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繞「兵變」的領導層內部衝突
2024-10-04 06:56:02
作者: 何蜀
曠繼勛是當時中共軍事幹部中一類十分典型的人物。
他窮苦出身,父親靠走村串鄉賣草藥維持全家生活。曠繼勛十四五歲就離鄉背井從貴州跑到四川,在自發的民間反清武裝保路同志軍中當兵,後來又在土匪氣味極重的封建軍閥部隊中當兵,在軍閥混戰的戰火中出生入死、摸爬滾打長大,長年累月「人在江湖」,「血盆里抓飯吃」。
獨特的生活道路,使他形成了一種「草莽英雄」式的粗獷直率,同時也就顯得簡單粗暴的個性。
儘管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參加了中共地下革命工作,但是正如俗話所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的獨特個性難免不影響到他所從事的工作中來。
如果說參加「綁票」是執行中共川西特委的指示,那麼,參加軍閥戰爭,則完全是曠繼勛違背中共四川省委指示的自行其是了。
曠繼勛將第七混成旅拉出成都後不久,旅長劉丹伍就稱病還鄉,將全旅軍事指揮大權交給了曠繼勛,讓他當了「兼代旅長」。
既是全旅的軍事指揮官,就得指揮部隊按上司的命令參加軍閥混戰。
而中共四川省委明確指示:對軍閥混戰必須採取「失敗主義」,不但不能積極參戰,還要在士兵中大力宣傳反戰思想——就像俄國布爾什維克在「十月革命」前那樣。
但是,曠繼勛卻不顧旅委書記文強的堅決反對,堅持要積極參戰,而且自認為必打勝仗,這樣,既可以挑起軍閥間更大的衝突,又可以打出曠部的名聲,藉以擴充實力。
於是,曠部開赴廣安參戰,初戰告捷,幫助潰敗的羅澤洲一舉打退了劉湘的追兵。
據當時在曠部從事革命工作的中共黨員鄧止戈回憶:
我們也很快撤回原地。羅澤洲非常高興,親自把曠繼勛拉到他家裡吃酒吃飯,並請教曠繼勛的練兵方法。曠繼勛給他說:我的部隊是共產黨領導的,共產黨在軍隊中做政治工作,官兵都知道為革命犧牲,因此,打仗就勇敢。
分明已經因為革命面目太暴露而被調離省會成都送上前線當炮灰了,曠繼勛卻還不知隱蔽,公然大談「我的部隊是共產黨領導的」。可見其獨特個性之一斑。
然而,曠部再戰就失利了。
曠繼勛派出一個團向重慶方向偷襲駐桃子埡的劉湘部隊,滿以為又可以打一個勝仗,繳獲一批武器,誰知卻被早有防備的劉湘部打得大敗而回……
省委當然又對曠部旅委進行嚴厲批評。文強只得帶人受過,向省委檢討。
由於過早地暴露了自己,曠部在四川軍閥部隊中的地位顯得十分尷尬。
一方面,誰都擔心這支「共」味太濃的隊伍惹出禍事;另一方面,軍閥們又都想要依靠這支能打硬仗的隊伍為自己賣命。
於是,在調離成都後,曠部先後接受了陳書農、羅澤洲、李家鈺等軍閥部隊的接濟,轉移了好幾個防區。
那時四川軍閥都靠在自己防區內收稅、籌款來解決部隊薪餉,曠部沒有了自己的防區,只靠別人接濟當然難以解決問題。後來因拒絕回成都接受「整編」,江防軍司令黃隱乾脆下令完全停發了他們的糧餉。
曠部的生活變得更加困難起來。
據鄧止戈回憶,在最困難的時候,曠部的生活到了這樣的地步:
開始由曠繼勛自己墊支,這只能應付一時。後來部隊一日三餐常以紅苕當頓,生活很苦。幹部戰士都是腰無半文,頭髮鬍子都長了很長,部隊本來應該剃光頭才適應打仗,沒有辦法只好用剪刀剪短了事。穿草鞋的人算高級,穿雙線耳子草鞋的就算特殊化了,有不少的士兵打光腳板,大部分的同志穿的衣服只有半截袖子,褲子只有上半截,因為要把扯下的布補到別的重要地方去,所以衣褲補丁疊補丁。只有槍枝彈藥是完好無損的。
另據當時在曠部從事革命工作後來並參加了曠部兵變的中共幹部楊文孚事後給中共四川省委的報告中反映:
經濟方面既困難到這步田地,任你紀律嚴明,人民愛惜本部,已不能不向一般小米商拖欠,以致米商拒賣,遂出擋截之一途,各連自行作主,每日皆有與米販吵鬧情事,和平者債主必數起常常坐守,有一連曾以米數升度一日。
於是,曠部軍心不穩,官兵中出現了要求馬上舉行兵變的呼聲。
圍繞是否馬上舉行兵變這一問題,文強與曠繼勛之間發生了尖銳的衝突。
除去個性方面的原因外,文強與曠繼勛之間的這一衝突,還有其特定的歷史原因。
在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寫的《周恩來傳》一書中,對當時的歷史背景有這樣一段介紹:
當時,各地黨組織在大革命失敗後遭到了嚴重的摧殘。左傾盲動主義那種不顧一切的蠻幹,又使黨組織遭受一系列新的重大損失。一九二七年十月中央臨時政治局擴大會議時,全國黨員由近六萬人減少到一萬多人。湖北省委在一九二八年的三月、五月和十一月連續遭到三次摧毀性的大破壞,中心區域的工作幾乎完全坍台。廣東的破壞也極為慘重,廣州黨組織幾乎全遭破壞,東江、北江、瓊崖等地區又連遭挫敗,省委被迫移往香港。湖南省委在一九二八年三月和七月的兩次大破壞後,在省內難以存身,在九月間將省委機關遠遷上海。山東、陝西、四川、雲南等省在這年夏天事實上同中共中央斷絕了聯繫。
正是由於1927年之後遭到國民黨血腥屠殺而產生的強烈的復仇情緒,使得中共黨內許多人陷入了「左傾盲動主義那種不顧一切的蠻幹」的誤區。
而這也就成了文強與曠繼勛之間產生衝突的主要原因之一。
曠繼勛原本就性格魯莽,這時在這種左傾盲動主義的影響下,便更是急於求成,不願進行長期的隱蔽工作,只想儘快舉行兵變,公開打出紅軍旗號轟轟烈烈大幹一番。
文強則認為時機遠不成熟,倉促兵變只會遭致失敗。南昌暴動的大起大落他還記憶猶新,那麼多精良部隊,那麼多優秀領導人,最後都「兵敗如山倒」,何況你一個小小的第七混成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