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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穿過喧囂的愛情

2024-10-04 06:42:32 作者: 吳景婭

  那時,北海A村還沒有完全讓城市包抄,時不時清晰的蛙鳴和偶爾的一畦蔥綠菜地成了鄉村最後的絕唱,裊裊瀰漫於一群群新貴似的洋樓之間,讓我們這些白晝要去向城市進攻、索取的人可在晨昏的片晌卸下欲望,只顧休閒。

  老頭矮小、全木質的裁縫店鋪游離於一排排漂亮卻蕪雜的洋樓之外,如同一枚粗黑字體的感嘆號在為這些語無倫次病句似的洋樓們作某種了結,於雞立鶴群的孤獨中表現著自己執著的陳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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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駐紮在這裡的公司小姐幾乎都不光顧裁縫店,老頭的生意很清淡,清淡得每每有公司小姐路過,他便以真誠又謙卑的笑容發出一次次懇切的邀請。他把所有仿照時尚製造出的作品高懸於窗口,使它們看上去像一些生動的GG,以此來糾正那些挑剔的時髦女郎的偏見。

  自然,這是徒勞的。公司的小姐們不但不會涉足他的店鋪,連老街的時裝也常常在她們嗤之以鼻的範圍內。她們總在節假日狂蜂般地趕去廣州、深圳採購。她們不怕辛勞無論遠近都要採摘理想的花朵。因為她們也必須把自己打扮成美麗的時令花朵。

  每當暮雲飛渡之時,村裡的道路就會異常擁擠。一輛輛簇新的奔馳、寶馬、凱迪拉克似夜間出來覓食的動物。喧譁著向目標靠近。夕陽下那些年輕、寂寞又心懷幻想的公司女孩在等候。她們用從廣州、深圳購回的衣服包裝出自信和嬌媚,嚴陣以待迎接這些轎車的進攻。

  老頭通過寬大的窗戶看到這痛心的一幕。他常有些焦慮不安地向路過店鋪的人發出疑問:他們怎麼可以這樣?他不明白一些人湧來北海就是為了興致勃勃地干兩件事:賺錢與揮霍。而其中對情慾肆無忌憚地透支又是如此缺乏理性。有一天他幾乎帶著訓斥的口吻對我們公司的一位女孩說:我看你幾天就換一個男人出去,你不是在談愛情而是在胡來……說得畢業於某財經學院的女子花枝亂顫地笑憋了氣,嘴裡還迭迭叫喚著:呵,愛情!愛情!

  然而,老頭鄭重吐出的「愛情」兩個字還是猶如午夜的敲門聲,把這個已經26歲的女子嚇了一跳,以至於後來偶爾夜間外出活動時,總會條件反射地去張望一下老頭的裁縫店。

  老頭開始發揮起自己的表率作用來,在一個仲夏的上午從合浦鄉下接來了自己的婆娘和三個胖嘟嘟的外姓男仔。

  那段時間我們幾乎每天都可以觀賞到如此美好的圖景:老頭嘴角浮動著幸福、滿足的笑容,戴著破舊的老花眼鏡坐於縫紉機前歡欣地為家庭創造經濟基礎;而有著莫言《豐乳肥臀》書名一樣體態的女人,只是悠閒地在村子內外四處遊蕩,充分享受老頭創造的「上層建築」。老頭幹完活兒還要煮飯,飯好了就長聲吆喝女人和她的仔。老頭的呼喚響徹我們村子的上空,像一溜溜輕盈的炊煙,在放縱家園的溫情。

  傍晚,老頭還會為村子營造溫馨的另一景:攜婦攙子進行全家散步活動。此刻,若有滿載著老闆和小姐各懷鬼胎的轎車從那支散步隊伍身邊滑過,那就像在進行一場現代和古典極不公平的競賽。不過現代雖輕鬆與簡潔,卻又單薄蒼白,反襯出古典所具有的那種豐腴來。

  那位曾被老頭教訓過的女孩心血來潮,拿了條舊裙褲「拜訪」了鄉氣十足的縫紉店。她要老頭把褲腰縮小一寸,說自己陡然瘦了很多。老頭看著憔悴的姑娘,自以為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就悲切地對那女孩說:我也失戀了,我只說了她兩句,她就帶著她的仔不知去了哪裡。老頭讓自己的表情像一座被遺棄了的廢墟,一邊抹著淚,一邊修改另一位「失戀」者的東西。同病相憐的情感使他對一件式樣過時的裙褲格外用心。

  「你去找他麼?」老頭奇怪的提問讓女子不由偷笑,她一轉身便用青春的身子把絢麗的大擺裙旋成虛擬的、誇張的花朵。她說:你讓我去找誰呀?這個城市每天都有舊的面孔消失新的面孔出現,走個把人算啥?……老頭目瞪口呆地停住了手中的活,然後堅定地說:我是要去找她的,無論她去了曲樟還是欽州。

  接下來我們公司的人們開始策劃一樁美事,把為我們做飯的漂亮張姐介紹給老頭。因為我們聽說老頭是個潛在的大銀行,光是那座店鋪的地皮就讓不少老闆窺視著。而且,老頭長得也蠻英俊,很像中西嫁接之樹結出來的果實。如果他要使壞,完全可以冒充一把老外。

  誰知老頭一口回絕。他喃喃地說:我不是需要女人,我要的是愛情。愛情的字眼又一次被這引車賣漿之流毫無愧色地吐出,似一聲尖厲的呼哨穿過我們城市的喧囂,停泊在堅硬兵器也難以攻破的許多心靈深處。

  他果然關閉了店鋪走了。一些看見他出發的人說他像個意志堅定的漁民,一定要在茫茫大海中打撈回失去的愛情。

  有關老頭的愛情故事在這個極度喧囂的海濱城市裡,成了一粒味精,放在粗糙的日子裡,讓我們的舌尖多少有些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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