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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今夜只能抵達被窩

2024-10-04 06:43:06 作者: 吳景婭

  A.男人興致勃勃發明紙和書的時候,萬萬沒想到,他們發明了一個天敵。男人用拽弓攜劍的手去捧毫無攻擊性的書,世界倒是文靜了許多,但男人卻朝著弱柳的方向退化。男人一弱柳扶風般地嬌羞,我就聽到北極的冰峰被撞斷了腰。這是—種關於生態恐懼:

  想想中國漢唐以後陰柔男人的鋪天蓋地,全是低眉讀書讀出了踟躕品性。一個許仙,一個張生都是愛得鬼祟而小氣,手無縛雞之力。別說保護心愛人,連苟活自己也勉強。這點上,金庸大俠與我肯定有同感,他恐怕也被書生型男人的酸氣熏得七仰八翻,而寧願讓自己筆下的英雄俠客們大多文化程度不高,郭靖、令狐沖之輩也就相當於有個小學文憑,而韋小寶乾脆就是大字不識的市井混混。

  

  現世的男人倒是在怠慢書籍,不是怕惹酸氣或是在學習陽剛,他們的手因懶惰而荒蕪:劍也攜不動書也捧不起,就是玩電腦,也有些心神不定、欲說還休。

  男人的體力在上古耗費,智慧在中古洗滌,星移斗轉,把她世紀拱手給了女人。

  B.寂寞的女人與寂寞的書籍相遇是上天的美意,月白風清,別有洞天。書是配合女人最好的道具:想像戴望舒「雨巷」里的丁香姑娘定會是一手舉傘,—手攥書,否則她的背影怎麼讓人嗅出一股丁香般的芬芳和惆悵。

  與男人讀書容易讀出—身酸氣相反,女人讀書往往讀得豪氣萬千丈。聞香識女人,其中一香肯定是書香,淡雅清幽,像初冬雨後草坡上發生的情節:孤獨的蜜蜂終於逮住最後的野百合而一晌貪歡了。

  當然不是所有的女人一沾詩書就氣質芬芳。冰雪聰明的薛寶釵就被書誤了女兒家的清新,變得人情練達、世事洞明,像個潛伏在大觀園裡的女版賈雨村,因為造作,所以遭拒:任她退不下手鐲的手腕性感而嬌媚,賈寶玉也守住了多情,踏雪而去,只留個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C.在我心意蕪雜的大學時光里,一位學友讀書的身影一直像懸懸危城聳立於我蛹蝶之交的青春。她高而瘦,又蹬十寸細高跟,踱步,終日在兩三平方米的寢室剩餘空間裡歐式貴婦般地踱著步,書頁在她瘦骨嶙峋的指間嘩嘩作響。我是她刻苦「書女」榜樣下睡眼惺忪的貓,竟不懂慚愧。那些似水流年的冬至和春分,天空多雲,瘋狂地轉陰轉晴,而我的娛樂人生讓書本灰色,談情說愛長青。

  我從骨子裡厭惡「頭懸樑、錐刺股」的讀書古訓。這種寒涼的非人文的讀書之道,也許結局奼紫嫣紅:「黃金屋」、「顏如玉」如期而至,但過程卻語焉不詳。而沒在雨夾雪或初霽的天氣下抖曬過的青春何有青何有春?

  我也懶得博覽群書。生命如蟻,在浩如煙海的書本間左奔右突,撐怎樣的竹竿也難以面面俱到。我只能隨緣,讀我所愛,不標榜、不展示,也不追捧品牌衣衫一樣去追捧名人言論。

  讀書該是一種窗明几淨的私人生活方式,豐腴而溫婉,加厚加長有限的人生。如今滿天下的小資妹妹都鼓動著幻想的翼翅,裊裊要去瓦爾登湖,同梭羅一道守著清風和漣漪,秉燭夜讀。我的幻想也抵達不了梭羅那裡,但能抵達我的被窩:在我的讀書生涯里,那裡是纏綿的天堂。譬如今晚我任亨利·米勒抱怨:「這只是—只微弱的高音鑼,響了—聲便像—朵火苗樣熄火了,它幾乎無法劃破這靜謐的夜」。我伸手,夜果然密實,正在做懷孕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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