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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06:45:11 作者: 王雨/黃濟人

  經歷了驚心動魄的宜昌大撤退的盧作孚踏上了山城重慶的土地,心情複雜。歷盡艱險,平安回到家鄉應該高興,而他卻心情沉重。上海、南京、武漢相繼陷落,祖國的半壁河山被日寇侵占,他這是極不甘心的後撤啊!

  他先去了民生公司總部和交通部,許多急事、要事等著他辦理,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忙完公事,思念家人,下班後朝市區的來龍巷走去。此時的重慶發生了變化。政府機關遷來了,作為陪都的重慶成為戰時中國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兵工廠、民用廠在四郊建設;科研機構、大中學校在覓地修建;社會、文藝團體在城內外安家;遷來的商鋪購房陸續開張……這個內陸城市一下子湧進來許多穿著各異、南腔北調的外地人。他看著,感嘆重慶的驟然繁華,又哀嘆國家之萬般不幸。

  戰爭打破了在大後方的重慶人的正常生活秩序。

  日軍沒能打到重慶,卻於1939年初開始了對重慶的空襲轟炸。不少人不得不遷離市區。為了娃兒們的安全,蒙淑儀將其全家暫時搬到了北碚盧作孚的哥哥盧志林家住。間或回重慶來辦事的盧作孚是曉得的。

  盧作孚想著,不覺走進來龍巷川鹽四里,走到這他一家人租住的房門緊閉的家門口時,他心裡一陣空落。往日,他回家時,淑儀、娃兒早迎出門來,作孚、爸爸喊叫,令人熱腸。而今卻是這般的冷清。他掏出鑰匙開門,外屋的物具已經搬走,他心裡也空落落地,回憶起先前的熱烈。就在他轉身要出門走時,響起熟悉的喊聲,作孚,你回來了!啊,是淑儀,她還在這裡!他迅即回身,兩眼潮熱,淑儀,你沒有跟娃兒們住過去?睡眼惺忪的蒙淑儀淚水盈眶,我隔幾天就要回來一趟,等你轉來。剛才,我在裡屋迷糊了一陣,聽見有腳步聲,心想,一定是你回來了!知我疼我者愛妻也,他摟抱妻子,我回來了,回來了!

  苦苦的等待,戰亂中的重逢,夫妻倆就到裡屋還剩下的那張床鋪上坐下說話。

  「今年1月27號,日本飛機第一次轟炸重慶,在廣陽壩飛機場投了兩顆500多磅的炸彈,把飛機跑道旁邊炸了兩個大坑。」蒙淑儀說,「後來,日本飛機又來炸過重慶幾次。有天,我路過中央公園,日本飛機來了,有個女的就拉我躲到那個鐵獅子後面。我們的高射炮給予了還擊,發出一串串紅黃色的火球,活像一條條長繩子扯在公園的天空上。」

  「淑儀,你一定要注意安全!」盧作孚關切道。

  「嗯。」蒙淑儀點頭,嘆氣說,「唉,我們隔壁那個小妹兒才慘,她家6個親人被炸死了。」

  盧作孚氣愣了眼:「炸嘛,我中國是毀不了的,我中華民族是殺不盡的!淑儀,所以我們要更努力做事,要跟日本鬼子戰鬥到底!」

  

  蒙淑儀點頭:「啊,對了,那天拉我躲到公園那鐵獅子後面的人是蕭紅!她自我介紹後我才曉得的。那次,你不是給我念過她寫的抗戰小說《黃河》嗎。」

  盧作孚道:「那是她在日寇兵臨武漢的夏天寫的,還同時寫了抗戰小說《汾河的圓月》。她的抗戰作品氣勢恢宏,不錯的。」

  蒙淑儀道:「胡風、陳子展發起成立『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會北碚聯誼會』,在黃桷樹的王家花園開成立會。蕭紅也去了,子英兩口子和我也去了,我又見到了她。」後怕地,「作孚,我跟你說,我們藏身的公園的那鐵獅子,後來也被日本飛機炸碎了。」

  盧作孚撫她肩頭:「你就住北碚吧,那裡安全些,我們這個家離不得你!」眼睛發潮。

  盧作孚思念兒女們了,好久沒有見到他們了,就和淑儀一道乘船去北碚。

  盧作孚和蒙淑儀進到哥哥盧志林的家時,大家好高興,四弟盧子英也來了。19歲的盧國維、17歲的盧國懿、15歲的盧國紀、11歲的盧國儀和7歲的麼兒盧國綸圍了他喊爸爸。他一一笑答。兒女們好久沒有見到爸爸了,都想跟他擺談,想打問前線的事情。盧作孚卻跟盧子英說事情去,這使娃兒們好失望。是盧作孚拉了盧子英去裡屋說話的。

  「子英,你現在是嘉陵江三峽實驗區的區長,擔子重啊!」盧作孚說。

  盧子英道:「我是在協助二哥你工作,撐不住了,有你做後盾的。」

  「你現在獨當一面,啥子事情得要自己拿主義。北碚的建設千萬松不得。再有,現在內遷到北碚來的科研機構、大中學校、工廠企業都得盡力安排好。」

  抗戰爆發後,北碚劃為遷建區。在這個小城,先後安置了國民政府立法院、司法院、最高法院、最高法院檢察署、行政法院、主計處統計局、財政部稅務署、經濟部日用品管理處、全國度量衡局、國防部最高委員會文卷管理處、軍政部兵工署駐北碚辦事處等政府機關;遷建了中央研究院動物研究所、植物研究所、氣象研究所、物理研究所、心理研究所、中國科學社生物研究所、中央工業實驗所、經濟部礦冶研究所、中央地質調查所、農業部中央農業實驗所、中國地理研究所、軍政部陸軍製藥研究所等科研機構;遷設了復旦大學、江蘇醫學院、國術體育師範專科學校、歌劇學校、戲劇專科學校、電化教育專科學校、立信會計專科學校、勉仁書院、育才學校等大專院校;在北碚落戶的有教育部教科用書編纂委員會、中華教育全書編纂處、國立編譯館、中國辭典館、國立禮樂館、中國史地圖表編纂社、中國西部博物館、中華教育電影製片廠、中蘇文化雜誌社、《新華日報》發行站等各文化教育機構。一時間,北碚便有了「陪都中的陪都」之稱。

  「二哥,你放心,抗戰乃全國人民之大事情,也是現今國共合作的大事情,我會盡力的。」

  盧作孚點頭:「嗯,我對你很放心。」

  盧作孚對四弟盧子英確實放心。他曉得,子英是個能幹的不怕吃苦以身作則的人。訓練中,數九寒天集體到嘉陵江中洗冷水浴,他總是率先下水。夜間越野行軍,出師時他在前,回師時殿後。他與士兵同吃一桌飯,同穿一樣的服裝,上班準時簽到,下班最後離開。晨間運動,晚間讀書,他都帶頭參加。他將親身體驗或改訂的座右銘匯集了幾百條,名曰《相勸錄》、《共勉錄》,印發給全體職工,共勉力行。如果說,自己是北碚的開拓者的話,自己為北碚所設計的藍圖,大都是通過子英之手來實現的。就有詩人吟詩讚譽他兄弟倆:「兄為人望弟為英。」馮玉祥將軍也寫詩稱讚:「區長盧老四,精明又要好;作孚升次長,區政難顧到,遺缺補其弟,地方都歡笑。」子英8歲時就跟隨自己,他對子英要求嚴格而器重,曉得子英是個有思想有主張的人,他早年就參加過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先後與毛澤東、惲代英、蕭楚女等共產黨人有過接觸,為王若飛送過信,與林彪是黃埔軍校同期的同學。他兄弟二人無話不說,子英給他說過共產黨的主張,他覺得很有道理。這些道理,他那故去的知友惲代英就曾對他說過。

  盧子英向他詳細匯報了北碚的工作,他聽後很高興,說了自己的想法。兩兄弟說不完的話,直到娃兒們來喊他們吃飯。飯桌上,又繼續說,以至於別人很難插上話。飯後,兩人又到裡屋繼續擺談。

  「我接待了胡風先生。」盧子英說。

  「聽說他來重慶了。」盧作孚道。

  「他住在磁器街水華旅館,要來北碚復旦大學上課。他是11月中旬坐船來重慶的,因為沒有買到直達重慶的船票,就坐了民生公司最大的到萬縣的『民本』輪。」盧子英笑道,「他記述了那次坐船的事情,誇讚民生公司的服務,報紙還刊登了。」拿出張報紙給盧作孚。

  「啊,看看!」盧作孚看報紙。

  「民生公司是以服務周到、沒有一般輪船的積習而出名的。一個穿白制服的青年服務員領我們到艙里。一看,裡面床上鋪著雪白的床單和枕頭,小桌子上放了茶壺茶杯,井井有條,非常整潔,的確和別處的官艙不同。這裡很安靜,另外兩個鋪位的客人還沒有來,走廊里也很少行人。我為了讓M和孩子能好好休息,多花了十來元錢,看來是值得的。在這裡只要不出房門,不走下去,就仍和太平年月出門旅行差不多。但我們坐在雪白的床鋪上,除孩子外,我和M的心裡並不好受……20日6時過到萬縣,天又下著小雨。服務員來幫忙那一對夫婦收拾行李送走,之後又進來一個很年輕的小服務員幫我捆行禮。這時我正拿它沒辦法呢,因為我在鋪蓋里還得放上換洗衣服等雜物,很難捆好。而在他手裡,用棉被將它們一包,用繩一捆,一個四四方方、有稜有角的鋪蓋卷就打好了。他們是經過訓練的,學了一些本領。他很有禮貌地送我們下到划子上,還不肯收小費。我親身體驗到了民生輪船公司良好的服務態度和經營方針,如果不是戰爭,他一定能夠擊敗外商的輪船公司。」

  盧作孚看罷,高興又憂慮:「這是對我們服務的客觀評價,我們必須保持這種服務精神。他說得是啊,要是沒有戰爭,我們民生公司還會更加強大,擊敗所有的外輪公司。」

  盧子英問:「二哥,聽說民生公司又增加了不少輪船?」

  盧作孚點首:「增加了,不增加不行,後撤任務重得很!」扳指頭說,「今年4月份,收購揚子輪船公司的『振益』、『恆新』兩輪,改名為『民昌』、『民光』輪;7月份,先收購合川輪船公司的『合川』輪,改名為『民惠』輪,專行渝合航線。又收購新華公司的『元通』、『南通』、『昭通』、『蜀通』4輪,除『蜀通』輪外,改名為『民朴』、『民胞』、『民范』輪;9月份,在宜昌收購『華勝』輪,改名『民勝』輪,收購重慶植豐公司『益豐』、『豫豐』兩輪,改名『民訓』、『民模』輪;10月份,收購『麗豐』等輪船4艘,『麗豐』輪改名為『民楷』輪;收購『植豐』輪改名為『民禮』輪;11月份,收購四川省政府的長江兵艦、巴渝兵艦,改名為『民強』、『民固』輪,收購漢口商人王方舟的『協昌』輪,改名為『民協』輪;收購重慶商業銀行的『永亨』輪,改名為『民良』輪;收購宜昌大輪船局的『源豐』輪,改名為『民濟』輪。本月,又在宜昌收購鏡安、永興、華明輪船公司和水和輪船總局的『鏡安』、『萬昌』、『潤泰』、『華明』輪,改名為『民鏡』、『民仰』、『民潤』、『民瞻』輪。」

  盧子英道:「二哥,你記性真好!做報告時不看稿子可以說出一長串數字,可以同時聽取七八個人的匯報。」

  盧作孚笑:「親自做的本公司的事情嘛,當然記得。11月份,搶運宜昌器材需要大批木船,那木船的運價就飆升,從每噸運價30元飆升至190元。國民政府不得不統制運價,可一些木船還是要講價錢。我們公司也收購了大批木船,為解決短途運輸、平抑運價做了應該做的貢獻……」

  兩兄弟直說到深夜。

  次日一早,盧作孚就起床去了北碚實驗區署,召集北碚各事業負責人開會,了解情況、研究問題、幫助解決困難,直到中午才回家。心情愉快,才跟家人擺談起來。詢問了兄長盧志林的工作和生活情況,打問起娃兒們的學習情況。

  「啊。國紀,聽你們校長講,你在學校辦了個刊物?」盧作孚問。

  「我和一個同學辦的。」盧國紀道,學爸爸的口氣,「那不過是我份內應該做的事情。」

  「哈哈!」盧作孚笑,「你學我的口氣呢。」又說,「拿來我看看。」

  盧國紀就去桌子的抽屜里取出本薄薄的小冊子來,交給盧作孚。盧作孚看封面,鎖眉頭道:「啷個叫《耍訓》半月刊?」

  盧國紀道:「學校可以搞『軍訓』,我們當然可以搞『耍訓』。其實,這不過是個書名,我們並不是真正要訓練『耍』。」

  盧作孚搖頭笑。翻開書看,頭一篇文章就是盧國紀寫的『中國的經濟為什麼落後?』。他一口氣看完,道:「你這個題目大,是不好寫的呢!兒子,你把經濟落後的原因全都歸結為帝國主義的掠奪,這不完全對。此只是原因之一,還有其他原因。政府腐敗、閉關自守,這些都是造成經濟落後的原因。你應當下功夫好生研究一下。至於這一句,『入超超出出超』就完全錯了。啥子叫入超?每年進口商品的價值超過出口商品的價值,就叫做入超。啥子叫出超?每年出口商品的價值超過進口商品的價值,就叫做出超。你概念沒有搞清楚,寫『入超』超過『出超』錯了,懂嗎?」

  盧國紀點頭:「懂了。」

  盧作孚又翻閱其他文章,說:「還不錯,你們這刊物可以辦,不過,要多向老師請教,向內行學習。至於這刊物的名字嘛,是否能改一改?你和你同學商量一下……」

  下午,盧作孚、盧子英去看北碚的幾個單位,領了盧國紀去。在中國西部科學院,他發現有的儀器閒置未用,對盧子英說,如果他們有什麼困難,應該及時解決,及時發揮其儀器的作用。到大明紡織廠時,正在安裝從常州搶運出來的織布機等設備。他跟廠負責人擺談,提出了希望他們思考的問題。大明紡織廠是盧作孚在北碚創辦的三峽染織廠與浙江常州「紡織大王」劉國鈞的大成企業在抗戰初合資興辦的,盧作孚任董事長。集紡紗、織布、印染一體的大成企業,幾乎被戰火摧毀殆盡。盧作孚伸出了援助之手,趕在日軍轟炸之前,將大成企業部分進口紡織機械經鎮江拆遷到武漢,又撤運到重慶。盧作孚是與劉國鈞的女婿即大明紡織廠經理查濟民一道搭乘民生公司的最後一班輪船「民本」輪撤離鎮江的。大明紡織廠迅速發展成為大後方的著名企業,為抗戰勝利和日後新中國紡織工業的發展做出了重要貢獻。查濟民後來則成為領銜香港染織業的著名查氏集團的掌門人。

  去圖書館的街上,盧作孚對盧子英說,這裡應該再種一些法國梧桐,那裡應該再開闢一個花圃園。在圖書館,看了藏書,盧作孚提出應該再增加若干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書籍,以更方便科研、教學人員。最後,去到平民公園,登上火焰山。看了那座漂亮的紅樓——兼善中學。盧國紀領盧作孚去了一個教室,說,爸爸,這是我上課的教室。盧作孚笑,對盧子英和兼善中學校長說:

  「育才學校和鄉建學院還很困難,一定要幫助他們解決,這方面,兼善中學可以更多地做些工作。」

  之後,去了「清涼亭」。幾個人沿了公園那條「之字路」走,就看見了朱漆圓柱、琉璃碧瓦的那座兩層亭閣。盧作孚快步走到亭子跟前,目視那題寫有「清涼亭」三個字的匾額,心中快慰、踏實,眼前幻化出母親慈祥的笑臉,仿佛在說,兒子,你心裡有民眾,媽媽支持你做的一切……想到母親,就想到也做了母親的愛妻淑儀,想到娃兒們來。

  「啊,國紀,你媽說,你眼睛有些問題?」

  盧國紀答:「是的。看遠的東西模模糊糊的,黑板上的字也看不清楚,大家說我是近視。」

  盧作孚點頭,關切道:「哦,那就早些檢查、治療一下。這樣,放假時,你和你哥哥去趟成都,一是到實際生活中去認識社會,學習社會知識;二呢,是你去檢查眼睛,國維去檢查耳朵。耳聰目明才行嘛!」呵呵笑,「到成都後,你們就住晏陽初伯伯家裡。」

  初春時節,盧國維、盧國紀兄弟倆乘坐長途客車來到成都晏陽初伯伯家,是座孤零零的樓房,坐落在華西後壩邊上,周圍是菜地。晏陽初伯伯不在,他在重慶北碚歇馬場籌建「鄉村建設學院」。晏伯母和五個女兒在家。晏伯母是個美國人,叫雅麗,性格開朗。全家人都歡迎他倆的到來。

  兄弟倆都興奮,後半夜才睡著。一大早,被窗外「吱吱嘎嘎」的響聲驚醒。盧國紀推開窗戶看,菜地邊有條小溪,小溪邊有條小路,小路上,一個農民正推著滿載蔬菜的獨輪子「雞公車」歪歪斜斜走。有小鳥飛鳴,射向遠處茂密的叢林,叢林裡升起裊裊炊煙,好一派誘人的鄉景。就拉了哥哥起床,到菜地邊去看那「雞公車」。

  「四川好,四川好,人駕轅馬拉套,牛穿草鞋人光腳……」晏陽初伯伯的二女兒走過來,嘴裡念叨著,朝他倆笑。

  盧國維也笑:「呃,你還說得形象呢!」

  晏陽初伯伯二女兒說:「聽我一個從北方來四川的同學說的。」

  盧國紀道:「這是稱讚四川人呢,還是諷刺四川人?」

  晏陽初伯伯二女兒笑:「我也不曉得。」

  盧國維說:「這是四川農村的真實描述,也說明我們應該想辦法改變其落後面貌。」

  盧國紀道:「有道理。對,是這麼的,所以你爸爸那麼積極地創辦鄉村建設學院!」

  晏陽初伯伯二女兒銀鈴般笑,欲言,就聽見晏伯母在喊吃早飯了。

  川西壩子的成都是令人喜歡的。兄弟倆趕緊按照父親囑咐,去了陝西街那家醫院,各自檢查了眼睛和耳朵。接下來的幾天,去遊覽了繁華的春熙路、古老的武侯祠、清幽的華西壩、秀麗的望江亭。去看了當年父母居住過的支礬石街那棟簡陋的小平房。更沒有忘記去看被美國傳教士約瑟夫·畢啟博士驚嘆的盧作孚用「可怕的速度」創辦的通俗教育館。站在通俗教育館舊址前,聽母親說過父親往事的兄弟倆都激情頓生,眼前閃現出父親當年邀集成都各方專家人才推行社會文化活動,開展民眾教育實驗,使成都為之轟動的情景;耳邊迴響起父親當年講課、宣傳的話聲和上街遊行的吶喊聲!

  兩人還騎自行車去了灌縣,做了一次饒有興趣的長途旅行,參觀了著名的古代水利工程都江堰。他倆橫越了晃蕩的索橋,目睹了寶瓶口的急流,頓生博大、思古之幽情。

  十多天的成都之行是令人難忘的,收穫頗多,卻不得不向晏伯母一家辭行返渝了。兄弟倆還惦記著趕回重慶為母親過生日。

  成都牛市口車站人多擁雜,兄弟倆好不容易買到了車票,乘坐的是66號客車。盧國紀說,好呃,六六大順。其實不順,很不順!

  他們乘坐的是一輛破舊的老牙車,還在檢修,本該一早出發,卻一直拖到下午才勉強發車。車上坐了28位乘客,他倆坐在駕駛室後面,當中隔有一道木柵欄。開車的司機黃皮寡瘦,無精打采,一根接一根抽菸,活像是個大菸鬼。兄弟倆心裡涼了半截。車開出成都不久,在龍泉驛就拋錨熄火了。司機下車修了好半天才打燃火。之後的一路,開開停停、停停開開,到資陽縣的一個小山村時,完全開不動了。只好露宿荒郊。這一夜,兄弟倆都沒睡好,去為司機打電筒照明,協助修車;合一下眼,又被狗叫聲驚醒;還時時擔心這荒郊野地是否安全。天亮時,汽車打燃火了,又繼續上路。聽司機說,他倆才曉得,這輛66號車早已經病入膏肓,馬達老舊、喇叭不響、方向盤不靈,更可怕的是剎車也有問題。客車像個醉漢,載著一車人搖搖晃晃爬行。兄弟倆都捏了把汗,不曉得何時才能平安到達重慶。儘管睡意矇矓,他倆都沒敢入睡,瞪大眼睛看車窗外移動過去的樹木、田野、山巒、懸崖,生怕客車再出故障,又停下來檢修,生怕更嚴重的事情——翻車。

  客車下行,要過球溪河了。公路自上而下連續幾道急彎,老牙車的剎車失靈了,司機發急,左右扳動方向盤調整汽車方向。然而,慣性力大,車速越來越快朝下猛衝。一車的人都驚叫。汽車衝上了橋頭,不曉得是司機慌亂還是方向盤失靈,車頭朝橋欄杆撞去。盧國紀兩眼緊閉,盧國維大瞪雙眼。就在這千鈞一髮之時,方向盤居然又被司機扳過來,汽車飛速衝過大橋,一場慘禍幸而躲過。車上人才都鬆了口氣。

  「師傅得行,技術好!」盧國維誇讚,後怕不已。

  那司機聽著,不說話,馬著臉開車。

  「剛才好懸啊,要不是師傅你方向盤打得好,車子就翻了。」盧國維真心道,慶幸坐了一個老道的司機開的車。

  「是呃,要是換個技術差的司機就危險了。」盧國紀說。

  「技術,技術頂個球,車子不好照樣翻車。」司機說話了,話里有怨氣。

  兄弟倆對視,竊笑。

  客車駛過資中縣,在一段平坦路段上行,兄弟倆覺得安全了,都覺得困了,就相互靠依著打瞌睡。朦朧中,盧國維算計,前面是資中縣,過了資中就是內江。成都去重慶的路程就過半了。再往前呢,隆昌、榮昌、永川、璧山,就快到重慶了,就要見到父母親了。要是跟他們說起這一路的險歷他們會好擔心。盧國紀很快入睡,夢見客車到了內江,哥哥給他買了各樣內江的糖果……

  「啊,遭了!……」司機慘叫。

  兄弟倆被驚醒,見司機控制不住方向盤了。汽車朝公路右側直衝過去,撞倒路邊一棵樹子,繼續前沖,接著,車身猛然右傾,翻轉過去,連續幾個打滾,翻下山坡。這一剎那,兄弟倆都緊緊抓住柵欄,天旋地轉,失去知覺……

  汽車翻落到一塊冬水田裡,司機被汽車壓住,當場喪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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