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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起「移監」事件

2024-10-04 06:51:21 作者: 何蜀

  重慶反省院屬於二十一軍特務委員會的一個部門,但其主管官員管理主任蔣宇周卻非特委會中人——因為反省院建立之初尚未隸屬於特委會而是隸屬於重慶市政府,主管官員當時是由市政府遴選的。後來隸屬關係變更了,主管官員並未隨之改變。蔣宇周本是川軍軍官,而軍官們向來是瞧不起特委會那些靠「賣人肉」為生的叛徒們的,因此蔣宇周與特委會的關係就有些不倫不類。

  特委會對反省院的管理,主要通過訓育主任賀守朴來進行。

  賀守朴從當年的中共川東特委組織部長叛變成為這個新式監獄的獄吏,既為管理主任蔣宇周所蔑視,又為犯人們所鄙棄,在這灰色高牆之中,雖然大權在手,他卻顯得「煢煢孑立,形影相弔」,再加上他本來性情就陰沉內向,日子自然是不大好過的。

  看到陸續有犯人獲釋出獄,看到犯人們互道珍重,情深誼長的樣子,看到文幼章把犯人一批批請到基督教青年會去聚餐告別,合影留念……賀守朴心中更加不是味道。蔣宇周把犯人的獲釋當成自己管理有方的成績,當成今後升遷的本錢;而賀守朴卻為這些犯人一批批跳出樊籠而感到不安。他比蔣宇周更了解這些犯人,他知道他們出去後大多是會重新尋找共產黨組織,重新參加革命活動的。

  於是,出於陰暗的心理,賀守朴製造了打擊獄中共產黨人的兩起重大的「移監」事件。

  一起是發生在1933年的張培堪移監事件。

  張培堪是原中共川東特委創辦的紅色學校重慶高中培養出來的學生運動積極分子,後來成為職業革命家,被捕前是中共江巴縣委兵運幹部,在巴縣農村對土匪進行改造工作——那時候農村的土匪,多半是被逼為匪的貧苦農民,因此當時地下黨組織除了開展學運、兵運等工作之外,另一個重要工作就是開展「匪運」。

  在一次進城定期接頭時,張培堪在神仙口街天一茶社被宋毓萍、劉文達認捕。但他在刑訊之下死不承認是共產黨,並通過鄉下的親戚搞來了聯保主任出具的公文,證明他近年一直在鄉間教書沒有外出。最後他被當作嫌疑犯送進反省院服刑。據他後來回憶:

  民國廿二年(1933年),我的刑期已滿,本應出獄,但為院方(主要是賀守朴)認為太不反省,甚而懷疑有新的組織行動,於是由於我們(我與止戈)與外面的一封(與貞芸)友誼通信,將我再行提審,刑訊三堂,無供未決。時值川中二劉大戰(劉湘、劉文輝),遂將我丟禁進大監……

  他所說的止戈,即鄧止戈,又名鄧震東,是參加過四川多起暴動的中共軍事幹部,在反省院中他倆同住一室,十分親密。

  

  據先後在巴縣大監和反省院與張培堪同牢的鐘靈回憶:

  在巴縣監獄中,張培堪同志的立場和政治態度,都表現得很好,時常有對象的,以各種不同的方式對普通犯宣傳共產主義,擴大黨的政治影響。……(在反省院)對叛徒進行的不斷的鬥爭中,在改善待遇的生活鬥爭中,在鞏固容易動搖的同志的政治思想工作中,在自我學習中,張培堪同志都表現了積極、堅決、不妥協的精神和不屈不撓的戰鬥的頑強性。

  張培堪被賀守朴叫人抓走後,刑訊折磨沒有結果,先關進巴縣大監,以後又被從巴縣大監轉送巴縣分監,因帶頭鬧伙食,典獄官十分頭痛,又呈報上去,將他重新轉回反省院。

  他幾經刑訊折磨,身受內傷,吐血不止,形銷骨立,到反省院後即倒床不起。最後經難友們再三要求,並出具了中西醫病危證明,當局才同意了讓他保外就醫。

  在這之後不久,賀守朴製造了另一起「移監」事件,使反省院的共產黨人們受到了一次重大損失——他們的獄中鬥爭領導核心賀競華與吳宜之二人被重新送回了巴縣大監,並且從此一去不回,被迫害致死。

  正如賀競華說過的那樣,對於地下鬥爭,賀守朴是「內行」。這個曾經以軍官身份為掩護從事地下革命工作並擔任過領導幹部的叛徒,憑著其對地下黨人的了解和狼犬般的嗅覺,早已看出賀競華與吳宜之在反省院共產黨人中的核心作用,早已把他倆盯上了。早就起心要收拾他倆了。

  事情發生的導火線是太虛法師的又一次講經。

  那天賀守朴見三樓講堂里聽講的人不多,便又到各個監捨去清趕。走到樓下犯人們做菜的小灶角落,發現賀競華與吳宜之正在那裡做紅燒豆腐——那幾天有一個難友病了,吳宜之拿錢托公差兵買了豆腐回來打算燒好了為那位難友改善一下生活,同時藉機與賀競華商量一些工作。賀守朴見他倆居然還在這裡弄吃的,完全沒把他剛才樓上樓下的吆喝當回事,心中已是老大不快。他板著面孔呵斥他倆趕快上去聽講,賀競華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回答:

  「你沒看到鍋頭燒得有東西呀?」

  「你……你們到底上不上去?」

  「我們這陣有事!」兩人扭過頭去再也不理他。

  賀守朴氣得臉紅筋脹,顫抖著手指點著他倆嚷道:

  「你兩個到底想幹啥子?」

  他猛地轉身衝出了反省院。

  當天晚上,賀競華對同監舍的梁佐華說:

  「今天我跟賀守朴那龜兒子鬥了一盤,有點失著,他龜兒肯定要報復……」

  果然不出所料,第二天,賀守朴就帶了士兵來,宣布賀競華與吳宜之二人因不服管教,移禁巴縣大監。

  臨走前,賀競華把一張寫好的字條交給幫他收拾行李的梁佐華,上邊寫的是:

  「把我們的意志裝起甲來,對付敵人。」

  最後分手時,他悄聲對梁佐華說:

  「堅持到底,坐穿牢底,後會有期!」

  賀競華出身於江津縣城一個世代行醫之家,他3歲喪母,6歲喪父,後由叔父收養。他叔父外號賀烏棒,是當地有名的醫師和拳師,又是袍哥大爺,在當時社會上是很「吃得開」的人物(1930年江津兵變失敗後,被派去擔任起義軍黨代表和蘇維埃主席的省行委委員項鼎,就是躲在賀家藥鋪,由賀競華叔父出面掩護才得以免遭逮捕而死裡逃生的)。叔父膝下無子,對賀競華十分鐘愛,既教他習武,又要他學文,還支持他上新式學堂,因而他從小便能文能武。憑他的條件,要追求個人的幸福是很容易的事,但他卻跟那一代革命先驅者一樣,把一切都無私地獻給了勞苦大眾的解放事業。

  賀、吳移監,是對反省院中的共產黨人們的一次重大打擊。川北籍的共產黨人,「老夫子」萬敬修憤而提出了「絕食抗議」的主張,第二天,他就拒絕進食,坐在床邊上,反覆講「絕食」、「抗議」。同室難友任廉儒、梁佐華、陳良等研究認為,為此事發動全體絕食,沒有可能。少數人絕食不會有結果。他們向萬敬修分析情況,懇切說服他進食,「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出去再為黨工作。」萬敬修這才停止了絕食。

  不久,被移禁巴縣大監的賀競華與吳宜之,相繼被迫害致死。據說,賀競華是因患菌痢得不到治療被折磨而死的。另據易文斐回憶,1934年他在安岳縣剛同中共地下組織接上關係時,就看到報上登出消息,說是吳宜之因在反省院繼續活動,被移押巴縣大監,在獄中為抗議當局,用碎玻璃割破喉管而死。他倆的死因究竟如何,現已無法考證。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他倆都是在那黑暗年代裡為了堅持與反動勢力鬥爭而被迫害、折磨致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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