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吳國幀御前獨對
2024-10-04 06:34:12
作者: 羅學蓬
一輛小轎車馳入台北吳國幀家的庭院,車上下來身著戎裝的三星上將鄭介民。
吳國幀熱情招呼:「介民老兄,聽說你到美國去了,幾時回來的。」
「剛回來兩天,就馬上趕來看看你,自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嘍。」
吳國幀手一攤:「請。」
落座後,吳國幀說:「台灣眼下一團混亂,老兄主掌的國安局,恐怕是眼下最忙的單位之一,今日大駕光臨寒舍,不知有何指教?」
鄭介民道:「不瞞老弟,我今天登門,是負有一項特殊使命。我本不應當給你看文件的,可是,為了讓你能更好地處理問題,我就不得不破一次例了。」言畢從公文包里拿出文件,並解釋道,「總裁應司徒雷登大使之邀派我去美國,我到華盛頓時,美國大員正在進行一場美國對台灣究竟應持何種政策的討論,國防部長詹森在司徒大使和你的老友,現任國務院顧問奧斯卡·白吉爾海軍上將的支持下,主張給台灣以全力支持,而國務卿艾奇遜則強烈表示反對。但是在國家安全會議上,詹森和白吉爾的觀點卻占了上風。會後,白吉爾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並向我宣讀一份聲明,要我和我的秘書皮宗敢上校逐字逐句記錄下來,而拒絕將他手中的聲明稿給我們。現在我給你看的就是我們的記錄稿。」
吳國幀趕緊說道:「打住,打住。關於這份聲明的事,你到我這裡來之前向蔣先生匯報過嗎?」
「總裁人在鳳山,我只是在電話上和他談過。」
「你向蔣先生談到要到我家裡來,向我當面宣讀美國人的這份聲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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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介民一怔:「這倒沒有。我剛才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我本來是無權給你看這份聲明的,但是,我們畢竟是多年的好朋友,我想讓你……」
吳國幀將手有力地一擺:「不用再說了。」站起身來,一把將文件從鄭介民手中奪過,根本不看,放進鄭介民的公文包里,「老兄,有關這份聲明的事,就到此為止吧,我就當什麼也沒有聽到過,什麼也沒有看見過。現在,我們還是來談談今天天氣哈哈哈之類的大事吧。」
鄭介民尷尬地笑了起來:「說實話,我也感到美國人弄出這麼個聲明很不正常,它明確表示美國政府希望看到你吳國幀出任台灣省主席,如果總裁照辦,那麼美國會恢復為台灣提供經濟援助。你不看不聽也好,反正,我想總裁會很快召見你的。」
蔣介石在鳳山行轅單獨召見吳國幀。
「吳博士,我已經通知陳誠,讓他去做行政院院長,把台灣省主席一職交給你來做。」
吳國幀吃了一驚:「陳主席幹得好好的,讓我去接替他,這不妥吧?再說,陳誠是我的好朋友,我絕對沒有取代他的意思。」
蔣介石:「沒有什麼不妥的,我對你的能力還不了解嗎?你從美國普林斯頓大學拿了政治學博士回來,進侍從室做我的英文秘書,剛乾了3天就掛冠而去,恃才傲物,天下無人能及。還記得你向我辭職時,我們之間的對話嗎?」
吳國幀:「那樣的對話,國幀當然不會忘記。你說,年輕人,你還不夠成熟。」
蔣介石:「而你的回答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你說,根據年齡來判斷一個人是否成熟,這本身就顯得不夠成熟。」
吳國幀:「這或許算得上中國政壇上一則黨和國家的最高領袖禮賢下士的佳話了。」
蔣介石:「即便如此,我仍然無以為隙,一如既往地重用你。29歲做漢口市長,36歲做重慶市長、中宣部長,抗戰勝利後又做上海特別市的市長,怎麼就不能做台灣省主席?記得我在重慶的一次高幹會上就公開說過,你們這些當部長的要都像吳國楨這樣認真辦事就好了。」
「蔣先生鼓勵,國幀深銘心底,隨時自勉自勵。」
「吳博士,知道我為什麼堅持重用你嗎?」
「不認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知人易,知己難,還請蔣先生明示。」
「你是我們的高級幹部中,少有能在我面前說真話的人之一。諍友的話雖然有時候很難聽,卻能讓人清心明目。」
「先生這樣認為,讓國幀非常慚愧。因為此前在許多重要的問題上,我對你的誠實並沒有更多地超過你身邊的其他幹部,在許多情況下我也曾支支吾吾,也曾有過故意取悅於你的想法。但此時我的想法已經大有改變,因為大陸已經丟掉了,我決定從此必須講實話,我尤其希望能夠在你面前做到直言不諱。」
「能聽到你如此坦率直爽的談話,我非常欣慰,這足以證明我沒有看錯人。」
「這麼多年來,如果說國幀還多少做了一點實實在在的事,盡了一些逆耳忠言,主要是得益於蔣先生對我的寬容。國幀更希望先生能將這種寬容也同樣地惠及於更多的幹部。」
「吳博士,我現在又要倚重你了,希望你不要推辭。」
「我以為陳誠將軍已經做得足夠好了,萬一陳誠將軍不能兼顧,最好是由俞大維來挑這副重擔,他和陳將軍私交最好,合作一定會很默契的。」
「我告訴你,讓你當台灣省主席不僅是我蔣某人的意見,同時也是美國人的建議。美國政府通過鄭介民向我傳話,說他們希望看到台灣省主席是個文官,而不是一名軍人。」
「台灣有很多不錯的文官,他們中有很多人可以同陳誠將軍共事得更好,為什麼你非要選我不可呢?」
「因為我認為只有你才是最恰當的人選。而且我充分肯定你擔任上海市長時的政績。其實早在美國人建議之前,至少在今年7月份,我就打算讓你當台灣省主席了。對你來說,現在接任這個職務,是你對這個正處於風雨飄搖之中的國家應盡的義務和責任,一定不能使我失望。而且我明確地告訴你,我決定給你這個台灣省政府主席以全權,不允許任何人干涉台灣省政府的任何事務。」
吳國幀覺得自己作為一個男人的血性被蔣介石激發出來了,他慨然言道:「既然如此,那國幀就只能惟國家安危所寄,悉力以赴,做一枚過河卒子,拼命往前拱了。」
「吳博士,在你上任之際,我送你一句話:反共戰爭,乃一長期之奮鬥,其勝負不在疆場上之一時得失,而在政治、經濟、文化、教育總體上之最後勝利。」
「國幀明白先生的重託。」
「你上任後,面臨的當務之急一是爭取美援,有了美援,我們才能在台灣站穩腳跟。二是設法解決撤台國軍官兵的軍費……」
「你打算讓省政府每月提供多少軍費?」
「台灣現在對中華民國的作用已經遠非過去可比,從1月份開始,你必須每月給我提供4200萬元,而不是陳誠時期的每月1500萬元。」
「這副擔子太重了,我擔心挑不起。」
「每月4200萬元,倘若這筆軍費不能保證,我們的軍隊就會崩潰的。國幀,這是我當下最感棘手的事——你甚至可以理解為我給你的唯一使命。」
「我一定全力以赴,不負重託。不過,既然如此,我也必須向蔣先生提出3條要求。」
「請講。」
「第1,省政府負擔中央軍費,但要點名發餉,補給到團,杜絕吃空缺的多年積弊。」
「吳博士似乎言有所指。」
「好,那我就直言吧,我說的就是湯恩伯。今年初,負責上海防衛的湯總司令找到我,要求我這個市長給他手下的士兵加餉,否則無法保衛上海。我好不容易從商界募得一筆款項,組成一個專門委員會,對士兵正式點名,按人頭供應食品和燃料。不曾想幾天後,我去一個寺廟參加集會,關係熟稔的方丈告訴我,委員會檢查士兵人數時,警備區的軍官竟然事先讓廟裡的300多名和尚穿上軍裝,點名時冒充士兵。」
「我再三向高級幹部們強調,軍隊紀綱敗壞是我們在大陸軍事崩潰的首要因素。過去北洋軍閥被打敗是他們本身腐朽,但在北伐後,所有北洋軍閥的毛病,我們的軍隊都已習染,不論在精神上、在行動上,都漸次趨於腐化墮落。如果再不徹底覺悟,那這樣的軍隊非自取滅亡不可。」
「蔣先生也用不著過於生氣,我知道吃空額已成國軍多年積弊,又豈止是一個湯恩伯的問題?」
「自從抗戰末期到現在,我們的軍隊所表現出的貪污、腐敗內容和實情,真是光怪陸離,簡直令人不能想像。好在眼下你在清華的老同學孫立人,正在對撤台部隊進行實名登記,禍兮福所倚,我相信這次我們能夠抓住機遇,徹底地消除這一醜惡現象。」
吳國幀繼續說下去:「第2條是要嚴懲走私,防止商人逃稅,尤其絕對不能允許軍隊依仗權勢走私。」
「唔,唔。第3呢?」
「我知道現在很多情治系統的人員都在活動,像國防部保密局、國民黨調查局、內政部調查局還有憲兵情報局。如果各個部門繼續像在大陸時一樣,都有權隨意抓人,台灣的社會秩序必然會造成很大的混亂,我建議應當訂個規定,抓人必須通過省政府警務處。並必須持有警務處出具的逮捕證。」
「吳博士指出的3個問題,均系旋乾轉坤之大事。而這,又恰恰是多年來中正難以根除的頑疾。你就從台灣開始,放開手腳去辦吧,我會全力支持你的。」
蔣介石送吳國幀上了庭院,二人邊走邊談。
蔣介石問道:「在你的心目中,誰是最偉大的人?」
吳國幀說:「我認為在世界歷史上,最偉大的人物應當是喬治·華盛頓。」
「為什麼?」
「在美國革命戰爭之後,華盛頓完全有條件使自己成為終身總統,如果他願意的話,甚至還能夠成為國王。但是,華盛頓當了兩屆總統以後,不僅拒絕再次競選,甚至發表告別演說,建議不允許任何人連任3屆總統,這樣就奠定了美國民主的基礎。我真誠地希望閣下能夠成為中國的喬治·華盛頓。」
「中國的國情不同,有些事,講起來很好,做起來就難以上青天了。」蔣介石話鋒一轉,「令尊大人身體還好嗎?今年高壽幾何啊?」
吳國幀回道:「我父親身體還不錯,今年就滿80了。」
「令尊華誕是什麼日子?請屆時一定通知一聲,中正自當親往府上祝壽。」
「不敢當,不敢當。」
「令尊曾任保定軍校教官,我乃保定軍校學生,中正執弟子禮以敬師尊,有何不當?」
吳國幀感激不已,一副豁出去的樣子:「先生關懷,無微不至,山高海深。國幀不才,也知士為知己者死。有一件事我早就想同你講,但猶豫不定,因為不知道你是否贊同我的想法,但我必須對你忠誠,所以,考慮再三,國幀決定冒死犯險,竭智盡忠,以圖報效。」
蔣介石道:「中正洗耳恭聽,國幀但請直言。」
「我想現在是國民黨鼓勵組織反對黨的時候了,這對於你來說只有百利,它可以使你成為比現在更為偉大的人物。」
蔣介石一點也沒有表現出不悅,點點頭說:「與其說是共產黨奪去了大陸,還不如說是國民黨不爭氣,我們自己把大陸弄丟了。尤其自抗戰勝利以來,我們一般同志精神墮落,氣節喪失,把本黨的革命道德精神摧毀無餘。甚至毀法亂紀,敗德亂行,蒙上欺下,忍心害理。黨和團的組織複雜、散漫、鬆懈、遲鈍,黨部成了衙門,黨員成了官僚,在社會上不僅不能發揮領導作用,反而成了民眾譏笑侮辱的對象。」
吳國幀大為感動:「蔣先生對大陸失敗認識之深切,遠出國幀預料啊!」
蔣介石仍在反省:「自戡亂作戰以來,本黨在社會上的信譽一落千丈,我們的革命工作苟且因循,毫無進展。老實說,古今中外,任何革命黨都沒有像我們今天這樣的沒有精神,沒有紀律,更沒有是非標準。這樣的黨,早就應該被消滅淘汰了。」
「國民黨的確只有脫胎換骨、浴火重生,才有希望啊!」
「你說,我們應該怎樣來組織一個反對黨呢?最好的人才都在國民黨內,上哪兒去找能人、好人來組織一個反對黨?」
「如果我們找不到,那麼你為什麼不能讓國民黨自己分成兩個黨?就像土耳其的凱末爾做的那樣呢?國民黨一直分成許多派,直到現在,有分歧時還只在黨內談,而未延伸到黨外。如果你能將一黨分成兩黨,兩黨都承認你的領導,但只有一個黨執政,另一個作為反對黨,這樣就可以公開批評,我們就能逐漸發展成為真正的民主政府。不管哪邊掌權,你仍然是最高領袖。」
蔣介石遲疑了一下:「唔,好,好,我會仔細考慮這個大問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