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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會議在十八梯路邊茶館舉行

2024-10-04 06:50:09 作者: 何蜀

  俗話說:常在河邊走,哪會不濕鞋。又有俗話說:久走夜路總要撞到鬼。從事地下工作的革命者,碰到叛徒或被捕同志而不被指認的情況,總不會是經常有的。在大陽溝碰上二十一軍特委會偵緝隊員押著的李人茀而未被指認的楊仁傑,不久就又一次被敵偵緝隊碰上了……

  仲秋時節,天氣時陰時晴,暑熱久久不退。好不容易下了幾場雨,才稍稍有了些涼意。舊曆七月十五中元節快到了,這是舊俗中的鬼節。不少人家備好酒饌,包上一沓沓冥幣,寫上祖宗或故世親友的姓名,扶老攜幼,到通遠門外的舊刑場上去「燒袱包」——有些人是為了祭奠亡靈,有些人則是為了給鬼魂「塞包袱」,進行賄賂,以免怨鬼到陽世作祟。

  然而,正如巴俗民諺所云:「七月半,鬼亂竄」。楊仁傑不幸碰上了滿街亂竄的人間惡鬼。

  這天上午,以《新蜀報》記者為掩護職業的楊仁傑手拿一把摺扇,邁著不緊不慢的步子,從下半城東邊的白象街《新蜀報》社院內出來往西走去。他穿過幾條小巷,不時側過頭警覺地瞥一眼身後,混雜在來往人群中,走上了連接上下半城的那條大道「十八梯」。

  

  十八梯是重慶城西往來上下半城之間的一條主要通道,原是一道長而寬的緩坡,比較便於挑抬貨物的下力人行走,只在坡上邊接近較場壩的陡處砌了十八步石級,因而被叫作十八梯。後來因石級畢竟比土坡好走——特別是下雨天不易滑倒,有石級的路段便逐漸增加,早已超過十八之數。這條路上來往人多了,兩邊也就逐漸形成了街面,還開了不少方便人們歇腳的小茶館。

  中共地下組織今天就是要在十八梯路邊的一家茶館裡開會。

  楊仁傑走進茶館,看到一張桌邊已坐著一個滿臉鬍鬚的漢子,那是威震川東的農民起義領袖李家俊,現在是中共江巴中心縣委軍支書記。李家俊一副中醫走方郎中打扮,手裡捧著一個白銅水煙壺,正在悠閒地抽著水煙。他面前的茶碗邊擺了一個江湖郎中常用的青布包袱。看到楊仁傑進來,李家俊向他會意地一笑。楊仁傑也含笑致意,在旁邊坐了下來。

  自從文強被捕後,中共四川省委就決定撤銷川東特委,另建江巴中心縣委,收縮戰線,將原管轄整個川東地區數十個縣改為只管轄舊時重慶府所轄的巴縣、江北、長壽、南川、綦江、江津、合江、永川、榮昌、隆昌等十個縣。楊仁傑受命擔任了江巴中心縣委的組織部長。

  楊仁傑是西充人,這年27歲。他家中是當地豪紳大戶,父親是清末貢生,在那窮鄉僻壤之地,可以說是既有錢又有勢。楊仁傑是獨子,父親一心要他光宗耀祖,成就其地主家庭的大業,從小對他嚴加培養,用心良苦。然而楊仁傑卻在中華傳統文化的教育和新文化運動的影響下,立下了追求真理、救國救民的志向。他在成都求學時給他父母的信中說:

  即終身不得科名,又豈無他途求食哉?……但求學業進益,不畏人言。至於政途卑污已極,只重損失人格之諂媚人,不重富有學問之賢者;只知刮取民財為偉人作走狗,不顧百姓痛苦,為國家之蠹蟲。如此情形,尤非男所願為所欲為者。為家國造(就)培植人材,改良社會,以富強我中國,此其任雖大,而男常以有志者事竟成自勉,願效愚公移山之舉。不審大人嘉許否?

  在對社會現實的深入了解和對外來新思想的研究中,楊仁傑變成了一個馬克思列寧主義的忠實信徒,一個誓為解放全人類而鬥爭的共產黨人。為了實現其美好的理想,他心甘情願放棄了錦衣玉食、飛黃騰達的個人前途,投身到了艱苦險惡的革命鬥爭之中。

  為了勞苦大眾的幸福,他不僅自己作出犧牲,還動員家人也作出犧牲。兩年前,他被調到成都從事地下工作時,曾說服父親變賣了近一百石的產業,他將這筆錢款帶去成都,為地下組織開辦了一個石印鋪,既作為地下活動據點,又用以維持一些同志的生活。在他父親為祖業無人繼承而憂傷嘆息的時候,在他的嬌妻幼子望眼欲穿地盼他早日歸家的時候,他卻在成都為發動工人運動而以舊帽遮顏、破衣蔽體,拉著黃包車在大街小巷奔走……

  作為獨子,楊仁傑本來已該成為當家人了,但他長年在外奔走革命,連愛子出世時也沒有回家,更不要說作他那地主家庭祖業的繼承人了。他深知父母對他的痛苦失望,在一封給父、母親的信中,他誠懇地說:

  親愛的父、母親:

  接到你兩位老人家的信,已是兩星期了。這十數天以內未寫回信的原因,完全是在思考是社會需要我切迫麼?還是家庭需要我更切迫呢?……我想家庭是社會構成者之一小部分,如果大的社會問題解決了,家庭亦當不成問題的隨之而解決。……父親,這便是我和你們根本不同之點。我始終堅持這個意見,亦正如你老人家堅持你的意見一樣。在不妨害我的這一個意見範圍以內,家庭的問題仍然似火一般的存在。真的呀!我有時思念你們竟使我徹夜不能眠呀!我對於親子之間的自然情感,自信絕不亞於一般人!即是說,我個人決不願意拋棄家中任何一個可愛的人——我的父、母、妻、子、弟和姊妹等……

  自海上(作者註:即上海)歸來,漂泊孤零的生活,我已過慣了。我決不怨天,亦不尤人!相反的我常常感著對人類沒有貢獻為可恥耳!

  在這封信中,他對自己從事這種秘密工作所面臨的危險似乎已有了某種預感,因而在談及父親要來看他一事時,他寫了這樣一段情深意切的話:

  你老人家明春二月來省,如果受饑寒交迫的我還未至於死的時候(這是實在的情形,絕沒有絲毫意氣),當然早為老人家準備食宿的地方。我雖然這樣苦,但我總想見你們一面的,因此,我總盼望你老人家不要說空話呀!!如果那時澤娃能隨你老人家而來,使我能狂吻他——我的小寶貝——一下,也算是得了人生另一種的至高尚的快樂!父親,我的親愛的父親!你老人家能准我所請嗎?

  然而,1930年底,廣漢兵變失敗後,川西軍閥的三軍聯合辦事處在成都大肆搜捕共產黨人。楊仁傑處境危險,奉調來到重慶,在這已有連續三屆地下省委遭到破壞,大批同志被捕犧牲的險惡之地,繼續開展艱苦的工作。「常常感著對人類沒有貢獻為可恥」的楊仁傑,為了勞苦大眾的幸福,終於未能再見到自己親愛的父母、妻子和澤娃小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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