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孫立人嘴唇顫抖,淚如雨下
2024-10-04 06:35:38
作者: 羅學蓬
站台上,新38師官兵絡繹登上軍列。
史迪威帶著一大幫美中英3國將領在站台上為孫立人將軍及柳丹青、李鴻、陳鳴人等新38師的軍官送行。
史迪威道:「孫副軍長,前次緬甸兵敗,是你率領你的新38師為全軍斷後,這次反攻緬甸,又是由你率領新38師率先開往利多前線,為全軍擔任先鋒,用你們中國話來說,我這麼做是鞭打快牛了。可是,我又不得不這麼做。因為,你和你的新38師實在太優秀了。」
孫立人說:「謝謝總指揮信任,卑職定當努力向前,爭取儘快掃清緬北之敵。」
史迪威拍拍腦門:「哦,還有件事,我差點忘記了。我接到重慶軍委會電報,讓我務必轉告孫副軍長,由你從新38師中舉薦1名優秀團長前往中央陸軍大學,入我們美國人辦的將官班深造。」
「將官班?那就是說,從這個班一畢業,就是將軍了,這可真是難得的殊榮和機會啊!不過,按照我們中國人的傳統,最好是等打完仗再論功行賞、升官晉級,現在剛要上戰場,你就給我一頂官帽,反倒讓我為難了。柳丹青、李鴻、陳鳴人,你們這3員猛將全都在,當著總指揮的面表個態,你們誰去上這個將官班?當這個將軍?」
柳丹青說:「沒有一個軍人不想當將軍,可是,眼下大戰在即,老總又以剛剛成立的新1軍副軍長兼新38師師長之尊親率新38師為全軍擔任開路先鋒,在這樣的時刻,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丟下部隊,離開戰場的。」
李鴻說:「我的想法和柳團長完全一致。」
陳鳴人說:「柳團長說得對,這種升官晉級的事還是等打完仗再說吧。」
孫立人道:「總指揮看見了吧,他們心中裝著遠比升官晉級更重要更強烈的願望——那就是打回緬甸,為首次遠征緬甸犧牲的五六萬弟兄們報仇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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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平洋地處印緬邊境線印方一側的巍巍崇山峻岭之中,系中國駐印軍反攻緬甸作戰的前進指揮基地。
炎夏季節的緬北叢林被自然之神塗抹上一塊塊絢麗斑斕的色彩。野生的美人蕉高揚起一束束怒放的花冠,山溪兩側像燃燒起一片片紅色的火焰。
然而,靜謐被喧囂替代了,本應是鳥語花香的森林變成了一座巨大的屯兵營。
經過精心準備的中國駐印軍的大反攻已經迫在眉睫。一批批士兵湧進了森林裡。重型坦克如同史前怪獸,小坦克則像剛上了發條的玩具。它們「咔嗒咔嗒」地響著,同時排放出大量有害的氣體。公路上擠滿了活動的廚房車和騾拉水車,還有一隊隊的騎兵,他們腰挎戰刀,驕傲的神情看上去就像漢武大帝的衛士。最令人振奮不已的是那些沒完沒了的大炮,由越野車拖拉著的野戰炮、致命的加農炮,由大型拖拉機拉的105毫米榴彈炮。此情此景讓步兵們看得眼花繚亂,覺得緩緩行進的隊伍好像是一條川流不息的河流。
被砍伐已光的空地上以及森林的縱深地帶立起了連綿不絕的塗有保護色的帳篷。千軍萬馬全都消失在這一片茂密的林子裡,幾乎讓人覺得每一片樹葉下都隱藏著一個士兵。森林變得像一個巨大無朋的土耳其澡盆。接連幾天下了好幾場短暫的暴雨,太陽一曬,公路上行軍士兵的軍服直冒熱氣。
由英國士兵駕駛的一輛敞篷吉普車載著一身破爛軍裝的毛卿才和一名英軍少尉軍官奔馳在戰區簡易公路上。公路上來來往往的,均為軍車。
毛卿才著急地問:「嗨,到新平洋還有多遠吶?」
司機對他搖搖頭。軍官沖他聳聳肩。誰也聽不懂他的中國話。
毛卿才無奈地揮揮手:「和你們英國佬說話簡直就跟聾子說話一樣惱火。快,再快一點!」
前進指揮部里,陳良塤秘書將十幾個色彩艷麗做工精緻的錦盒放到桌子上。
孫立人拿起一個錦盒打開,裡面是光彩奪目的青天白日勳章。
孫立人對幾名幕僚道:「這批勳章來得太及時了,大反攻明天就要在胡康河谷打響,我已經通知下去,今天晚上在前指召開一個隆重的授勳頒獎大會,連長以上幹部全部參加,每個連再派兩個士兵代表。在這節骨眼上,把這14枚勳章往立功官兵胸前一戴,那就是14把烈烈騰騰的火,一定會燒得全師官兵心裡滾燙,比什麼戰前動員都好!」
羅德輝副官進屋:「報告,英國人把113團的毛副官送回來了。」
孫立人眼一瞪:「大戰在即,毛副官開小差了?」
羅副官說:「不是開小差,毛副官說,他是緬甸兵敗時和齊副師長一起被日本人抓去的,半個月前冒死從曼德勒的戰俘營里逃出來,緬甸獨立軍的人把他送到印度的英帕爾,交給了英國人,英國人又派車把他送了回來。」
孫立人大驚:「快讓毛副官進來。」
一隻拳頭重重地砸在桌子上,孫立人嘴唇顫抖,淚如雨下。
毛卿才失聲痛哭。
參謀長與副官長等幾名幕僚全都靜靜地凝視著孫立人。
少頃,孫立人揮揮手:「毛副官留下,其他人……都出去。」
一輛小型敞篷吉普車馳進113團團部門前的壩子上,在兩隻汽油桶旁邊停下。汽油桶做了澡盆,柳丹青和游少卿正在裡面洗澡。
一名參謀從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向柳丹青敬禮:「報告柳團長,這是重慶軍委會對緬甸戰役立功人員頒發的嘉獎令,以及獎章執照。孫副軍長命令先把嘉獎令和獎章執照發到各位立功人員手中,今天晚上,前指舉行隆重的授勳儀式,為立功人員頒獎授勳。」
柳丹青高興地叫道:「歐弟,接著。」
歐弟拿過掃了一眼,叫起來:「團長,你排在第2名,第1名是孫副軍長……嗬,楊營長、郭排長也榜上有名哩。」
柳丹青高興地:「歐弟,把嘉獎令念給本團長聽聽。」
歐弟雙手展開嘉獎令,故意拿腔拿調地大聲念起來:「陸軍新編38師113團上校團長柳丹青,因緬甸戰役著有功勳,今依陸海軍軍獎勵條例第3條第2款,呈准國民政府,給予陸海軍甲種一等獎章一座,核發執照,以資證明。軍事委員會委員長。蔣中正。」
游少卿伸出手去與柳丹青握手:「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柳團,可喜可賀,你得辦個大招待才行。」
柳丹青開心大笑:「哈哈,你這個重慶崽兒,還想趁機敲本團長的竹槓呀!」
前進指揮部里,孫立人一隻手緊握著墨塊,在硯台里有力地旋轉,陡地,速度慢了下來……
毛卿才將宣紙在桌上「唰」的鋪展開。
孫立人緊咬牙關,情如潮湧,筆走龍蛇,寫下一幅《挽齊學啟聯》。
寫畢,孫立人將筆往桌上重重一擲,對毛卿才道:「毛副官,你馬上回到113團團部,把這幅墨跡未乾的輓聯送給柳團長。傳達我的命令,要他當著113團營以上幹部,給我大聲讀3遍!」
毛卿才一愣,馬上答道:「是,命令柳團長把長官寫的《挽齊學啟聯》掛在牆上,當著全團營以上幹部,大聲讀3遍。」
113團團部,柳丹青親手將孫立人寫就的《挽齊學啟聯》掛在牆上。
10來名軍官面對輓聯肅然而立。
柳丹青熱淚長涌,悲愴念道:「九載同窗,同筆硯,同起居,情逾弟兄,彪勛震異域,威名撼寰宇,君酬壯志,名垂青史,湘水湘雲存浩氣。十年共事,共生死,共患難,倚若股肱,殺身驚天地,成仁泣鬼神,我憶君容,淚灑紅葉,秋風秋雨悼忠魂。」
念畢,柳丹青折金山,倒玉柱,訇然雙膝觸地,衝著輓聯重重地磕了3個響頭,然後忽地躍起,大步出門而去。
眾軍官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游少卿給楊萬里丟了個眼色,二人慌不迭跟了上去。
柳丹青走上壩子,跳上吉普車,踩下油門。
游少卿和楊萬里飛奔幾步,搶著上了車。
吉普車瘋了似的衝上公路。
游少卿叫道:「柳團,你這是到哪裡去?別這麼衝動啊?」
柳丹青置若罔聞,把車開得飛快。
楊萬里大聲對游少卿吼道:「他想做的事,誰也勸不住。和他在一起的齊副師長被俘了,死在了日本人的集中營里,他這個團長卻完好無損到了印度。這個心結,孫老總是很難解開了。讓他去吧,我知道他現在要幹啥。」
柳丹青駕駛著吉普車迎著對面不斷出現的軍車繞來繞去,毫不減速,嚇得對方車輛慌忙避讓,招來盟軍駕駛員的一通大罵。
柳丹青駕駛的吉普車衝進前指大門,在孫立人辦公室前戛然停下。
柳丹青跳下車,剛要進門,卻被從屋裡出來的機要秘書陳良塤堵住了。
柳丹青急不可待:「陳秘書,我要見老總。」
陳良塤沖他擺擺手:「柳團長,老總正在悲痛之中,在這火口上你必須得冷靜一點。」
「我沒法冷靜。」
「你在老總手下這麼多年,難道還不知道老總和副師長的感情有多深嗎!」
「我從稅警總團時就跟著他倆干,這麼多年了,我還能不知道他倆的感情有多深?他倆在清華讀完預科讀本科,朝夕相久9年,又同赴美國留學。回國後一起在稅警總團負責。淞滬會戰,老總負重傷去香港治療,齊副師長因看不慣官場傾詐,憤而辭官,到浙江大學做了教授。後來他再度投筆從戎,還是稅警總團改為陸軍新38師後,老總親自赴杭州登門請他出的山。我曉得,齊副師長的死,全是我的錯!我沒有保護好他!我是特地來向老總引咎辭職的。」
陳良塤說:「用不著辭職了,老總一怒之下,在5分鐘以前已經簽發了一道命令,免去你本兼各職,改由補充團團長趙狄繼任。老總還決定,以他個人的名義,舉薦你去重慶中央陸軍大學,入美國人辦的將官班深造。」
柳丹青猶如辟面挨了一槍,怔住了,驀地以拳擊牆,痛呼:「我昏了頭啊!我要不堅持再守他媽的幾十分鐘,和齊副師長一起從卡薩撤下來,他哪兒會落到鬼子手裡,哪兒會死啊?老總,我柳丹青,保護長官不力……罪該萬死!罪該萬死啊!」
陳良塤同情地說:「柳團長,回去收拾一下吧,老總已經給你安排好了明天直飛重慶的飛機,明天你就能和老婆兒女圍著一張桌子吃晚飯了,這也是我們想都不敢想的好事情嘛。」
柳丹青嚷道:「我要見老總,我一定要見老總!明天新這1軍就要向緬甸大反攻了,我的113團又擔負著為全師開路的重任,我怎麼能在這種時候臨陣脫逃?我要求求老總,讓我打完這一仗,收復了緬甸再走也不遲啊!」
陳良塤勸道:「老總的脾氣你還不曉得呀?令出必行,令行禁止。還是回去把工作移交了吧,此時此刻,趙狄恐怕已經在趕往113團的路上了。」
游少卿挽住柳丹青的手臂:「柳團,事到如今,說什麼都沒用了,走吧。」
113團官兵猶如花崗岩雕成的群像一樣挺立在新任團長趙狄跟前。
趙狄目光炯炯環視著精神抖擻渴望上陣廝殺的龍虎壯士——如今的113團官兵已是脫胎換骨,煥然一新。清一色卡其布軍裝,清一色火力威猛的美制槍械,清一色加網罩的鋼盔,清一色能一腳頭踢死牛的高統野戰靴。連長以上的軍官則穿夾克式軍裝,看上去既威武,又瀟灑。
趙狄一聲令下:「出發。」
戰士們一隊接著一隊向著南面的群山疾行而去……
一架運輸機穿行在藍天白雲之間。
柳丹青緊貼舷窗坐著,貪婪地俯視著緬北的大地山川、莽蕩林海。
天上孤獨的柳丹青俯視著地下熱火朝天的大進軍景象……痛苦不堪,淚水漣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