第四集團軍第二方面軍總指揮部警衛團(一般簡稱武昌國民政府警衛團)中校團附兼第一營營長,與團長盧德銘、政治指導員辛煥文等一起率部參加南昌起義。赴南昌途中,為防被總指揮張發奎派人攔截,棄船登岸步行(文強奉命去接他們因而沒有接到)。
他們因步行耽誤了時間,尚未到達南昌時,起義部隊已經棄城南下。經研究,盧德銘、辛煥文與韓浚(參謀長)三人離隊去追趕起義部隊(旋即接受湖北省委指示返回部隊),余灑度任團長率部到江西修水地區休整,與平江、瀏陽農民自衛軍匯合,參加了毛澤東領導的秋收暴動,余灑度任工農革命軍第一軍第一師師長,盧德銘歸隊後任總指揮。
1927年10月中旬,暴動部隊中的中共前敵委員會(書記毛澤東)派余灑度向兩湖省委匯報工作,請示機宜。余灑度於10月19日給中共中央寫了《警衛團與平瀏自衛軍合併原委參加此次兩湖戰役報告略書》,刊於《中央政治通訊》第十三期上,成為日後研究秋收暴動的重要文獻資料。
此後,余灑度脫離了中共組織,參加了鄧演達領導的秘密反蔣組織中國國民黨臨時行動委員會(即當時所謂「第三黨」,農工民主黨的前身),在上海法租界專門負責組建「黃埔革命同學會」,組織黃埔同學起來投入反對蔣介石的鬥爭。
1931年8月17日下午,鄧演達因叛徒告密而被捕。當晚,黃埔革命同學會被破獲,負責人余灑度、陳烈等20餘人全部被捕。
押解南京後,蔣介石採納了戴季陶的建議:對鄧演達處置從嚴,對黃埔同學處置從寬。於是,蔣介石派人向余灑度等提出,只要「歸隊」參加政府工作,即可恢復自由,既往不咎。
余灑度的「歸隊」,在黃埔同學中的影響自然非同一般。
三年後,余灑度於1934年在六十一軍政訓處少將處長任上,被北平憲兵三團團長蔣孝先以「走私和販賣嗎啡」罪名逮捕,押到南昌,由蔣介石下令槍斃。此案真相如何?不得而知。
廖宗澤到設於南京三道高井一舊式院落里的「自新同學招待所」報到後,參加了在這院落後進房屋中舉辦的參謀本部特務警員訓練班。
這個訓練班因位於洪公祠旁邊,又被稱作洪公祠訓練班或洪公祠特警班。第一期有30名學員,於1932年初夏開學,受訓6個月。年底畢業後,廖宗澤被派往杭州,在浙江警官學校特警班任隊長。
不過,在與文強的這次談話中,廖宗澤並沒有對他詳細說明浙江警校的具體情況。他只是說起警校工作在當前如何重要,如何有前途。並建議說,如果願意,他可以推薦文強到那裡去任教。
廖宗澤在長沙期間,還介紹文強認識了主持黃埔同學會長沙通訊處的兩個負責人,一個是黃埔軍校第三期畢業的蔣肇周,此時在駐長沙某部隊任政訓處長;另一個是留美歸來後曾任黃埔軍校第四期政治教官的何浩若,此時在長沙負責全省軍事訓練工作。
廖宗澤向他們透露了「文浮生」也是黃埔同學,真名文強。
隨後,蔣肇周與何浩若曾多次來文氏世館拜訪文強,直呼「文強同學」,還請文強吃過飯,表示歡迎他回到黃埔同學崗位上來為國效力,不計前嫌,以救國為重;並要文強幫著多聯絡其他黃埔同學。
文強知道自己的真實姓名已經暴露,在長沙打埋伏是打不下去了。「社論事件」又樹敵招風,若再被人查出在四川的「共案」,更不堪設想。
儘管文強不大高興廖宗澤把他的真實姓名透露給了蔣肇周和何浩若,但看來蔣、何二人對他並無惡意。何況廖宗澤是他共過患難的多年老友,仍然是信得過的。
為了免遭何鍵的毒手,他終於下定決心,遠離長沙,借他那塊黃埔同學的招牌,先到廖宗澤那裡暫避一時。
他去信到廖宗澤處言明此意。
廖宗澤很快便發來電報,告之已在浙江警校為他聯繫好工作。
文強於是開始了他傳奇人生的重大轉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