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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將桌邊打來黑槍

2024-10-04 06:49:54 作者: 何蜀

  周顯則到二十一軍特委會當上偵緝員後,先是爭取到特委會和軍部官員的信任,將被他出賣後已「自首悔過」的馮利生和被宋毓萍出賣後已「自首悔過」的石萍等人以「押外工作,將功折罪」之名從獄中保釋出來,讓他們參加特委會工作,但又暗中告誡他們不可作惡,爭取以行動向革命贖罪。

  他試圖在特委會中培植一支屬於自己的特殊力量,以便「回頭」為革命效力。

  一天,他聽偵緝隊有人說,一個叫鍾思吉的湖南籍共產黨人自動跑來投降,報告了中共四川省軍委幹部、曾任四川工農紅軍第二路游擊隊前敵委員會書記的梁戈(苟良歌)將於次日上午到臨江門一家茶館約人會面,賀蜀筠、宋毓萍已安排人員屆時前去捉拿。

  周顯則聽了,暗下決心要救走梁戈,以行動向中共表示他的「回頭」誠意,並使自己在周曉東遇難後長時間受到折磨的良心有所安慰。

  他激動得一夜未睡,等到第二天清早便冒險趕去那家茶館附近,趁特委會人馬未到之前候到了梁戈,報告了消息,並一直將梁戈送出了通遠門才放心分手。臨別時,他請梁戈帶口信給省軍委秘書賀競華,說明他是「身在曹營心在漢」,願以行動贖清對革命犯下的罪過,並約定了以他的一個永川同鄉開的旅館為通信聯絡地點。

  幾天後,賀競華來了信,要周顯則儘快脫離特委會,要贖罪,首先就要離開那個罪惡之地,沒有這個行動,則一切保證都是空話。至於離開特委會後的出路,由他自己考慮——這當然是對他是否誠心回頭的一個考驗。

  

  於是周顯則便回信給賀競華,答應馬上照辦,並報告了自己打算逃出後到川東去參加革命武裝鬥爭。

  幾天後,他找個機會請假離開了特委會。走之前,他還叫石萍和馮利生也伺機潛逃了。

  周顯則為給自己留後路,離開重慶後,特地給特委會寫來一封信,稱他是應友人邀約,去陝西小軍閥王光宗的獨立旅當營長,請特委會將其開缺。其實他去找的並非陝西的王光宗,而是川東著名的共產黨軍事幹部、工農紅軍川東遊擊軍領導人王維舟。

  然而當時川東各路起義隊伍都已被國民黨軍閥鎮壓下去,到處是白色恐怖。周顯則哪裡去找王維舟!輾轉數月,一無所獲。他只好又折回重慶。走到合川時,在河邊碰上了特委會派到此地來的一個清共巡視員鄧平生。鄧平生也是一個變節後又不甘心當叛徒的人——在薛彥夫剛被捕後跑到看守室窗口向薛彥夫暗通消息的便是此人。鄧平生也沒有為難周顯則,還告訴他特委會對他的離去頗感懷疑,認為他是「投共」去了,勸他不要再回重慶,以免再入虎口。

  但是走投無路的周顯則終於還是回到了重慶。

  他本以為中共四川省委在重慶,只有在重慶容易找到黨組織。但他沒有料到,他回來後,省委已經遷往成都,他所熟悉的省軍委領導賀競華,也早已在寮葉巷事件後的大搜捕中落入敵手……

  更糟糕的是,他剛巧碰上一樁大事,使得他又重新身陷囹圄。

  那是1931年6月17日夜晚,二十一軍特委會的幾個特務在重慶下半城太華樓巷陳寄零家裡打麻將。

  陳寄零是原共青團長壽縣委書記,在長壽同鄉游曼谷叛變後,他也被拉進了二十一軍特委會。他叛變後,又將他曾領導過的幾個共青團員也拉進了特委會。他因有文化,在參加地下革命時編過油印小報,進特委會後就被安排到編譯股當編輯員。編譯股長游曼谷被中共特務隊制裁後,陳寄零深感恐慌,從此醉生夢死,把大部分光陰消磨在麻將桌上。

  陳寄零家住在重慶城東長江邊東水門岸坡上名叫太華樓巷的小巷內。夏至將到,天氣已有些悶熱,陳家朝向小巷的一面敞開著窗戶,好讓長江上的河風吹進來。那稀里嘩啦的麻將洗牌聲也就隨風傳得很遠。

  在陳家屋裡,牌桌上方吊著一盞時新的美孚牌洋油燈,照著牌桌四角摞起的亮晃晃的銀元。圍桌坐著的人中有一個是曾在這年初破壞中共江北特支機關時「立功」的叛徒黃宛薌,黃宛薌那次「立功」後所得的幾百塊錢獎金早已在賭、嫖之中揮霍光了,這時一心想要碰碰運氣,爭取在牌桌上撈點回來。為此,他特地把他姐姐拉來湊了一角。

  方城之戰正酣,忽然從窗外射進砰砰兩槍,因離得近,又是夜間,槍聲十分震耳,黃宛薌只感到一股灼熱氣流從耳邊擦過,他姐姐在一旁驚叫一聲倒了下去。黃宛薌尚不知他姐姐已被擊中,只看到陳寄零中彈受傷跌下椅子,蜷在地上呻吟。聽窗外小巷中有腳步聲跑開了,黃宛薌才壯著膽子抓起手電往外射去,同時高叫:

  「有刺客!」

  湊巧的是,在這前一天周顯則剛好回特委會去了一趟。

  原來周顯則見一時找不到省委,又怕被特委會知道他回來了要找他的麻煩,便想來個先發制人,主動跑去特委會報到,自稱是因他去投奔的小軍閥王光宗旅被川東軍閥劉存厚打敗,因而返渝要求恢復工作。在與其他叛徒寒暄中,不免問起過一些人的住處。這就使他成了頭號嫌疑犯。

  周顯則借住於一個在市政府當科長的同鄉家中,這位同鄉在公園裡開有一家戲園,剛好這天晚上請他去看戲。他走進公園時又被賀蜀筠碰到了。過了一會兒,就發生了槍擊事件。

  於是,賀蜀筠帶人將他逮捕。黃宛薌與陳寄零的妻子也提供證詞說:

  「昨夜行刺之兇手兩人,一人著藍布長衫仿佛面熟,與現在所扣留之周顯則相像,於電棒放射時見之。」

  真箇是「屋漏偏遭連夜雨,船破又遇打頭風」,正當此時,二十一軍特委會又接到在萬縣被捕叛變的原中共下川東特委幹部吳濟霞來函,內稱:

  「我未反共以前,在萬工作時,接省委通告,謂周顯則反共系假投降……」

  吳濟霞在此之前與周顯則並不相識,當然不會是因有積怨而編造事實落井下石。極有可能是在周顯則救了梁戈之後,省委(或省軍委)確實發過通告或通知。無論如何,反正這個告密來得正是時候,使特委會更深信周顯則大有問題。

  於是,特委會由以兇狠著稱、外號「黃眼狗」的軍法官黃恩普親自主持審訊,害怕受刑的周顯則再次受到酷刑折磨,這次比上次刑罰更重,特別是讓他飽受了「吊軟板凳」和「背火背兜」兩種酷刑。對這兩種酷刑,叛徒游洪鈞在解放後的交代中專門作了具體描述:

  「吊軟板凳」,這是一種滿清遺留下來的毒刑,被捆吊的人骨節鬆脫,手腳拇指拉長後很難回復原狀,兩膝曲而不伸,以後行走困難,被吊者涕汗交流,痛苦萬狀,若再加上幾塊磚頭,那就大小便隨之而下了。「背火背兜」,用洋油桶裝滿燒得通紅的槓炭,用鐵絲捆在受刑者的背上,再用扇子揮扇不已,於是皮焦肉臭,油汗泄流不已。最惡的是在「吊軟板凳」之外再加上「背火背兜」,那就十有八九會成殘廢。

  據說,周顯則就受到了這兩種酷刑達兩小時之久,背上留下了終身難愈的一大塊傷疤。但是這次他再也沒有招供什麼,只是不斷大呼冤枉……

  最後,軍法官雖然認為周顯則與特務遇刺案是否有關難於判斷,但仍然認定:

  綜查周顯則過去行動,似與共黨復行聯絡,既支使石、馮等逃逸,復入共味太深之王光宗部(作者註:王部為在軍閥混戰中發展實力,曾與中共領導的川東紅軍有過往來)工作,其居心詭詐,甚為顯明……

  於是,周顯則被判刑入獄。以後轉入反省院。

  但是這次特務遇刺案並未真正破獲。

  幾年後,已加入復興社特務組織的周顯則,在成都聽一個復興社特務,原中共四川省委地下特務隊隊員蔣述法說,那次刺殺陳寄零案,是中共地下特務隊乾的,直接開槍的便是蔣述法本人。

  假如周顯則不是遇上了這次刺殺案,那麼他也有可能重新回到特委會工作。那樣一來,在鄭佑之組建的特委會良心會中,他或許有可能成為又一個方面的力量。

  不過,若干年後,在國民黨政權從大陸潰敗之時,身任重慶公安局城二分局局長的周顯則,終於還是與中共地下組織重新取得聯繫,接受指示,以實際行動為重慶的順利解放和接管作出了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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