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袍澤邂逅 1.連電話都那個了呢!
2024-10-04 06:37:34
作者: 羅學蓬
吳國幀走進蔣介石辦公室。
蔣介石親切地說道:「國幀啊,這麼急著見我,有什麼要緊事?」
吳國幀說:「總統日理萬機,不敢占用過多時間。」
「在我面前,你用不著這麼客氣,你現在雖已辭去台灣省主席和保安司令的職務,但仍然是政務委員和國民黨中常委,你什麼時候都可以見我。」
「先生既然這麼說,那國幀就直奔主題了。我有點私事,我在美國留學時的母校格林內爾大學授予我名譽博士學位,並向我發出了演講的邀請,我打算去美國走一趟。」
蔣介石不置可否,反問道:「國幀啊,現在市面的糧潮越鬧越厲害了,白米越來越少,價錢越賣越高。台灣是有名的產米區,這樣嚴重的問題如果得不到解決,我們還有什麼顏面?」弦外有音地說,「華盛頓這一陣胡說八道,你也都知道的了,如果連這小小的一個地方上的糧潮都解決不了,我們真是變成阿木林,也活該由美國人指著鼻子罵了。」
吳國幀完全沒有想到蔣介石會把話題扯到糧價上漲上,一時語塞:「這個……這個……」
蔣介石卻抓住這個問題不放:「為什麼成這樣子!你做過3年多台灣省主席,你應該知道原因!」
吳國幀字斟句酌地說:「造成糧潮原因很多,但總括起來其實也很簡單,無非兩個多字。第一個多,是出口過多;第二個多,是部隊和不生產的軍公教人員太多,因此出現了糧潮。」
蔣介石對吳國幀的看法不以為然:「你這種說法,和華盛頓的論調差不多。我的看法不一樣,那是我們的幹部辦事不力,才使產米區弄出了不可收拾的糧潮!」
吳國幀硬著頭皮說:「國幀只不過是如實說來罷了。」
蔣介石和緩了語氣:「蔡斯那幫美國佬對台灣發生的糧潮看法如何?」
「蔡斯之類角色,只是負責一個小小的單位,對白宮的決策,是不大清楚的。我最近見過他一次,但沒談到糧潮,或許他們是不吃大米的,因此不大注意到這個。」
「蔡斯那個顧問團,在你眼中還是個小小的單位嗎?在總統府里,我的辦公室在三樓,他的辦公室在四樓,仗著手握美援物資審批權,這個目中無人的小鬍子,早已經騎在我頭頂上拉屎撒尿了。」
吳國幀說:「美國人的確霸道了一些。」鼓起勇氣,「總統,關於我到美國走一趟的事……」
「這個沒什麼關係,沒什麼關係嘛,只是在目下這非常時期,出國就不那麼簡單了,你當然明白這一套手續。你一定要去,那就按照手續辦事好了。」吳國幀尚未回話,蔣介石緊跟著又問了一句,「老太爺和孩子也去嗎?」
吳國幀心中一跳,最擔心的事情終於來了,嘴上卻說:「台灣比美國好,家父不準備遠涉重洋,這樣太辛苦了。不過,小孩子打算一齊去。」
蔣介石說:「你把小孩子帶去幹什麼?老太爺既然不去,小孩子可以承歡膝下,讓老太爺含飴弄孫,得享天倫之樂嘛。」
吳國幀一怔:「這……」
蔣介石把話題岔開:「你同美國朋友來往的機會多些,可知道他們最不滿意本黨的是什麼?而本黨應該反省和有所改善的又是什麼?」
吳國幀略加思索之後答道:「到台灣來的美方人員,除了那些大員,一般都談不上什麼,不過他們在閒談之間,總習慣把民主自由掛在嘴上,言下之意,也就是說我們在這方面做得還不夠,因此如果要多多爭取美援,民主自由這個課題應該再放一放手,以取得他們的諒解。」
「能說得再詳細些嗎?」
「在美國人的印象中,本黨在台灣的權力,似乎太集中了一點。他們或許對經國兄有一些成見,因此總以為經國兄的權力大了一些,多了一些。」
蔣介石再問道:「他們可曾指出具體事例?」
吳國幀說:「關於具體事例,倒是沒有什麼。他們說得比較多的只是關於本黨的以及部隊中的政治工作,似乎覺得經國兄所做的工作太多了一點。」
「到底是老臣謀國,好,好,你的意見很好,我會考慮的。」
吳國幀回到家中,顯得心神不定。
夫人端上咖啡:「總統怎麼說?」
吳國幀呷了一口咖啡:「總統不同意把修潢和爸爸帶走。」
夫人說:「這不是扣做人質嗎?爸爸快80了,修潢才14歲,還在讀中學啊!」
電話鈴突地響了。
妻子拿起電話:「是立人啊,在,在,他剛剛從總統那兒回來……我讓他和你說吧。」把話筒遞給丈夫。
吳國幀問:「幾時回台北的?呃,一言難盡……好,好,美軍顧問團俱樂部,那地方清靜。我馬上來,馬上來。」
吳夫人叮囑道:「別什麼都告訴你那老同學,他那個人待人處事一點心眼也沒有,一根腸子通到底,什麼事情都扯旗放炮地往外嚷,弄不好謹防給你帶來麻煩。」
吳國幀說:「你放心好了,我嘴上有把門的。」
吳國幀來到美軍顧問團俱樂部,孫立人已經在一個單間裡等著他。
吳國幀把博士帽往衣架上一搭,躺到沙發里說:「我們的特務最大的本事就是製造敵人,而中共特務最拿手的則是策反敵人。蕭同茲前不久告訴我,他接到率中央社從南京撤往台灣的命令後,獨自在夫子廟前徘徊,深感前途茫茫,百無聊賴地去看相。算命先生問他算什麼,他說算國運。那位江湖術士二話不說,立刻寫道:特務當道。特務亡國。」
孫立人說:「當年最流行的一幅新對聯是:你說他是匪,他說你是匪,到底誰是匪?一個靠蘇聯,一個靠老美,老百姓靠誰?可嘆的是,我們把大陸弄丟了,到現在卻仍然不思悔改。」
吳國幀說:「老同學啊,想不到我吳國幀忠心耿耿為黨國賣了一輩子命,到頭來老蔣卻只同意我和夫人去美國,老父和兒子必須留在台灣,如此防範,實在令我寒心,這明明就是掐我吳國幀的脖子嘛。」
孫立人抿了一口咖啡說:「眼下誰人沒有一本難念的經?我的隱憂你可知曉?」
「隱憂?你也有隱憂?」
「不錯,是隱憂。你總記得,有人曾這樣說,在華盛頓心目中,台灣文有吳國幀,武有孫立人。這句話表面上是瞧得起我們兩同學,再一想,對我們不一定有好處,因為已經使他對我們另眼看待了。本來他對我們總有點不是味兒,因為華盛頓在很多地方,只找我們,而無視蔣的存在,如今有此一說之後,我總覺得我們非戰戰兢兢不可了。」
吳國幀說:「因此我這次出國,就不大樂觀,如果外交部給我來個拖字訣,也要倒霉。你和蔡斯那個太上皇關係密切,沒從他那兒聽到點內幕新聞?」
孫立人說:「蔡斯前幾天給我打電話說,韓戰進行得很不順利,台灣反攻大陸已不可能,推翻北平必須等待奇蹟出現,如果不想辦法早一天抓緊台灣,美國在中國已毫無所得。從這些話看來,美國對台灣是在動腦筋,我相信杜勒斯說的台灣國際化完全是真,他的闢謠反而是假。」
「對對,我也是這樣看法。」
「台北中外人士幾乎個個都這樣看這問題的。」
吳國幀喝了口啤酒道:「真是這樣,我太高興。要知道如果出國不成,那就合了句上海話,叫做『孵豆芽』,真不能想像今後我在台灣的日子,會是什麼滋味。」
「我們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恐怕在於不使蔣每天24小時之中,每分鐘都在為我們而睡不著,那對你我真是沒有好處的喲。」接著又低聲補了一句,「連電話都那個了呢!」
「立人兄,不管怎麼說,我已經下決心遠走高飛了,你可要小心才是。」
「你的老父孩子不能同赴美國,讓你感到寒心,我告訴你吧,美國普渡大學授予我榮譽學生稱號,特邀我前往出席校慶盛典,可他就是不批……唉,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不過老兄此去,一路之上,倒要小心,抵美之後,更要緊閉尊口,因為你在台灣有人質,他這個人,可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的。」
「在這一點上,我可能比你更清楚。」
「什麼意思?感同身受啊?」
「我告訴你吧,前次和卓群從士林官邸出來,我車上兩個前輪上的安全帽都被人卸掉了。」
孫立人雙眉一愣:「對你也下得了手?」
「要不是卓群拉肚子,一出官邸不遠就鬧著要上廁所,司機沒機會發現,等到了下坡地段,就不知道我今天還有沒有機會和你坐在一起喝咖啡了。」
「聽起來令人毛骨悚然,細想想也不稀奇。你知道和張學良一起鬧事的另一個嗎?聽說他離開重慶前夕,下令將那個人一家全殺了,連小孩也沒放過哩。」
「可至今仍然困擾我的問題是,這到底是蔣先生所為,還是蔣公子背著蔣先生乾的?我真的是百思不得其解。而且這個問題對我來說,極有可能成為一個永遠無解的謎。」
「你嘗試過揭開這個謎底嗎?」
「當然,我經過深思熟慮後,給蔣先生寫了一封信,而且有意把措辭弄得來十分奇特。我對他說,我追隨他20餘年,我犯過許多錯誤,但希望他能體會,我做的一切都是出於好意。我引用了一段話,是一個忠臣因受人誣告而行將被國君處死前寫下的:『餘罪該一死,然君終聖明。』然後在結尾處寫道:『閣下,你能憐憫你忠實的僕人嗎?』」
「你實在是聰明過人,在信中故意使用如此奇怪的引語,我想他看過後只可能有兩種反應:如果他對那次圖謀一無所知,就會認為你對他產生了嚴重誤解,會馬上叫你去見他。並且安慰你。」
「對,因為據我的觀察,他對那些辭職或免職的人總是這樣做的。如果他知道圖謀,就會意識到,我已經猜出是他在幕後指使,他就不會見我。他知道我這個人的本性是不會轉彎抹角的,在後一種情況下,他會害怕我把事情公開並要求調查,從而將迴避我。」
「那你即便是到了美國,也要在嘴巴上掛把鎖,千萬別惹火燒身。」
「我終歸有一肚子氣,到了美國,我怕控制不住。」
孫立人一拍桌子:「那就糟了,文有吳國幀,武有孫立人,我們兩個已經很受某些人的注意,萬一你放起炮來,可就自找麻煩,除非一切有了安頓,要知道外面同樣會有腥風血雨。」
吳國幀說:「謝謝老兄提醒,我會採取措施的。如果蔣先生真要對我不仁,也就休怪我吳國幀對他不義了。」
孫立人從這話里聽出了弦外之音,擔心地說:「老同學,你可別犯傻啊!」
吳國幀說:「你放心,你的老同學絕對不會幹傻事的。」
仿佛是一瞬間天降靈感,吳國幀果真想到了一個自保的絕妙主意,回到家對夫人一說,不料夫人卻更加擔心,說「你現在讓省政府的交際官去請美國記者到家裡來,我敢肯定蔣經國馬上就會知道。」
吳國幀說:「我的目的就是要讓蔣經國知道,只有這樣,我們一家老小在台灣的安全才有保證。」
「可是,你現在已經辭職了呀。」
「我向俞鴻君移交的日期定在4月16日,所以名義上我現在仍然是台灣省的省主席。我也知道他們在我的電話里裝竊聽器,收買我身邊的工作人員,我就要讓他們把我在家裡約見合眾社記者阿瑟·戈爾的事報告上去。」
第二天上行,戈爾如約來到吳國幀家,兩人一見面,便與吳國幀來了個擁抱:「我的朋友,今天親自召見,一定有什麼重要的新聞要告訴我。」
吳國幀說:「阿瑟,前次你不是說最近你要回美國嗎?」
「已經決定了,4月17日我將動身返回美國。你可能還不知道吧,總社對我的工作很不滿意,我已經失業3天了。」
吳國幀從茶几下拿起準備好的一本《聖經》對戈爾說:「阿瑟,或許我會給你一個足以改變你命運的機會,在我告訴你真相之前,你必須對著《聖經》發誓,你將完全按照我的話去做,否則,我什麼也不會對你講。」
戈爾驚訝不已:「省主席,你為什麼這樣激動?」
「不要問我原因,你今天或許一無所獲,也完全有可能抓住一個令無數記者羨慕的機會,這完全取決於你對這件事情的判斷。現在請你鄭重地告訴我,你願意對著《聖經》發誓嗎?」
「好,我發誓。我完全遵照我的朋友吳國幀主席的話去做,否則,我就是一個虛偽的小人。」
「我現在告訴你,我和蔣經國先生之間出現了嚴重的分歧,矛盾尖銳到你死我活,他甚至已經動用他主管的特務機構,對我實施了至少一次暗殺行動。如果我繼續留在台灣,我相信針對我的暗殺行動還會發生,直至我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戈爾驚喜地叫起來:「省主席,我無法用語言來表達我對你的感謝!在我離開台灣之前,你完全有可能讓我獲得普利茲新聞獎。我甚至可以預計,我的前老闆一定會為解僱我的輕率愚蠢的決定而痛悔不已的。」
吳國幀說:「我現在給你3封我的親筆信函,一封給魏德邁將軍,一封給合眾國際社的社長羅伊·霍華德先生,還有一封給《芝加哥論壇報》的社長羅伯特·麥考密克先生。你必須記住,如果我發生不幸,你務必拜見這3位先生,將我的信分別交給他們,並且將蔣經國暗殺我的內情告訴他們,他們會按照我信里的交待去做的。如果什麼事也沒有發生,等我到了美國後,你再將這3封信函原封不動地退還我,而且一定不能將我剛才告訴你的內容透露給任何人,就像我們今天根本就沒有見過面一樣。你能做到嗎?」
「當然。」戈爾一口答應,「不過,我也有一個要求。」
「我知道你想對我說什麼,我馬上親筆寫給你。」吳國幀從茶几上拿過一個記事本,提筆寫下兩行字,然後遞到戈爾手中。
戈爾輕聲念道:「茲聲明,我告訴阿瑟·戈爾的一切,都是千真萬確的。吳國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