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的唁慰與意外的壽宴
2024-10-04 06:52:33
作者: 何蜀
周恩來對人的關心,常常細緻到了令當事人都吃驚的程度。
1942年7月中旬的一天,戲劇工作者潘孑農往重慶城內天官府街郭沫若家走去。在一條被日本飛機轟炸後堆滿瓦礫的小路上,迎面碰到了周恩來。
周恩來平時給潘孑農的印象是儀表十分整潔的。潘孑農還記得,在武漢失守,國民政府軍委會政治部移駐重慶後舉行的招待文化界宴會上,周恩來到場較遲,他穿著潔淨的舊軍裝,打著綁腿,走進會場後,徑直走到主持會議的陳誠面前,立正敬禮說:「報告部長,我遲到了!」在場者無不為之肅然動容。
可是今天周恩來卻一反常態,身穿藍布長衫,臂纏黑紗,滿臉蓄鬚未剃。潘孑農有些愕然,按照平常習慣叫著周恩來的綽號問道:
「胡公,您這是……」
「我父親去世了!」周恩來輕輕握著潘孑農的手,語調沉重地說。
潘孑農表示唁慰後,周恩來匆匆告辭離去。剛走了兩步,他忽然迴轉身來,叫住潘孑農,充滿感情地盯著他的眼睛說:
「你的母親不也去世了嗎?彼此!彼此!」
潘孑農頓時愣住了。
他的母親是半年前在淪陷區上海病故的,當時他無法去奔喪,只得在報上登了個啟事,訃告在後方的親友周知。他萬沒想到像周恩來這樣日理萬機的政治領袖,竟會注意到了那則小小的啟事,並記住了他這個小人物的喪親之痛!
當潘孑農走到郭沫若家中時,臉上還留著感動的淚痕。郭沫若詫異地問他為什麼哭,他講了剛才的事,郭沫若感慨地說:
「恩來這個人啊!」
與潘孑農所遇之事同樣感人的,有這樣一場壽宴。
1942年12月下旬,冬至剛過,陪都重慶一個進步科學家組織自然科學座談會的幾位科學家,接到周恩來、董必武的聯名邀請,請他們於12月25日到化龍橋虎頭岩《新華日報》報館共進午餐。
屆時,幾位科學家到了那裡,看到餐桌上擺著壽桃和酒菜,十分詫異。周恩來含笑對他們說:
「今天是梁老六十壽辰,我們為他老人家祝壽!」
他所說的梁老,是指應邀赴宴者中的中央大學教授、林學家梁希。梁希生於1883年,即清光緒九年的農曆十一月二十九日。1942年的12月25日又是農曆十一月二十九日,算起來正是梁希的59歲生日。按照民間習俗,滿十的生日要「男做九女做十」,即男性要將逢九的生日當成滿十的大壽來「做」(慶賀)。因此,周恩來要說這天是為梁希賀六十壽辰。
周恩來說完,端起酒杯,走到梁希面前,誠懇地說:
「中國需要科學家,新中國更需要科學家。不管道路如何曲折,新中國總要到來,到那時就大有用武之地了!」
梁希意想不到會得到這樣的禮遇,激動地說:
「我無室無家,有了這樣一個大家庭,真使我溫暖忘年!」
在場的其他科學家也都十分感動,他們都沒想到共產黨人會記住一個窮教授的生日,並專門安排了壽宴。
他們都不知道,周恩來是在怎樣的緊張忙碌中安排這頓壽宴的——這些日子裡,周恩來正致力於爭取國共關係好轉的艱苦工作。就在宴請科學家們的前一天,周恩來還與延安派來的代表林彪一起在同國民黨代表張治中進行談判:關於中共合法地位、十八集團軍(包括新四軍)的擴編、邊區改行政區的人員安排與地境劃分……
梁希當晚回家後,激動得夜不成寐,起身作了三首七律詩,兩首送給周恩來,一首送到了《新華日報》。
遺憾的是,當時為了保護梁希免遭國民黨特務的注意,沒有將這些詩發表出來。以後歷經變亂,原詩已無從查找。
不過,梁希的名字後來還是在《新華日報》上出現了。
那是在1945年初。1月24日,周恩來從延安飛抵重慶,代表中共中央同國民黨談判,要求立即廢除一黨專政,成立民主聯合政府。
為推動國共談判向有利於人民的方向發展,以郭沫若為首的文化名人發起了陪都文化界《對時局進言》,呼籲反對內戰,反對投降,反對一黨獨裁及特務活動,要求成立有中共參加的民主聯合政府。《新華日報》於2月23日在顯著地位發表了這份文件。陪都文教科技界知名人士共312人在文件上簽了名。
梁希就是簽名者之一。
國民黨頑固派十分惱怒,千方百計想要進行破壞。國民黨CC系特務頭子陳立夫和朱家驊,二人在抗戰期間先後是國民政府教育部長,朱家驊任南京中央大學校長時,還曾禮聘梁希到校任農學院院長。此時二人卻不以上級主管領導身份,而「屈尊」以晚輩的身份,親筆致函梁希,要他聲明那文件上的簽名系別人代簽,不能代表他的觀點。
梁希卻不為所動,在覆信中堅定地說:
「名系親手所簽,並非有人代筆,備承關注,甚表謝意。」
陳立夫不甘心,又派中統特務頭子徐恩曾登門拜訪,以威脅口氣要梁希登報聲明否認簽名。
這自然又被梁希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一邊是使梁希感到「溫暖忘年」的真誠關心,一邊是妄圖強姦民意的笑裡藏刀的「關注」。這一正一反的對比,不是很能說明一些問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