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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賽里木湖

2024-10-04 06:40:30 作者: 吳景婭

  汽車戛然而止,像一頭冒冒失失撞進皮影戲中的莽牛,風景也戛然而止。兀傲崢嶸的山巒緩緩伸出手來,挾住彎溜溜的兩排平房。司機說,今晚就在這裡過夜了。

  借著天際最後一道餘光仔細辨認房頂上的字跡,原來是五台鄉兵站。寂寞的街上不見一個兵,人也寥寥,幾座深褐色殘敗的土屋煢立於淅淅雨中,虛掩的木門咔吱吱哼唱著,卻不見人影兒閃動,齊人高的青草探出窗孔泄露春光,遠處有兩隻黑唬唬的狗齜牙咧嘴地逡巡著。

  一位胖胖的維族大嬸舉著燭光,我便如但丁跟隨貝亞德一樣穿行於曲折深邃的長廊里,好久,才摸著自己住的房間。這是這裡唯一的客棧,濕漉漉的木板床上矗立一座山般厚實的被褥,「晚上很冷的。」維族大嬸說完帶上門出去。

  窗戶沒安玻璃,草草糊就的報紙,風中簌簌顫抖,像一群嘰嘰哀鳴的蝙蝠在木格間穿梭。

  上街覓食,一間清真食堂坐著同車而來的小伙,又是曖昧地眨著眼熱情相邀,望著裡邊熙熙攘攘坐滿人,就轉進了另一家生意清淡的川菜館。

  老闆說蹩腳的普通話,我亦說蹩腳的普通話,像對上暗號,不約而同說:原來是家鄉人。老闆娘飛跑過來,俏麗的瓜子臉在燭光下熠熠泛紅,黑晶晶的眼珠活潑潑地跳躍。老闆娘說家在較場口下儲奇門的城牆上,沒想到在新疆這旮旯遇上家鄉人還遇到喝一條自來水管的水差不多就是一家人的家鄉人。既然是家鄉人當然要優惠吃魚別人20元一斤家鄉人就15元了。我喝著茶聽著老闆娘嘰里呱啦好流利的重慶話認定這是正正宗宗的重慶妹崽,快語未必快人,但的確讓人覺得溫暖,也很容易讓人暢想他們是一對私奔至此的恩愛夫妻,歷經艱辛才開了這家小店來養家餬口,如果被宰也算是家鄉人幫家鄉人一把了。

  吃了飯又摸黑回客棧,門口蹲著的維族大嬸好嚇我一跳。她在微弱的月光下飛快地編織毛衣。這時我才發覺小雨已停息,纖巧的月牙兒攜一環光暈不勝嬌羞地從雲縫裡閃出來,斜睨著這個淒清的世界。維族大嬸用含混的漢話一字一句咬:姑娘,不能去那家,男的是殺人犯,才放出來,女的也是流氓犯……聽得我背脊涼森森的,回頭再望,那家小店依舊掌一扇燈光在冷夜裡招搖。

  擁著被褥卻不敢合眼。風在叩門,不知名的腳步聲也在叩門,好在門還結實。於是叩門聲又遊戲成雪白的電筒光,一束束穿透紙糊的窗戶肆無忌憚地滿屋亂竄,還附著一片悶悶的低笑。我抓起枕頭狠狠擲過去,便聽到一個稚嫩的男聲怪聲怪調叫著:何必呢……之後,萬籟皆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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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維族大嬸從甜夢中將我敲起,困惑地盯著我看,又用含混的漢話一字一句地說,姑娘,昨晚小伙子們為你唱了一夜的情歌,你真的睡著了?

  ……

  汽車又搖進一幅風景中。遠處連綿的冰峰在初陽的關懷下金碧輝煌,折射出或紅、或橙、或紫的彩絲,靈動飛舞。那股橫空出世、高天獨霸的皚皚氣勢如同一部磅礴的詩劇驚心動魄,醍醐灌頂地讓人耳目一新;而冰雪融化的聲響在寂靜的早晨躡手躡腳走來,又像一串叮咚作響的駝鈴被牧人帶去遠方;碧森森的塔柏在作男人似的緘默,凝望著它們衣裾下那一大片一大片平緩、闊遠而青春的草坡剛泛出嫩綠的夢,星星點點淺淺,瀰漫著蹣跚起步的草根特有的那股子土腥味兒;土灰色的公路不時有成群的烏鴉棲憩、掠過,漆黑的翼翅載著太陽的金黃,煽起幾粒塵埃,很嫵媚又從容的盤旋。誰也不知這些為人所棄的鳥兒嘴裡銜的是明麗還是晦暗的預示?再往前,再往前,清新的空氣更逼人肺腑,陽光愈聚愈濃烈,明晃晃迷離得人不敢睜眼,隱約的聲響耳語般飄來,似掩藏在海市蜃樓後的纖纖小手招你而去。呵,那是一片夢一般的蔚藍,乾乾淨淨的一片蔚藍。

  賽里木湖。

  我聽到睡意盎然的維族老人在涼冰冰的風中發出囈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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