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2024-10-04 06:33:21 作者: 王小鷹

  「陶枝,陶枝,死睡呀,都什麼時間了!」媽媽使勁把陶枝推醒了。

  陶枝費力地睜開眼,看見了楊曉彬。她一骨碌坐起來,激動得有點結結巴巴了:「你……你,來了?」

  「曉彬一早就來了,我要叫醒你,他不讓,就坐在那兒看書。你呀,這麼大的姑娘家,一點不佳事。「…」媽媽嘮叨著下廚房去了。

  陶枝跳下床,曉彬上前輕輕地說。「昨天晚上,讓你白跑了……

  

  陶枝的淚泉被他溫柔的嗓音捅破了,昨晚上積下的滿肚子疑惑和委屈化作眼淚泊泊地流了出來,她伏在曉彬的肩上哭著,兩手緊緊地抓住曉彬的手臂,生怕他又要跑走。

  楊曉彬掏出手帕替她擦淚,用手輕輕地撫著她的後甄,這時的陶枝頭髮凌亂,面容憔悴,象一隻受了欺侮的小鳥,曉彬心中不由得湧起一陣深深的憐愛之情。他喜歡陶枝這般軟弱而溫順地靠在自己胸前,使他感覺到自己作為一個男子漢的強有力的尊嚴。他不喜歡陶枝板著臉問自己:「文章開始寫了沒有?」好象她是他的師長一樣,使他老覺得自己欠了她什麼,矮了她一頭。

  「別哭別哭,你看,我一大早就趕來向你賠罪了嘛。快梳洗一下,有話對你說。」

  陶枝哭了一陣,心裡似乎乾淨透明了,她趕緊洗了臉,鏡子裡,她看見自己兩眼水汪汪的很是動人。

  他們倆誰都不提昨晚的事,都象在小心翼翼地繞開一個危險的泥坑。

  「陶枝,房管所給我們家增配了一間房子,我們開過家庭會議了,弟弟和姐姐都同意把它讓給我們作新房。」楊曉彬喜滋滋地說。

  「呵——」陶枝又驚又喜地合掌呼叫著。

  「你看,這是鑰匙,今天,我們去看房子,好嗎了」

  陶枝說不出話來,只是深情地點了點頭。

  天,似乎沒有一點陰影。

  看新房,是戀人們最甜蜜的事。一路上,陶枝陶醉在楊曉彬的脈脈溫情中,昨天晚上獨自一人心痛欲碎地在大街上徘徊的情景已經很淡漠了,仿佛那是一個世紀前發生的事。

  新房在曹陽新村,距離大學很近,陶枝甚至想,研究生畢業後,爭取留校工作,上下班多方便。

  六樓,不怕,他們很年輕,有腳勁。

  推開淺綠的門,是一間小廚房,廚房旁,有一個更小的衛生間,正房朝南,滿屋子亮堂堂的光線使十四平方米的空間顯得很寬敞。

  「太好了。」陶枝在新房裡轉了一圈,歡喜地說:「我們要有書櫥,還要有兩張寫字桌,否則倆人要鬧矛盾的。還要買鋼琴,生活要有點詩意,以後還可以培養孩子……」她說著,咯咯咯地笑起來。

  曉彬忍住笑說:「這麼多東西,放不下的。」

  「放得下,你看,這兒是床,這兒是書櫃,這是兩張書桌……

  「衣服放哪了總要有個大衣櫥吧!還必須有隻長沙發,得接待客人呀。所以,書桌只能有一張。不過,廚房裡可以放張小方桌,吃飯用,也可以權當書桌。」

  「那你用小方桌,我用書桌。陶枝說。

  「你用小方桌,我用書桌,我是你丈夫啊。」曉彬也不相讓。

  「去,老封建。我要用書桌。」陶枝嘟起嘴說。

  「要麼,我們猜拳,三局兩勝,誰輸誰用小方桌。」曉彬想逗逗陶枝。

  「好,猜就猜,不准賴呀。」陶枝很認真地把手握拳放到背後,念著:「一、二、三……」

  陶枝出的是巴掌,曉彬出的是拳。

  「哈,我贏了,我用書桌。」陶枝跳了起來。

  「三局兩勝嘛,來來來。」曉彬對她頑皮地擠了擠眼睛,把手放到身後,念:「一、二、三!」

  曉彬依然出拳,陶枝卻換了剪子。

  「一比一!」

  陶枝緊張了,她想了想:曉彬連著兩盤出拳,這次一定會換的!於是,第三盤,陶枝出了剪子,想不到曉彬依然不換,仍是只拳。

  「二比一,我贏了,我用書桌。」曉彬嘿嘿地笑起來。

  「不干不干,你賴的,你慢出拳的。你盡欺侮人,我不嫁給你了。」

  曉彬看著陶枝撒嬌時的模樣實在嬌媚可愛,這才是他日思夜想的愛人呀。上個星期六,陶枝那麼狠地訓斥他,簡直象女王對她的臣僕,而且還一星期不給他打電話,曉彬氣瘋了,昨晚上藉故離家,他要讓她嘗嘗他的「厲害」。在沒有得到陶枝的愛情以前,曉彬崇拜她、喜歡她,就是愛她的萊瞥不馴、清高不俗。許多人在她面前碰了壁,他就更想征服她,他覺得制服她這樣出眾的姑娘的心,才叫真正的幸福。他成功了。在得到陶枝的愛情以後,他開始討厭她要強好勝的性格了,他討厭她時時地要約束自己、管教自己,他覺得女人就應該溫順地依附丈夫,崇拜丈夫,哪伯發發痴、撒撒嬌也都是惹人愛憐的呀。

  曉彬一把抓住陶枝的肩膀,把她拉到懷裡:「你怎麼能不嫁給我?我會搶親的,你已經是我的陶枝了。」他熱烈地吻著她,把她摟得透不過氣。

  陶枝的心象塘塊一樣地溶化了,她雙臂勾住曉彬的脖頸,身子軟軟地偎在曉彬懷裡,她覺得自己和曉彬已經熔為一體了。

  「陶枝,我等不及了,我們結婚吧!」曉彬用力托住她的背脊,把她豐滿而柔軟的胸脯緊緊地壓在自己的胸膛上。他需要她,他整天搶新聞、爭稿子,神經和體力都不能有絲毫的松怠,他覺得很疲乏,他需要有一個溫柔的妻子,妻子的懷抱是丈夫安靜的停泊港。

  「曉彬,曉彬,你真傻,我的心早就完完全全地給了你……」陶枝在他耳邊喃喃地說,「等我研究生畢業,等你把你的書寫成……我們不是說好的嗎!」

  曉彬的手臂突然鬆開了。

  「曉彬……」陶枝迷惑不解地看著他。

  「陶枝,倘若我永遠寫不成那本書呢!」曉彬臉色沉了下來,憂心仲忡地盯住她問。

  他們倆人從愛的天國中落回到現實的土地上來了。

  「曉彬,你一定能寫成的,我了解你的能力,也相信你的毅力。」陶枝用熱烈的愛的語氣鼓勵他。

  曉彬避開她的目光,又伸出手樓住她:「陶枝,我們先結婚,結婚了,你督促我,我一定努力。現在,生活是這樣地不安定,機關里鬧哄哄,家裡也鬧哄哄,我實在無法集中精力。」

  「不。」陶枝從他的懷裡掙脫出來,認真地說:「結婚後,你也會找出種種理由來為自己辯護的。關鍵在於你現在已經滿足現狀,貪圖安逸和虛榮,不求上進了!」

  曉彬絕望地閉上了雙眼。又來了,又來了,這種乾巴巴的教條的話,難道是從陶校口中吐出來的了他不敢看她現在的臉,那副教訓人的模樣實在讓人難以忍受。索性告訴她實話:我不打算寫那本書了!進大學以後,楊曉彬非常客觀地分析了自己的處境,他的基礎及不上老三屆的那些大齡學生,他的才氣又及不上發表過許多作品的青年作家們,於是,他決定獨闢蹊徑,研究心理學和人才學,隱姓埋名,準備一鳴驚人。他分配進了報社以後,世界向他打開了新的天地,他的雄心與才千得到了充分的發揮,他很快就成了新聞界的知名人物,報上經常出現他的名字,據說報社領導很賞識他,已經把他列入第三梯隊的名單……他還要需求什麼呢了他只要沿著這條路走下去,他的前途就將是平坦而光明的。可是,他不能把這些思想明確地告訴陶枝,那樣,陶枝就會看不起他的,他最擔心的就是被陶枝看不起,他希望得到陶枝的崇拜和敬重。

  「陶枝,你不知道我現在有多忙,你來當幾天記者試試看,我實在是抽不出時間。」

  「對於有毅力的人來說,時間是擠出來的。你說沒有時間,昨晚……你上哪兒去了:」

  曉彬覺得陶枝一步一步從他身邊走開了。

  「你為什麼不回答全昨天晚上……了」陶枝的口氣已一經非常不快了。

  「昨天晚上,我給教育學院舉辦的新聞講座講課去了。」曉彬很淡地說。

  「教育學院了哦,是檀植來請你的吧?」陶枝猛然想起植植。就在教育學院工作。

  「是的,植檀打電話來,學生們都等著,我能不去嗎!」

  陶枝的心象被針刺了一下,「檀檀來請你,你是不會拒絕的!」

  「你看你,想到什麼地方去了:我們倆的關係檀檀是知道的呀。」曉彬煩躁地解釋。他隱瞞了許多,為什麼Y自己也說不清。檀檀親自到車站接他,植植也坐在學生中聽他講課,還很認真地記著筆記,檀檀送他回家,後來他又送她回家,星光下,檀檀用那麼崇拜的眼光看著他,對他訴說她對他的思慕,植檀間了他許多問題,在她虔誠的目光中,曉彬覺得自己是那麼的自信……有一霎那,曉彬非常非常的動搖,檀檀把手塞在他手中,他竟然沒有拒絕。但是事後想想,他又有些後悔,倘若真的離開陶枝,他會很痛苦的。他是懷著內疚的心情,一清早趕來找陶枝的呀。

  「檀植對你也很關心,她說,教育學院正籌辦一個文科刊物,她向你約稿……」其實,檀搜是向曉彬約稿的,曉彬為了緩和氣氛,這麼對陶枝說。

  「不,我不會給她寫稿的。」陶枝拒絕得乾脆利落,「曉彬,你就這麼眼光短淺?講一次課,寫一篇短文,它們把你寶貴的時間都占據了,你什麼時候動筆寫你的書了你曾為它收集了多少資料,花費了多少心血:」

  「我知道我應該做什麼,用不著你來指點我。」楊曉彬忍不住了,他受不了陶枝的這種居高臨下批評人的口氣。

  「你……你變了!」陶枝痛苦地說。他變得那麼容易滿足現狀,為一點蠅頭小利沾沾自喜,他變得那麼庸俗不堪,搞起拉拉扯扯的關係!

  我愛的是那個刻苦、踏實、勤奮、堅定的楊曉彬,而不是眼前這個固步自封、貪圖安逸的楊曉彬。

  「曉彬,你怎麼就忘了我們在畢業分配後的那個夜晚說的話?我努力攻讀碩士學位,你努力寫出高質量的書,然後……舉行婚禮,把我們的成果作為婚宴上最好的禮品。那一天,如果你兩手空空坐在新郎席上,你不會覺得羞愧嗎?」陶枝決定用最嚴厲的話刺激他的上進心。

  「你……」楊曉彬的自尊心受到巨大的損傷,他象頭暴怒的獅子捏緊了拳頭,逼近了陶枝,陶枝毫不退讓地迎視著他。對峙了片刻,曉彬慢慢地低下了頭,他覺得很吃力。他很沉重地說:「我知道,你終究會看不起我的。」

  「是你自己看不起自己,你在拉開我們之間的距離。」

  「你不愛我了」

  「這完全取決於你!」

  楊曉彬無力地靠在窗台上,他眼前突然閃過檀檀溫柔而崇拜的眼神。

  「我走了,我要去看書,擬論文提綱。時間對於一個人來說,比生命還重要。」

  陶枝走出房間,陶枝走下樓梯,陶枝走出大門……怎麼?曉彬沒有追出來!她忍不住抬頭朝六樓的窗!」望去,玻璃上反射出陽光的七彩顏色,什麼也看不清。

  「我是不是又太性急了?我的話是不是又太過分了呢!」陶枝捫心自問,「但願,他不要辜負我的一番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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