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民黨官吏慕名探望共產黨囚徒
2024-10-04 06:51:24
作者: 何蜀
大約在「移監」事件之前,重慶反省院裡關進了一個大名鼎鼎的共案犯——前中共四川省委代理書記張秀熟(當時名張秀蜀,後改蜀為熟)。
張秀熟是1928年「十·一大逮捕」中被捕入獄的,被捕時33歲。
因為當初張秀熟被劉湘的親信部下、江巴衛戍司令王陵基審問時慷慨陳詞,進行了有力的自我辯護和革命宣傳,被當時報紙報導為「張秀蜀舌戰王靈官」——王靈官本是道教神名,為明代北京天將廟36位天將之首,模樣被塑造得凶神惡煞,百姓便把這惡神的名字當作了王陵基的外號。這個新聞傳播甚廣,影響很大,所以劉湘知道張秀熟「煽動力」強,不好對付,怕他在獄中給犯人們帶來「不良影響」,特別囑咐要將他單獨關押。
但是巴縣大監中並無單人牢房,若將他一人單獨關一間牢房又太不划算。據說,在清末民初,曾有一姓賀的和尚在妓院與有勢力之人爭風吃醋惹出官司,關進巴縣大監後,因其有錢有勢,竟買通監獄當局特地為他騰出了一個單人房間,牆上還掛了名人字畫,布置得不像牢房而像禪房。但是張秀熟既無錢又無勢,而且是個十分危險的共案犯,監獄當局哪裡會為他如此張羅?
最後,不知哪個典史想出了這樣一個主意:將張秀熟關進「獄神祠」。
獄神祠,又叫作獄神堂,是舊時監獄中特有的設置。巴縣大監位於重慶下半城巴縣衙門西側,背靠大梁子山脊下的岩壁。大監中的獄神祠設於監院背後岩壁下一個單獨的廟宇式小屋內,屋前有三步台階,屋內正中為獄神牌位,東西各一間廂房。據說舊時犯人進監獄後,照例要先拜獄神,以求得保佑,好早日出獄消災。同時獄吏也借收香火錢之機向犯人敲詐勒索。但自20年代以後,拜獄神之類陋習已經不再時興,再加上國民政府內政部在1928年11月明令公布了《神祠存廢標準》,1930年又公布了《取締經營迷信物品辦法》,獄吏們也不敢再公開供奉獄神以向犯人勒索了,獄神祠也就冷落下來。
於是,獄神祠的東廂房就被打掃出來,當作了張秀熟的單人牢房。這位被反動軍閥視為洪水猛獸的中共省委書記,就這樣住了幾年獄神祠,當了幾年由獄吏專門供奉的「獄神」——易文斐等共產黨人從反省院出獄後,都曾到獄神祠去看望張秀熟,向他告別,並向他表明要繼續革命的決心。
張秀熟轉押到反省院,仍然是住「單間」。反省院當局安排他住在三樓圖書館隔壁一個房間,晚上鎖門,白天可以在院內自由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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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反省院,張秀熟與外邊的聯繫加強了。不久,在反省院當局毫不知曉的情況下,他悄悄地用筆名給外面的報紙寫起了文章。
原來,在1935年春出獄的梁佐華與任廉儒、陳良等人,這時通過一些社會關係,特別是兩個同情共產黨的國民黨官吏——涪陵縣長李子儀和縣府秘書馮均璉的關係,在重慶辦了一份《人民日報》。
當時國民黨的中央勢力已經滲入四川,正在形成與劉湘抗衡的力量。梁佐華他們就利用矛盾,找到一個曾做過中共川東特委軍事幹部,後來脫黨的老朋友雷清塵作擋箭牌——雷清塵此時的公開身份是軍事委員會委員長重慶行營少將參議,實際是復興社重慶區社的特務頭目。雷清塵雖然已經成了反共特務,但他對老朋友仍然講交情:當年他同在地下團省委機關工作的一位姑娘談戀愛時,全靠梁佐華給他傳書帶信,對梁佐華很是感激。何況他這時並不知道梁佐華他們還在暗中尋找中共組織。
梁佐華他們推雷清塵出面當《人民日報》社長,馮均璉作副社長。梁佐華擔任總編,任廉儒擔任主筆。他們利用復興社這塊牌子作掩護,在蔣介石中央勢力與劉湘地方勢力爭鬥的夾縫中辦起了宣傳抗戰救亡的報紙。他們秘密約請在反省院的張秀熟寫了20多篇文章,以筆名「畸零」發表。這些文章,抨擊時弊,一論、再論川政,主張抗戰救亡,反對投降,起過積極的作用,也引起敵人的注意。以後,署名「畸零」的稿子,被新聞檢查所刪改或扣留,不能再登出了。
與此同時,張秀熟還關照同在獄中的原中共重慶市特支書記廖福源(廖寒非)為《人民日報》寫稿。
這些稿子,有時是梁佐華去反省院探監時帶出來的,有時就由反省院的公差兵滕海雲夾帶出來。當時國民黨當局萬想不到,會有兩個共產黨的書記在打著他們復興社招牌的報紙上發表了同他們唱反調的文章。
一天,一個身份特殊的人物到反省院去探望了張秀熟。
此人便是巴縣縣長馮均逸之弟、什邡縣縣長馮均璉。
這是一次特別的探監,一位國民黨的政府官吏慕名探視坐牢的共產黨領導人。
這次探監是由梁佐華去聯繫的,他向賀守朴介紹馮均璉說:
「這位是馮縣長,我們報社的副社長,是馮均逸縣長的兄弟,同張秀熟是川北老鄉,老朋友,今天特來看望秀老師。你把秀老師提出來,借你辦公室外的會客室會見,可以不?」
賀守朴與梁佐華曾是中共川東特委時的老同事,那時梁佐華是秘書長,賀守朴是組織部長。梁佐華刑滿出獄時,賀守朴還曾向他說過「參加特委會是不得已,沒有拉過人」之類的話,想給自己留後路。這時賀守朴便滿口答應:
「可以,可以!」
馮均璉提了一竹籃柑桔,梁佐華叫賀守朴照例檢查一下,賀守朴隨便看了看,就叫管理員提到張秀熟牢房去了。
不一會兒,張秀熟被帶來了,梁佐華見到他便說:
「秀老師,我和你的川北老鄉馮均璉來看你來了!」
賀守朴識相地說了聲「你們隨便談」,便進辦公室里去了。馮均璉輕聲叫了聲「秀老師」,說:
「我是慕名來看你的。『畸零』的文章,我每期都仔細讀了,佩服佩服!」
張秀熟先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不知梁佐華帶了個什麼人來看他。聽了馮均璉的談話,便高興起來。互相問過飲食起居,馮均璉又講起當年張秀熟被捕後,報上登出《張秀蜀舌戰王靈官》的報導,說他當時讀了,就十分敬佩。然後,他又對張秀熟說:
「我和于江震有交情。」
于江震是中共黨員,在逃避敵人追捕時,馮均璉曾掩護過他。說這話,即是暗示張秀熟:他和共產黨有交情。
在他們談話間,賀守朴有時出來看看,他們便很自然地談些川北家鄉情況,哪些老朋友升了什麼官等等。賀守朴也湊趣搭話說:
「秀老師刑期快滿了,也快要出去了。」
這次探監,超過了規定時間20分鐘才結束。馮均璉與張秀熟緊緊握別後,望著張秀熟被帶回單人牢房去的背影,默然許久。事後他多次對梁佐華感慨地說:
「共產黨人了不起!英雄!」
後來,馮均璉不斷幫助共產黨人。當從反省院出獄的萬敬修、廖寒非等人在宜賓重建中共地下組織的時候,馮均璉從經濟上和解決社會職業上給予了很大的幫助。1948年,馮均璉以國民政府立法委員的身份在立法院會議上提出了矛頭直指蔣、宋、孔、陳四大家族的《清查豪門資本案》,隨後同另一個長期幫助中共的立法委員李子儀一起,秘密加入中國國民黨革命委員會,回到四川積極進行軍事策反工作,為四川的儘快解放作出了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