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明媚的陽光照耀著搏殺的人類01
2024-10-04 06:34:53
作者: 羅學蓬
天色熹微時分,濃霧開始在山頭繚繞。日本人的炮彈已經開始向中國軍隊的戰線後方延伸。
魯斯頓趴在戰壕里,伸出腦袋,一個勁地向著對方搜索,卻一個人影也看不見。青白的晨光照耀著起伏的山嶺。難道真的是在打仗嗎?我可是什麼也沒看見。一切仿佛都和平日一樣……然而,眨眼工夫,他就知道剛才只不過是荒唐的幻覺。
日本人突然在對面出現了!他們從建築物後面抬著無數張竹筏拼命地衝進河裡。由於利用了汽車上的發動機作動力,所有的竹筏都具有了快艇的速度。幾乎是眨個眼睛的工夫,日本人已經渡過了平牆河,像潮水般湧上了北岸的河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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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明顯,日本人為今天的進攻做了精心的準備,不但是猛烈的炮火,他們甚至企圖在精神上徹底地壓垮中國人。騎兵高踞在步兵的頭上,經過裝飾的鞍具閃閃發光。戰馬如同士兵一樣,迎著槍林彈雨毫無畏懼地下到河裡,開始了泅渡。
魯斯頓還看見了他們高舉的團隊旗幟與橫幅。遠遠望去,那景象非常壯觀。
這時候,他聽見中國人的火炮開始起勁地射擊,一發接一發的炮彈越過他們的頭頂向前飛去,落在了日本人的隊伍中間,掀起一股股沖天的煙柱和血肉之柱。河灘很快變成了一塊巨大的調色板。
眼前的情景簡直令他難以置信。他發現那些幾秒鐘前還不可一世的進攻者仿佛突然在地面上消失了。
這太神奇!他幾乎懷疑是自己的眼睛看花了,或者是做了一個夢。
他的勁頭上來了,興奮地叫道:「中國人,準備好手榴彈,等這些雜種衝上來,就炸死他們!」
當一個矮胖的日本人從煙霧中喪魂落魄地奔出來,突然發現自己跑錯了方向而撒腿往回逃去時,魯斯頓愉悅地叫了一聲。他看到日本人身上背的東西「咣哩咣啷」亂響,他覺得真是好笑。他伸直手臂瞄得准准地向那個傢伙開了火,日本人張開雙臂往前撲了下地,但卻並沒有立即斷氣。
他正饒有興趣地欣賞著日本士兵垂死掙扎的樣子,突然間,他戰慄起來,無數的日本人高呼著「天皇萬歲」的口號,像惡魔似的從硝煙中沖了出來。手中的武器頻頻射擊。跑在最前面的敢死隊員離戰壕已不過20碼左右。
所有的輕重武器一齊開火,中國人一梭子彈接一梭子彈地猛烈射擊。根本不用瞄準,只要能打中地球就能擊倒目標。無數挺輕重機槍衝鋒鎗像颶風一樣向著戰壕前沿橫掃,無數的騎兵從馬背上栽下來,無數的步兵倒在了地上。中國人殺得興起,人的思維也不復存在,汩汩流淌的鮮血使隊伍士氣高漲,欣喜若狂。無論多麼善良的人此刻也成了凶神惡煞。原來每個人的心中都隱藏一種野獸的欲望,愉快地殘殺、幸福的殘殺、如痴如醉地殘殺,使這種野獸的欲望因得到淋漓盡致的滿足而縱情歡歌!
太陽升起,霧嵐散盡。明媚的陽光照耀著搏殺的人類。
一次次驚心動魄的自殺性衝鋒,都以在河灘上鋪下一層新鮮的屍體而告終。
第二天傍晚,在經過一頓猛烈密集的炮火覆蓋後,日本軍隊再一次狂呼亂叫著向著北岸山頭上衝去。
中國人的防禦陣地靜悄悄的。日本人膽戰心驚,放慢了速度。
日軍指揮官來到北岸橋頭。
一個軍官向他報告:「中國軍已不知去向。」
指揮官呆呆的望著晨霧還未完全散盡的戰場,回不過神來,痛呼道:「這個在仁安羌讓大日本皇軍吃夠了苦頭的孫立人,上天了,還是入地了?」
柳丹青帶著中國兵翻上一座山崗,熟悉的喬克巴當重新出現在他們腳下。
蜿蜒在谷底的丹那沙林河猶如一條細長的翡翠色玻璃繩。火車站此刻變得異常空寂,無數條鐵軌像長長的死蛇癱在地上。房屋、糧庫、貨倉騰起沖天的濃煙烈火,英國工兵還在忙碌著將一節節來不及撤下去的車皮炸掉。駁船在水中燃燒。小船在河面穿梭來往,把潰兵和難民運過河去。
魯斯頓聯絡官悲愴喊道:「上帝啊,難道我們真的被日本人打敗了?」
所有人心力交瘁地癱坐在山崗上。
游少卿的眼光飛過陰沉的胡桃樹林,落到了小村上。此時出現在游少卿眼中的那一個熟悉的村莊是那樣的空寂恐怖,虞兮萍怎麼了?他們一家已經撤到了對岸,還是呆在家裡?強烈的擔憂使他瑟瑟發抖……
身邊的一片慌亂聲響使游少卿突然驚醒過來,他看到所有的人都已經像木樁一樣站立起來,傻眉瓜眼地瞪著一個方向——極度的恐懼使他們發不出任何聲音來。
他趕緊回頭一看,嚇得差點兒尖叫起來!
密密麻麻的日本兵像一片黃色的雲層鋪山蓋嶺地向他們這一邊涌涌而來。
坦克猶如在波濤中移動的一個個小島,騎兵則似一塊塊飛速滾動的雲團……
中國兵像潮水一樣涌下山崗,慌慌張張地鑽進了胡桃樹林。
在小溪邊,游少卿飛快地跑到歐弟身邊,拉了一下他的衣裳,低聲道:「跟著我。」
剛剛爬上船頭的福靈安驀然回首,看見游少卿與歐弟向著小村子狂奔而去。
他痛苦地咬緊了嘴唇。
游少卿與歐弟故意放慢腳步,掉在了隊伍後面。
等大隊人馬衝下沙灘,拼命奔上小艇,他們才從林子裡跑出來,飛一樣衝進了村子。
家家關門閉戶,小村空空蕩蕩。可是他們卻從許多窗口看見了一張張驚恐萬狀的臉。
他們衝進了虞兮萍家。
兩個持槍的男人衝進院門,把兩個女人嚇得尖叫起來。
坐在輪椅上的辛格飛快地抓起槍來,對準了衝進門來游少卿與歐弟。
「不要開槍!我是游少卿!」
虞母吃了一驚:「天吶,你可回來了!」
虞兮萍猛地撲進游少卿懷裡,摟著他的脖子拼命親吻,淚水糊了他一個滿臉花。
游少卿壓下心中的激動,猛力抓住虞兮萍的雙肩,大喊道:「日本人馬上要進村子了!我們趕快過河!」
虞母眼淚花花地說:「辛格……他寧死也不離開這裡!」
辛格大叔沉穩地坐在輪椅上,一支老式毛瑟槍橫放在輪椅的金屬扶手上。此時的他全身煥然一新。那是一套他珍藏多年的英國士兵的軍服,從徽章上看出,老人曾經是一個中士。紐扣全是金屬製成,下身是鑲有金邊的猩紅色褲子,頭上是一頂圓桶形的硬殼帽。他的下肢空空蕩蕩,偉岸結實的上身坐得筆直。一雙眼睛凜然平視著前方……
虞母堅決地喊道:「游先生,我知道我女兒深深地愛上了你,你願意娶她做你的妻子嗎?」
游少卿大喊道:「我——願意!」
「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虞母說,「我不能扔下辛格,他有恩於我們全家,上刀山下火海,我也要陪他一同去……」
虞兮萍喊道:「媽媽,我不走,死我也要和你們死在一塊!」
村子遭到了日本人的炮擊,一顆炮彈落到院子裡,將圍牆炸塌了一隻角,灼熱的氣浪衝進了屋子。
虞母大聲催促:「快走,你們快離開這裡,我求求你們了!」
游少卿熱淚奪眶而出,對著大嬸重重跪下去,激動地喊道:「媽媽,只要我在,虞兮萍就在!你和辛格大叔……保重吧!」言畢,游少卿猛地蹦起來,「兮萍,我們快走吧。」
「我不走!我不能丟下我的親人!」
游少卿把槍扔給歐弟,不管虞兮萍拳打腳踢,嘶聲哭喊,把她背上便往外走。
河邊的情景慘不忍睹,長長的沙灘上散亂地躺臥著士兵的屍體。
在他們旁邊,一個人失去了雙腿,還有一個人失去了腦袋。
兩匹馬在水裡引頸長嘶。他們認出那是柳丹青和楊萬里的戰馬。
齊腰深的水中,一個瘋了的士兵雙手像鴨子似的拍打得水花四濺,望著他們發出刺耳的笑聲,重複地叫喊著:「活著……哈哈,我還活著……」
滿載士兵的小艇正在沒命地往對岸駛去,炮彈掀起的水柱像神話中突然長出的大樹。
幾隻小艇被擊沉擊毀或者被打得失去動力,隨著河水向同樣響徹槍炮聲的下游漂去。
許多英國兵紛紛跳入水中,炮彈將他們像大魚一樣拋起,炸碎。
游少卿急促地叫道:「歐弟,快去村里弄一塊木板來。」
他把仍在掙扎的虞兮萍放在沙灘上,用力按住她。
近似瘋狂的虞兮萍一口咬住他的肩膀,痛得游少卿叫了起來。
他忍住疼痛吼道:「虞兮萍,你咬吧!你就是咬死我,我也不能讓你回去送命!」
虞兮萍牙關一松,忽地癱軟了。
一會兒工夫,歐弟把一塊門板拖下了水。
游少卿問他:「你會水嗎?」
「糟了,我是只旱鴨子!」
游少卿說:「沒辦法了,讓虞兮萍躺在門板上,你死死抓緊門板,我推你們過去。」
他把虞兮萍抱上木板,懇求道:「你再別亂動了,要不,我們都得死在河裡。」
虞兮萍一躍而起:「我會水,讓歐弟躺上去。」
柳丹青率領113團官兵過河後一路疾行,直到碰上賴特中尉的炮兵連才坐下來喘口氣。
正在離公路不遠的一處坡地上趕築火炮陣地的炮手們,熱情地向他們跑來。
賴特中尉神氣地捻著漂亮的髭鬚,豪爽地命令他的部下:「快去,給柳團長的部隊送些吃的來。」
炮手們立即拿來食物,餅乾、泡菜、蘇打水,還有塗上厚厚的黃油夾著牛肉的麵包。
中國人英國人四下里圍坐一起,興高采烈地大吃大喝起來。
桑德福上士仍然是那麼生氣勃勃,顯得機靈詼諧。他早就不顧軍人的尊嚴,敞著軍裝,挽著袖子,看上去簡直是一個長著一張肥胖臉蛋的調皮娃娃。他不僅熱情地和魯斯頓少校說話,把自己的菸捲大方地撒給中國人,還饒有興趣地和福靈安交談開了。
魯斯頓坐在地上,把賴特中尉給他的菸捲揉碎,塞進大菸斗里,心神不定地抽起來。他抬起頭,眼光飛向遠方,充滿絕望地說道:「一切都無可挽回!日本人很快就會占領曼德勒,緊接著是密支那,緬甸已經完了。」
賴特中尉說:「先生,我們英國軍隊有著廣闊的戰略縱深,緬甸對我們來說無足輕重,丟掉了緬甸,我們還有更為遼闊的印度。」
魯斯頓說:「這是亞歷山大勳爵的命令?」
賴特回道:「是的。」
柳丹青的目光在一堆堆人叢中掃過,陡地眉頭一皺,坐起身大聲問:「游先生呢?怎麼沒見著遊記者和歐弟?」
福靈安湊上前去:「柳團長,游少卿恐怕不會再歸隊了。」
柳丹青一愣:「你說什麼?」
福靈安低聲道:「剛才過河時,渡船剛離岸,我看見他和歐弟從岸上的胡桃林里鑽出來,慌慌張張地向河邊那個小村子跑去了。」
柳丹青不相信:「你看清楚了?」
福靈安肯定地說:「絕對不會錯。我當時正站在船頭上。」
「他跑到緬甸人的村子裡去幹什麼?緬甸人對我們恨之入骨,還不活吃了他?」
「柳團長你恐怕還不知道吧,姓游的可不簡單,他已經在緬甸找到生根發芽的地方了。」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那個村子裡有一個華僑姑娘,你見過的。」
「對呀,那姑娘我見過,那次要不是游少卿,她就差點被英國憲兵槍斃了。他們不是夫妻嗎?」
「什麼夫妻呀,不過是搞點小花樣,瞞哄英國人的。俗話說英雄難過美人關,我估計游少卿是開小差躲到那華僑姑娘家裡去了。」
躺在旁邊打瞌睡的楊萬里睜眼說道:「福翻譯官多慮了吧,我敢斷定,游先生帶著歐弟到虞兮萍家去,是因為他放心不下。道理很簡單嘛,游先生要逃命只能跟著我們過河,怎麼能留在對岸,就算緬甸人不殺他,也會被日本人抓去嘛。」
福靈安滿面尷尬,結結巴巴地搭訕道:「我真的……看見他們……跑進了村子。」
楊萬里說:「我敢斷定他們一定是去救那一家人。出國前就已經宣布,開小差被抓住,立即槍決,沒有一個中國人願意作為一個怕死鬼被自己弟兄槍斃在異國他鄉的土地上。」
柳丹青說:「這樣吧,隊伍就在這裡宿營了,馬上派幾個人去路上接他們。」
楊萬里立即喊道:「小郭子,你帶幾個弟兄,順著這條公路,馬上回去接一下游先生和歐弟。」
游少卿和虞兮萍在連天炮火中拼盡全力把歐弟推過了丹那沙林河。
此時的河灘上散臥著一具具屍體,已見不著一個活人的影子。他們跳進齊腰深的水中,鑽進一大片莽莽蕩盪的蘆葦叢,拼命跑了一段,才精疲力竭地癱倒在地上。
游少卿興奮地呻吟道:「謝天謝地……我們總算……逃出來了!」
「可是……我的媽媽和辛苦格大叔……嗚嗚……日本人會殺死他們的……一定……會的。」虞兮萍忍不住又嗚嗚咽咽地抽泣起來。
能言善辯的游少卿此時也只能無言而又充滿同情地注視著她。虞兮萍所擔憂的結果是必然無疑的……、辛格大叔絕對會對闖入他家中的侵略者開槍,而日本人對敢於抵抗的人是絕不會施以仁慈的。
呆在這死人堆里,虞兮萍嚇得心裡「撲撲」直跳,她膽怯說道:「我們……還是趕快離開這裡吧。」
「兮萍,你不能再穿你的衣裳了。」游少卿突然喊道,「兩個中國男人帶著一個年輕姑娘在戰場上跑,容易壞事的。」
「那怎麼辦?難道我還有另外一套衣裳?」
「歐弟,來,我們把那個英國軍官的衣裳剝下來,讓兮萍穿上,再戴上一頂鋼盔,誰也看不出她是個姑娘了。」
游少卿邊說邊走到軍官的屍體旁,彎下身從屍體上取下頭頂正中塗有紅十字標記的鋼盔和挎在身上的戰地急救箱:「嘿,這人還是個中尉軍醫哩。」
他和歐弟費子好大勁,才把外套、褲子、靴子從已經僵硬的屍體上脫下來,扔給了虞兮萍,連那軍官的手槍,也一併給了她。
等虞兮萍到蘆葦叢里換好衣服出來,游少卿和歐弟吃了一驚,那一身軍官制服好像是比著她的身材做的——好一位漂亮瀟灑小巧玲瓏的英國軍官!
虞兮萍把急救箱的皮帶挎在肩上,挺著胸口說:「我原本就是學醫的呀,有這東西,也好給你們當個戰地救護員。」
歐弟把急救箱抓過去:「這箱子不輕,還是我來背吧。」
桑德福帶著炮手們幹活去了。魯斯頓與賴特坐在一塊兒聊天。
福靈安躺在兩位英國人的身後,把鋼盔拉下來連眼帶腦一塊遮住。
他的臉頰陣陣發燙,好像要燃燒起來。他淒涼孤獨,感到自己已經被一種犯罪感死死攥住,全身透體冰涼。原想抓住機會狠狠參他游少卿一本,沒料到反而自討個尷尬……誰也看不起他。英國人、中國人,自己真真成了個孤家寡人!
「魯斯頓先生,你的中國人幹得怎麼樣?」
福靈安聽出是賴特中尉的聲音。
「相當不錯,他們像一群中國猛虎,我非常喜歡他們。只不過,他們那種非英國式的殘暴行為常常使我的良心感到不安。」
「對於這種來自野蠻國度的野蠻人種,自然不能要求他們具有大英帝國軍人的文明風範。」
「他們在戰鬥中一往無前的英勇氣概令我感動而振奮,可是他們絕不會讓一個日本人活著留在他們面前。你沒有看到他們在戰場上殺起日本人來是多麼地讓人痛快,但是在打掃戰場的時候,他們那種狂暴的喊叫聲又會使我不寒而慄,你聽他們叫喊什麼:『弟兄們,把他們捅了!把這些小鬼子全都捅了!』」
賴特中尉誇張地叫了起來:「噢,上帝,日本人碰上這群中國魔鬼可倒霉了!」
福靈安虎地站起身來,撇下他們,獨自向山坡上走去,登上了小山頂,四下的嘈雜聲響離他遠了,很遠了……
天空藍得耀眼,白雲在涼爽的清風中飄浮,一團團影子在初夏的田野上緩緩移動。天氣真是好極了。鑽進林子裡,四下的嘈雜聲響突地離他遠了,很遠了……
登上坡頂,這兒的視野很開闊,伊洛瓦底江隱在一片白色的岩石下,在連綿起伏的山巒盡頭又歡樂地流淌出來,看不見波瀾與皺痕,只有綠油油的水面在陽光的照耀下煥發出醉人的光彩。他倚靠著一株白樺樹坐下了,閉上眼睛,瞳孔里立即閃現出光怪陸離的光團,赤、橙、黃、綠、青、藍、紫……虞兮萍的臉蛋像一塊白玉熠熠生輝,可是那張美麗絕倫的臉蛋上卻帶著嘲弄與可憐他的神情……啊,他被痛苦折磨得麻木了,腦袋裡沸騰著熾熱的岩漿,嗡嗡作響,太陽穴痛得厲害,仿佛有一柄沉重的鐵錘一下接一下地猛擊在上面。一股火辣辣酸溜溜的感情湧上心頭。他知道那是嫉妒……嫉妒像烏雲一樣塞滿他的胸膛,將他的心靈囚禁。他不會對任何人承認他的嫉妒,但是他卻不能也無法對自己隱瞞。因為他自己也非常明白那是一種陰暗醜惡的心理,懷有這樣一種心理是可恥的!正因為他完全明白這個道理,他就愈發痛苦至極!啊,福靈安福靈安,你是一個弱者,你受盡欺侮凌辱而無法報復!你是一個傻瓜,你每一次的報復恰恰抬高了對方而糟蹋了自己!……啊,你死了吧!死了吧!你這個心靈卑微的可憐蟲!你只有離開這個世界,你才能得到永恆的安寧。
福靈安痛罵著自己。羞辱傷心的眼淚像小河般洶湧。他躲在這山林深處用淚水盡情地沖刷著自己的靈魂……不知什麼時候,他終於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當他醒來的時候,遠山近嶺已融入一片火焰般的夕暉之中。他的肚子餓得厲害,便起身下了山坡。
這時候,他看見不少中國兵吶喊著向公路上跑了過來。公路上的幾個人也大呼小叫地迎著中國兵跑去。
他瞪大了眼睛——那是游少卿、歐弟他們回來了!
可是,令他奇怪的是還有一個身穿英國軍官同他們在一起。他強壓下心中的驚悸,像發現獵物的狗一樣衝下山坡,衝進了歡呼的人群中。
福靈安誇張地嚷道:「哎呀,你們總算平安回來了!」他抓住游少卿的手親熱地大聲叫著,「有人還開玩笑說你們開小差了哩。」
一個清脆得像百靈鳥般的聲音在叫他:「福先生。」
這一下他真的傻了:「是你呀虞兮萍!」他的心情複雜萬分,怎麼努力,也擠不出一絲笑容來。
柳丹青大步走上來,把游少卿的雙手緊緊地攥住,久久地搖動。
這種真摯的感情強烈地打動了游少卿。
柳丹青驚異地瞪住身邊的那位英國軍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