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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06:46:44
作者: 王雨/黃濟人
盧作孚乘坐轎車朝香港維多利亞港駛去。那天,他和晏陽初乘車加速趕往重慶機場,雖然沒有被攔截,卻也好險。他們乘坐的飛機剛剛啟動,軍政部的軍車就追來了。靠窗戶坐的盧作孚見那車上跳下兩個軍官來。飛機騰空後,坐在他身邊的晏陽初哈哈笑,說,他們來晚了。轎車的車窗外閃過繁華的香港市區,盧作孚看著,笑,對坐在身邊的朱正漢說:
「正漢吶,這半年來我是好想你!」
朱正漢熱眼道:「盧總,要是你被強迫去了台灣,我們就難以相見了。我也是好想你!」
盧作孚拍朱正漢,說:「你回來了就好,就好,你受苦了。」
朱正漢道:「多虧盧總不斷發來電報,也多虧王化行、韓時俊兩位經理不斷地上下跑,那個聯勤總部的陳地球顧問終還是把『民俗』、『民本』輪來香港的簽證辦了下來。理由就是你一直堅持的,這兩艘輪船是江輪,不是海輪。」
車上的盧國儀接話道:「堅持就是勝利。」
盧作孚盯女兒:「國儀呀,你說這話容易,卻缺少像朱叔叔他們這種經歷。啥子事情,只有親身經歷了、堅持了,才會有發自內心的體會。」
盧國儀盯父親,調皮道:「我這次來到爸爸身邊,就是在親身經歷,體會多多。」
盧作孚搖頭:「你就體會多多?舉個例子。」
盧國儀說:「有呀,比如說,我成天就經歷著一件艱難的事情。」
盧作孚問:「啥子事情?」
盧國儀說:「督促你注意身體,可你呢,總是當成耳邊風。」
盧作孚呵呵笑,指點盧國儀:「你這個丫頭,這算啥子艱苦經歷啊!」
「當然算!」盧國儀道,「臨走前,媽媽就對我說過,說我的任務艱難,完不成不行。我現在是真切體會到了,這個任務實在難。比如說,你為了節約錢,不讓我住新寧招待所,讓我住到國維哥哥家去。那麼,你晚上熬夜太晚,就沒得人督促你早些休息了。」
盧作孚搖頭笑:「你在這裡等我。現在你可以放心了,除了有通訊員小林外,現在你朱叔叔又回到我身邊了,有他兩個照護我,出不了問題的。」
盧國儀就對朱正漢說:「朱叔叔,我說句話你莫多心哈,你畢竟不是我爸爸的親人,你說,你能代替兒子、女兒對爸爸的關照嗎?」
朱正漢笑道:「我自然不能代替,你和你哥哥還是要多在你爸爸身邊才行,時常看見你兄妹兩個,盧總會好高興……」
小車停下了,停在維多利亞港口。盧作孚、朱正漢、盧國儀下車,香港民生公司經理楊成質和盧國維等人迎上前來。大家一陣寒暄。香港歲末的海風也涼。盧作孚裹緊衣服,佇望海面。拔錨遠去的「怒江」輪正破浪前行。盧作孚長嘆:
「被扣留的『民俗』、『民本』、『渠江』、『怒江』4艘輪船都來香港了,唯獨『龍江』輪……」
朱正漢嘆曰:「『龍江』輪被大風颳上大樹島擱淺,竟然被國民黨軍隊用炮火擊沉了。」
楊成質寬慰道:「經了盧總的多方努力,被國民黨軍隊扣留在東海和黃海打差的『太湖』、『寧遠』、『定遠』輪也已經先後來港了。」看停靠港口的民生公司的輪船,「現在,先後來港的我公司的輪船有18艘了。」
盧作孚說:「保住了絕大多數輪船,這是件極不容易的事情。為了防止意外,凡是在加拿大建造的新輪船,還是繼續掛加拿大旗,其他輪船也都改掛巴拿馬旗。」
楊成質道:「已經辦了。」
盧作孚說:「當年在川江,我們跟外輪斗,跟掛外旗的輪船斗,那是為了一統川江,還我川江主權!」看朱正漢,「正漢吶,你是親歷過的。」
朱正漢點頭:「民生公司最終打敗了那些對手。」
盧作孚嘆道:「想不到,我們現在也掛外旗了。」
楊成質說:「盧總說過,此一時彼一時,現在是為了保護公司的輪船。」
「保護國家的輪船。」盧作孚說,「公司的江輪全部都要回到祖國的母親河去,公司的海輪也都全部要回到祖國的內海去,當然,還是要開遍五洲四海的。」
盧國維道:「爸爸看得遠!」
一陣海風吹來,掀動盧作孚的衣衫。
盧國儀依到父親身邊,心疼道:「爸爸,這裡的海風好大,還是到港口的大廳里去等吧。」
盧作孚沒有動,任海風吹拂,佇望海面。
盧國儀噘嘴道:「看嘛,爸爸就是不聽人勸!」
盧作孚笑了,哈哈大笑,手指大海:「看,『民眾』輪開過來了!」
茫茫海面的遠處,出現了小點似的船影。
盧國儀遠眺:「爸爸,你就敢肯定是『民眾』輪?」
盧國維道:「小妹,公司的輪船就如同是爸爸的兒女,爸爸熟悉得很。」
那輪船漸漸近了,看得見船上那幅盧作孚親自設計的巨大宣傳畫和船舷邊「民眾」輪的字樣了,大家都拍手,高興不已。
盧國儀笑道:「他們中爸爸的計了。」
楊成質說:「『民眾』輪是以開闢台灣到香港的客貨航線為由才被放行的。」
盧作孚說:「『民眾』輪是暫時不能再駛回台灣了,不過,總有一天,祖國的輪船還是要開到祖國的領土台灣去的……」
「民眾」輪汽笛高鳴,駛抵港口下人、卸貨。船員們熱情護送旅客下船。盧作孚看著,快步登上船去,朱正漢、楊成質、盧國維、盧國儀等人也緊跟上去。盧作孚一行與船員們一一握手,互訴別情。
「盧總……」一個女茶房跑來,撲到盧作孚懷裡嚶嚶哭泣。
「是謝紅娟啊!莫哭,莫哭。」盧作孚撫她頭道,「回來了,你們都平安回來了,這就好,這就好!」自己的眼睛潮潤。
盧作孚時時不忘船上服務,如像先前那樣在船上四處巡看,檢查船上工作,勉勵船員要熱心為旅客服務。
「你們還要跑其他航線,一定要不斷改進服務,注意船上清潔。」盧作孚叮囑道。
船長點頭:「我們一直是按照公司要求做的。」
楊成質插話:「我們公司輪船的服務不錯,就有旅客說,比這條航線其他公司輪船的服務好,比如『佛山』和『利航』輪,其服務質量就沒法和我們比。」
盧作孚就想到啥子,說:「啊,對了,我們不能搞壟斷,還得照顧其他公司的利益,人家是一直在這條航線上跑的。成質,你安排下去,我們公司不再做宣傳了。另外,我們主動把開航時間跟其他公司錯開,甚至把比較好的開航時間讓給其他公司。」
楊成質道:「我們不吃虧?」
盧作孚說:「此時此刻,我們寧肯多忍受些困難。」
楊成質曉得盧總脾氣:「好吧。」
盧作孚查看輪船客艙,服務生正在打掃艙房。
跟在他身邊的謝紅娟問:「盧總,你看我們船上乾淨不?」
盧作孚笑:「我看還可以,你這個茶房頭頭是努了力的。」
謝紅娟笑,拉了盧作孚到一邊,問:「盧總,趙明昌到總公司了,他好不?」
盧作孚道:「看你啊,時時不忘趙明昌,你放寬心,他很好,現在是港務科副主任!」
謝紅娟道:「謝謝盧總!」
盧作孚嘆曰:「你們呢,也真不容易!」
謝紅娟道:「盧總,我跟他說好了,等我這次出航回去,我們就結婚。」
盧作孚為趙明昌的勇敢負傷致殘、為謝紅娟的真情實意而深受感動,祝賀道:「好,到時候我給你們當主婚人,要得不?」
「真的!」謝紅娟紅透滿臉,「當然要得,巴不得呢!」
盧作孚感動地笑,就想到翠月。「民俗」輪駛抵香港後,重慶總公司發來電報,說翠月的外公孫魁亮病危。翠月得知後,傷心不已,外公是最心疼她的人,匆匆趕回涪陵去了。本來,盧作孚讓朱正漢也跟了去,朱正漢也很想去,又沒有走,說盧總太忙,他必須跟在盧總身邊。就想,等回到重慶之後,就把他們這兩對新人的婚事辦了。
離開「民俗」輪後,盧作孚一行又驅車去到民生公司成立不久的工程隊視察。
這個工程隊的成立是有緣由的。那天,盧作孚去英商黃埔船廠參觀,查看在那裡修理的民生公司的輪船。一位廠里的中國工程師陪同他參觀,說,盧總,你們的船最好少到這裡來修理。為啥子?他問。中國工程師說,這些外國人開價太高,賺錢也太過分了。哦。盧作孚點頭,引起了注意。第二天,他就將停泊港內的公司船舶的駕駛、輪機人員請到「民本」輪上開會,「民本」輪船長何志全、水手長霍成金和「民俗」輪船長海禮士都參加了。盧國維也參加了會議。大家踴躍發言,霍成金說,應該自己成立工程隊。海禮士道,OK!我們自己負責修理輪船。盧作孚採納了這一建議,立即行動,以「石門」、「雁門」、「民俗」、「民本」等輪船為主,將停在港內各艘船上的技術人員組織起來,擔負修理任務。工程隊成立後,成績斐然,節約開支不少。
「啊,盧總來了。」參加了工程隊的霍成金迎上來,邊擦抹著手上的油污。
「辛苦了,成金!」盧作孚上前與他握手,「啷個樣,拿得下火不?」
「修理江輪沒得問題。」霍成金說,「修理海輪還缺少經驗,好在有『門』字號輪船的技工們手把手教,也學到了一手。」
「好。」盧作孚滿意地笑。
晚飯後,盧作孚回到新寧招待所的小單間裡,翻閱報紙。
朱正漢帶了童少生進門來。童少生來香港辦理業務,也來向盧作孚匯報工作。
盧作孚招呼坐,泡茶,迫不及待說:「快,講講重慶的情況,有沒得大戰?」
童少生喝茶,道:「大戰嘛,我看過報紙,上個月,解放軍二野三兵團突破川東門戶,擊潰國民黨數十萬兵力的南川防線。三兵團先遣部隊12軍103團於11月26日直插重慶的南大門南溫泉,跟胡宗南的王牌師167師和羅廣文的殘部發生戰鬥。解放軍聲東擊西,佯攻打鼓坪,突襲建文峰,奪取了南泉制高點。激戰三天三夜獲勝。11月30號下午,解放軍從長江南岸的江津、順江場、魚洞鎮、南溫泉、木洞鎮強渡長江,解放了重慶。解放軍又繼續追殲西逃的國民黨潰軍。聽說,蔣介石是當天早晨逃往成都的。」
盧作孚點頭:「好,重慶解放了!城裡的情況啷個樣?公司職工和船岸設施啷個樣?」
童少生道:「劉鄧指揮有方、管理有法,解放軍紀律嚴明,全城民眾熱烈歡迎,慶祝解放,一派熱烈、祥和。我們公司職工和船岸設施均毫髮未損。」
盧作孚說:「兩個政黨、兩種軍隊,誰優誰劣,民心就是一桿秤。」想到盧子英,「啊,北碚啷個樣,子英啷個樣?」
童少生說:「北碚是本月4號解放的,是盧子英組織民眾歡迎解放軍入城的。你夫人和家人都很好。解放區的電台早就廣播了,一定要保護好你的家人。」
盧作孚笑了。
童少生高興道:「啊,盧總,我遇見侯占林了,他特別向你問好!」
盧作孚問:「是在潰軍里見到的?你沒勸他棄暗投明?」
童少生笑:「他被解放了,現在是解放軍的副團長。」
盧作孚呵呵笑:「好,好!」
童少生說:「還有一個人,就是宜昌大撤退時的那個副團長。」
盧作孚急切問:「他也被解放了?」
童少生點頭:「他比侯占林解放得早,現在是侯占林所屬解放軍部隊的副師長。」
盧作孚點頭:「此人打敵機十分勇敢!」
朱正漢盛笑:「盧總,回重慶去吧!」
盧作孚點頭:「重慶是要回去的。」又搖頭,「不能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