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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06:44:11
作者: 王雨/黃濟人
盧作孚進到二十一軍軍長劉湘這濃蔭掩映的深宅大院時,長他3歲的劉湘已經在堂屋門口迎候了。
「啊,哈哈,作孚老弟,你終於來了!」劉湘滿面含笑,聲音洪亮。
盧作孚看一身戎裝的劉湘,笑道:「甫澄,你招呼再三,我是不敢不來。」
兩人朝堂屋走。劉湘體格健壯,寬額圓臉,足蹬馬靴,身配軍刀,不怒而威。盧作孚中等身材,偏瘦,臉型方正偏長,因短髮而顯天庭飽滿,因濃眉而顯兩目炯炯有神。兩人進入堂屋後,在太師椅上落座。劉湘手下弁兵即刻端了龍井茶來。
劉湘揭下軍帽,撫頭笑道:「來來來,先喝口西湖龍井。」自己喝了一口,「中山先生就喜歡喝茶,他道,中國常人所飲者為清茶,所食者為淡飯,而加以菜蔬、豆腐。此等之食料,為今衛生家所考得為最有益於養生者也。」
盧作孚喝口茶說:「倒是,孫先生認為,喝水比吃飯甚至還重要,把飲茶提到『民生』之高度。可見,這喝茶稱之為『國飲』是有其據的。我聽說,中山先生就愛喝西湖龍井和廣東工夫茶。那年,他到杭州視察,也視察了茶店、茶棧,品嘗了龍井,贊道,『味真甘美,天之待浙何其厚也!』他提倡推廣飲茶,從國際市場上奪回茶葉貿易的優勢。希望降低成本、改造製作方法、設立產茶的新式工場。在中山先生的民生思想中,他是提倡茶的簡樸,『不貴難得之貨』的。」
「說得妙!作孚,你真是時時不忘『民生』、不忘市場。」劉湘說。
「我們是民生公司,是做水上營運生意的嘛。」盧作孚道,呷茶水,「『仙山靈草濕行雲,洗遍香肌粉末勻。明月來投玉川子,清風吹破武林春。要知玉雪心腸好,不是膏油首面新。戲作小詩君勿笑,從來佳茗似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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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作孚還會作詩,好,好!」
「這不是我的詩,是北宋文豪蘇軾寫的,他兩度到杭州任州官,留下許多佳作。在這首詩里,他創造性地把『佳茗』妙喻為『佳人』,可見其喜愛國茶之心。」
「對,創造性!作孚,我早曉得,你老兄就是個很有創造性的人。」
「慚愧,慚愧,劉軍長過獎了。」
這時候,弁兵過來摻第二道茶水。
劉湘道:「作孚談到詩人,我也說個作家林語堂,他有飲茶『三泡』之說。」
「啊,還望賜教。」
「他言,茶在第二泡時為最妙。第一泡譬如一個十二三歲的幼女,第二泡為年齡恰當的十六歲女郎,而第三泡則已是少婦了。」劉湘大笑,「來來,快喝這第二泡之茶。」
二人喝茶。
那天晚宴,何北衡對盧作孚大致說了劉湘要他來整治川江航道的事情,這是盧作孚早就有的想法,卻力不從心。這川江航道不整治是不行的了,問題主要來自兩大禍首:一是外輪霸道,二是軍閥橫行。以英商太古、怡和,日商日清為首的外國輪船公司,憑藉內河航行權庇護和自身強大的經濟實力,控制了長江上游航運,肆意排擠、打擊中國輪船公司;同時,中國輪船公司又還遭到軍閥欺凌。四川的防區制盛行,軍閥割據,戰禍連綿,紛紛強拉國輪兵差為其運兵運糧,不但不給運費,連燃料費也不付。不少軍人坐船不買船票不說,還要船上供應茶飯,稍不如意,便藉故肇事毆打船員,甚至阻撓開船,致使國輪危在旦夕。
「唉……」盧作孚長長一嘆。
「作孚,這茶是不是太苦了?」劉湘問。
「茶是好茶。」盧作孚道,又喝了口茶,面掛苦相。
「明白了。」劉湘道,「你是在為外輪的霸道嘆氣。嗨,我國輪公司也太小了,都是些一兩隻輪船的蝦米公司,啷個斗得過那些外輪,連自己的生存都懸兮兮的。」
盧作孚道:「我國輪弱小是有其因由的,現今,大多數國輪公司已經陷入股本折完、負債難償,以至於轉向賣船的境地。我川江航業實際上已經被英商的太古、怡和公司,日商的日清公司和美國的捷江公司等外國公司牢牢控制,他們有計劃地伸入我揚子江上游,以成不拔勢力。因為我們自己的不安寧,中國輪船幾乎無不掛外旗,渝宜航線觸目可見外旗飄揚,反倒難見我本國國旗。這不行啊,川江是我中國人的川江,不能任外國人長期逍遙!」
「是不能,我也不平。」劉湘說,「實不瞞你老弟,我曾經讓我二十一軍的大帳房劉航琛,啊,你一定曉得,就是那個將重慶銅元局扭虧為盈的劉航琛。讓他幫助整頓川江航運,想辦法將華人這些『蝦米』公司組成一個『鯊魚』公司,以對抗洋鬼子。他開先也很有信心,結果呢,連召開一個川江航運華人業主的會議也沒有開成。人些都各懷私念,達不成統一協議。聽劉航琛說,他接觸的華人航運業主中,就你力挺統一川江航業。」
盧作孚聽著,苦笑,心想,這種事情只憑一個會議是沒法解決問題的。
劉湘趁勢道:「作孚,我想好了,事在人為,得要有能幹人才能有所作為。北衡已經對我說了,你答應出任川江航務管理處處長了。今天呢,我兩個擺擺龍門陣,說說具體的做法。」
劉湘這麼說,心裡還是擔心盧作孚決心未定。他曉得,盧作孚是個非凡之人,任嘉陵江峽防局長後工作出色、成效顯著。他去盧作孚的峽防局視察過,從峽防局可以俯瞰設在北碚碼頭貨場上的營房,新蓋的營房白牆茅頂,簡樸整潔。牆上刷寫有盧作孚提出的「忠實地做事,誠懇地對人」的醒目標語。他去那天,盧作孚正在操場上對列成三個方隊的新學員講演。「個人為事業,事業為社會。鍛鍊此身,遵守紀律,犧牲此身,忠於人民……」盧作孚講演這話他記憶深刻。他也曉得當年盧作孚幫助楊森為首的軍政當局整頓機關工作的事情,當時,盧作孚擬定有一個題為《四川的新生命》的辦法綱要,其間,就全面清晰地表述了整頓川江航運的設想。
盧作孚沒有立即回應,民生公司、峽防局的事情已經令他焦頭爛額,再加上這一攤子事情,自己顧得過來麼?可這也確實是個有利於整頓川江航運的差事。這不僅對我民生公司有利,也於華人航運公司有利。只是,有些事情得當面鑼對面鼓跟劉湘說清楚。
劉湘見盧作孚沉默不語,心想,他怕是因為自己與楊森有過節而有所顧慮:「作孚,你是擔心楊森?」
盧作孚笑道:「這倒不是。當然,我是一直希望你們這些官長們能夠攜手合作,共創四川太平的。」
劉湘嘿嘿笑,繞開這個話題:「作孚老弟,我曉得你不是一個鍾情於政治的人,是一個虔誠的建設者。不過呢,以現今中國的實情,你搞建設也得要靠我們這些武人呢。老實說,對於你這種人才,我是只嫌少不嫌多,我是真心想扶持你……」滔滔不絕。
盧作孚聽他這麼說,心想,是得乾乾,這川江航運是非整頓不可了。當然,事情有個眉目之後,還是交給那個人去干。
劉湘呷口茶,繼續道:「咳,我曉得,你們商人怕我們軍人,其實呢,我們軍人也怕你們商人。」
「哦,此話怎講?」
「因為商人有洋錢!嘿嘿,商人嘛,沒有軍人保護便感到有生命危險;而軍人沒有洋錢也就沒有飯吃,同樣有生命危險。所以呢,我希望槍桿子與錢幣合作,把市面搞好,彼此都有利。哈哈,不說這個,說正題,作孚,說說你的想法。」
盧作孚喝茶,正眼盯劉湘,斗膽把外輪霸道、軍閥橫行的話一氣說了出來。
劉湘聽罷,沉吟道:「嗯,我聽明白了,你不僅是在指責外商,也是在指責我劉湘!咳,我劉某也曉得這些個事情,長此下去是不行的。」
盧作孚道:「確實如此。」
劉湘曉得,有的華人輪船公司就是因為軍人的敲詐、勒索而垮杆的。自己現今身為軍長、四川善後督辦,操控四川唯一的交通動脈川江航運,坐鎮西南最大的經濟中心城市重慶,一統四川捨我其誰?可這川江航運要是整頓不好,不能一統,自己這宏圖大志又何以能夠實現?就把自己的想法和憂慮說了,態度誠懇:
「作孚,你就把心頭的話說完,你說,要我劉某做啥子?」
盧作孚沒有立即回答,取出一份自己草擬的《軍事徵用輪船條例》呈給劉湘。劉湘接過翻看,大喜,這個盧作孚確實不凡,他做事情有章有法,是早有準備啊!
盧作孚目視劉湘,道:「軍座要我干,我得有言在先,我盧作孚不干則已,干,就要真刀實槍地干,到時候……」
「放心,我劉湘做你的後盾。現今嘛,我轄區廣大、兵精糧足,是可以做成事情的!」劉湘提勁打靶說。
盧作孚的眉頭舒動:「有你軍座這句話嘛,我膽子就大囉!」
劉湘竊喜:「好,成交,我立馬就下任命……」
「且慢。」
「啷個?」
「我盧作孚也算是臨危受命,既然干,就一定會傾力而為。我有兩點主張,請軍座核定。其一,軍座既然有想通過川江航務管理處來達成統一川江的目標,那麼,一旦有成,我便無法兼任航管處的工作,因為我的主職是經營船運。所以,我想請你給我安排個副手。」
「好說,你看哪個合適?」
「何北衡。」
「他啊,我的幕僚,可以,就任命他當副處長。」
「說好,我只干半年,半年後全權交給何北衡。」
「這,……行,就恁個辦。說說你的第二點主張。」
「其二,統一川江航業我民生公司願意馬首是瞻。」
「好,你盧作孚就是有膽氣!往下說。」
盧作孚侃侃而談。劉湘聽著,展顏笑。為了整治川江航運、一統川江,他絞盡腦汁、多方尋法,就缺少個有主意、有能力的人,而今他找到了。他曉得,盧作孚開先以革命救國,後來以教育救國,現今又以實業救國,都干出了一番實績。在革命救國中,盧作孚是敢冒殺頭之險的。他剛到《川報》不久,「五四」運動就爆發了。身兼《川報》記者、主筆、編輯三職的他,充分利用了「無冕之王」的身份,以《川報》為陣地,連續發表了多篇反帝、反賣國的社論和專文,使《川報》成為當時成都唯一的一家不畏恫嚇、替學生說話的報紙。他還脫下長衫,穿上灰麻色學生服,跟學生們一起街頭遊行示威;在教育救國中,他辦通俗教育館、辦學校,在教育實踐、教育思想和教育理論三方面都有諸多領先於時代的建樹;而實業救國嘛,他劉湘是眼見為實囉:
「哈哈,作孚老弟,你硬是有想法,好,劉某應承就是。」
盧作孚也展顏笑,一統川江是他夙願。他曉得,僅僅是個人和民生公司的熱情、能力和努力是難以實現這一目標的,因此,他才深思熟慮說出了剛才的三點主張。他清楚,劉湘方才的痛快答應也與軍閥自身要達到的目的有關。不論是劉湘當政還是楊森當政,從而今四川的政局和社情來看,確實應該儘快改變這種分防割據的混亂局面,否則,社會何穩、民眾何安、他民生實業又從何發展:
「承蒙軍座厚愛,作孚我代表民生公司向你道謝了。」
劉湘道:「彼此,彼此。作孚,我曉得你能幹、厲害,那個順慶商人譚謙祿,把他那讓你們代管的『長江』輪也賣給你們了,也改為『民望』輪了。」
盧作孚道:「那是因為他不諳經營,其實,這是個雙贏的好事情。」
「對頭,雙贏,事情嘛,就是得要雙贏!」
劉湘興致極濃,叫弁兵將茶水端到院壩里樹蔭下的石桌子上,他二人對坐了飲茶,繼續擺談。好大的一顆黃桷樹,初夏的日光難以從蓬展的密葉間擠落下來,又有風吹過,令人愜意、爽快。
盧作孚笑道:「有這棵大樹遮蔭,倒還涼快。」巡看大樹,「這棵黃桷樹的年辰不短呢。」
劉湘道:「百年老樹囉,重慶嘛,盛產這種大樹。」
盧作孚點首:「倒是,『塗山之足,有黃桷樹,其下有黃桷渡。』重慶自古以黃桷為名的地處就多,比如黃桷埡、黃桷坪、黃桷峽……」
「黃桷峽?黃桷峽在哪塌塌?」
「就是銅鑼峽噻,古時候叫黃桷峽。」
「啊,作孚的知識就是淵博。」
盧作孚一笑,借題道:「甫澄,有你這棵大樹庇護,我盧作孚就敢作敢為了。」
劉湘撫頭仰笑,拍胸脯說:「作孚,你大起膽子做,不論出了啥子事情,有我劉湘呢!」又鎖眉嘆曰,「咳,作孚老弟,我實話跟你說,這川東沿江區域呢,是我後院,這川江航線呢,乃我生命線。而現今這等混亂令我寢食不安。俗話講,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作孚,對於川江航運的整頓你老弟有何高見?」經營四川、做四川王是他這個四川大邑人日思夜想之事,也是他不被蔣介石信任的因由。
盧作孚道:「軍座欲治理川江,當屬利國利民、眾望所歸之舉。川江航務處長之職,作孚不敢不從。惟還有兩項不情之請作為條件,不知軍座願聞否?」
劉湘未回答先點頭,心想,原擔心的是盧作孚會勉強應承,不想他竟痛快答應,因此,無論他提何種要求和待遇都欣然應允。
「上任後,我想先做兩件事情。第一件事情是,所有進出重慶港口的船隻必須向川江港務管理處結關,並經航管處士兵上船檢查有無軍火、鴉片等違禁走私物品。」盧作孚說。
「可以,可以,應該的。」劉湘答。這要求出乎他預料,人家並未提個人要求,說的是公事。
盧作孚繼續說:「此舉不僅針對國輪,也包括所有外輪。現今外輪走私軍火、販運鴉片十分猖獗,我一定要帶兵上船檢查。」
「哦?」劉湘吃了一驚,眉頭鎖緊,盧作孚給他出了道難題,「這,這上外輪檢查的事情嘛,涉及外事,怕會引出大禍,我看算了。你曉得的,民國十三年的『德陽丸事件』,就是因為上船檢查外輪引起,那龜兒子日本船長石川熊藏和大副北神林造逞凶,把上船檢查的重慶軍警團督察處的6個探員推下江去,淹死了4個……」
盧作孚曉得這事兒,後來,那兩個傢伙被押到了重慶軍警團督察處。剛押到,日本國駐重慶領事館那個叫江潘的監督就趕去了,狗日的日本人反倒向中方提出抗議,讓立即放人。火爆的重慶人被激怒了,近萬人上街遊行,向日本帝國主義和重慶官方展開了鬥爭,要求殺人償命!這場鬥爭持續了一個多月,最終還是迫使中國政府當局撤換了重慶海關監督,日本政府被迫調回了其駐渝領事。此時里,劉湘提到這事兒,盧作孚更是怒火中燒:
「軍座,現今可是民國十八年了,是你劉湘坐鎮重慶。這件事情我盧作孚是一定要辦的,還望劉軍長全力支持。」
劉湘面露難色。
盧作孚說:「我北碚峽防局發行過一本《怎麼樣做事——為社會做事》的小冊子,我在那裡面有幾句話,不知道甫澄願意聽否?」
劉湘道:「你說。」
盧作孚說:「天下事都很難,我們如能戰勝困難,天下便無難事。人生真味在困難中,不在安泰中,最有味的是一種困難問題的解決、困難工作的完成。應該以建設的力量做破壞的先鋒,建設到何處便破壞到何處。」
劉湘曉得他是在影射自己,也覺得這話對,點首沉吟道:「也是啊。」
盧作孚讚賞劉湘整頓航川江運的決心,遺憾他葉公好龍,深一步說:「所以呀,面對這重重困難的川江航運整頓,是一定得下決心做大手術的,一定要動刀子把膿包挖開來才行。」
劉湘欣賞盧作孚的膽識,也確實擔心出禍事,又沒有理由拒絕,為難地撓頭。
盧作孚搖頭,說:「軍座放心,我不動用你的軍隊,由我峽防局的士兵出面登船檢查。」目視劉湘,「將我江巴璧合團練局6個連的團練武裝調到重慶,用以航管處執行任務。請軍座將你督辦公署6個連士兵的裝備、薪餉撥發給我峽防局,用來招募、培訓新兵。可以不?」
老謀深算的劉湘鬆了麵皮,這個盧作孚確實是有膽有識有計有謀。由峽防局士兵出面,萬一跟外輪發生衝突,他也還有迴旋餘地,回盯盧作孚,嘿嘿乾笑,算是默許了。
炎夏八月,從宜昌開來的日本日清公司「雲陽丸」輪傲氣十足地停靠到重慶港碼頭。早已守候江邊的川江航務管理處的一隊士兵遵照川江航務管理處處長盧作孚的指令,照例登船檢查有無販運軍火、大煙之事,卻遭到蠻橫阻攔。駐船上的日本軍人竟舉槍向岸邊的中國士兵瞄準,欲要射擊。
聞訊趕來的盧作孚處長不虛日本人,對其尋釁者嚴詞道:「我們是一定要上船檢查的,非查不可!」
「你是誰?幹啥的?」船頭甲板上,日本船長氣勢洶洶。
盧作孚大聲答:「我是盧作孚,川江航務管理處處長!」
日本船長面露蔑視:「我們是大日本帝國的輪船!從上海到南京從南京到武漢,連蔣介石的大官對我們都畢恭畢敬,你一個小小的重慶港,一個小小的處長,竟然敢派兵上船檢查,這是有辱我大日本帝國體面的!」
那幫瞄準的日本兵就「稀里嘩啦」拉動槍栓。
盧作孚火冒三丈,眉頭倒豎,雙手叉腰。川江航務管理處的士兵們也「嘩啦啦」拉動了槍栓。
這幫日本人太囂張了,盧作孚胸脯起落,真想立馬登上船去強行檢查。他說一不二,到任後,就制定了武裝登船檢查外輪販運軍火、大煙的嚴格規定,確實查出了外輪的這些違法行為。對於同是日清公司的「長陽丸」輪他們就登船武裝檢查了,且還在船上住宿檢查,為何這「雲陽丸」輪就不能檢查了?他抬動腳步,又止住,兵法上有強攻也有智取之說,眼下這強攻也許會有傷亡,就跟他來個智取。早有安排的他不動聲色一笑,對那日本船長喊道:
「好吧,是你不讓我們中國人上船的,那我們中國人就不上你這船了!」
盧作孚留下士兵把守,招呼身邊的秘書程心泉和朱正漢回川江航務管理處去。盧作孚決定的事情是一定要做的,為了做成他是有深思熟慮的。他早就想好了不能登船檢查的計謀,做了周密的布置。事前,他已經跟駁船和碼頭上的工人們商量好,採取共同行動,只要外輪不服從命令,就不給他們裝卸貨物。在反帝愛國熱情的激勵下,所有中國工人都投入了這場戰鬥。
幾天沒有中國工人登船裝卸貨物,那些趾高氣揚的日本人急了,那個日本船長急電日本駐重慶領事館求救。
西裝革履的日本領事松本義郎即刻去找地方當局施壓,接待他的官員攤手道,這事我們管不了,請你去找川江航務管理處。松本義郎面色青紫,又無可奈何。
那「雲陽丸」輪船停靠在碼頭邊,如蔫了氣的皮球,連汽笛聲也有氣無力。盧作孚站在碼頭高處巡看,心想,我看你日本人能撐多久。
「看報,看報,看《商務日報》。日清公司『雲陽丸』輪船不服航務處武裝檢查,日兵竟欲開槍,幾釀事變……」有賣報人喊著走過。
盧作孚就買了張報紙來看,其中有一條消息是,日本領事松本找地方官員責問碰壁。不禁一笑,這個劉湘倒是壯起膽子來了。日頭如火,他渾身汗濕,依舊迎烈日挺立。僵持時刻,對雙方都是意志力的考驗。
盧作孚身邊的程心泉說:「盧處長,天氣好燥熱,還是回管理處吧。」
盧作孚答非所問:「心泉,你說日本人還能撐持好久?」
程心泉說:「連小日本的領事都出面了,我看他們要亮白旗了。」
「說得好,就是要他們亮白旗!」盧作孚笑道,「你說,他們的下一步棋……」
「盧處長,盧處長,」朱正漢氣喘吁吁跑來:「那個松本義郎在管理處等你呢!」
「扛白旗的人來囉,走。」盧作孚嘿嘿笑,回身走去。
川江航務管理處的衛兵向走來的盧作孚敬禮,盧作孚還禮,朝辦公室走去。
跟外國領事談判盧作孚有生以來是第一次,然凡事都會有第一次,水來土掩,兵來將擋,總是會有辦法的。他那不卑不亢、有理有節的談話把松本給鎮住了。本來就滿面淌汗的松本越發汗水長流,他拉動椅子,朝「嘎吱吱」響的電風扇靠近,說:
「『雲陽丸』輪與『長陽丸』輪不一樣,該輪船上已經有日本海軍保護,可以無須武裝上船檢查,且萬國檢查,均無武裝之例。」
盧作孚泰然道:「我們是在我中國水域武裝檢查違禁物品,跟你們海軍保護商船的用意完全不同。至於,領事先生沒有先例之說嘛,我倒要討教,這先例也都是人們制定、實行的,天下凡事都總是會有先例的。況且,自我川江航務管理處發布上船檢查外輪有無違禁物品的規定之後,我們已經對在渝的英、法、美等國的輪船上船檢查過,又何言無先例?」
松本嘿嘿乾笑:「盧處長,你說的那些外國輪船,他們都沒有海軍在船上,而我『雲陽丸』輪是有海軍的。我是擔心武裝登船,恐滋誤會。」
盧作孚仰頭笑:「錯。英商太古、怡和公司各輪均有海軍在船上,現在尚有輪船停泊在渝,我們盡可以登船檢查,我航務處武裝保安隊還駐在船上。就說你那日清公司的『富陽』輪,我們也武裝上船檢查過,也沒有發生誤會。」
松本擦額頭汗水:「這……」態度還是強硬,「盧處長,有我日本海軍駐防船上,乃係警戒區域,中國武裝兵當決不能登船。」他沒有說大日本了。
盧作孚冷笑:「中日兩國並未斷交,有何警戒可言?況且,我剛才說過,這是我中國水域,何謂對中國人警戒?再說了,那英商各輪均駐有海軍,亦不能作為警戒區域,為何日商想獨異?」
松本語塞,只好賠笑道:「我是恐你們武裝兵上船,於我海軍處長……」
「於海軍處長啷個?」
「這,……恐有礙他的面子。」松本道,又覺此話不妥,忙說,「盧處長,我們容當後議……」
最終,盧作孚的膽氣和智慧制服了日本人,中國軍人登上了「雲陽丸」輪武裝檢查,人贓俱獲,查獲煙土二萬一千餘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