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深情
2024-10-04 06:32:33
作者: 王小鷹
美美不喜歡在我家吃飯,她說,她受不了我父親打量她的目光(父親總看不慣美美仿效國外影星的裝束),只要父親在座,美美的胃口就減少一半。於是我和美美去淮海路口的康樂西餐館進餐。今天恰巧是聖誕節,西餐館增設聖誕大菜,火雞魚排,十分可口,我們吃得心滿意足。
走出餐館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街燈在光禿禿的梧桐枝丫間閃著清冷的微光,漆黑而高遠的天彎上,抖抖嗦嗦地只級著數點寒星,冷風象冰涼的蛇吱溜溜地鑽進人的袖口和領口。
「凍死了!」美美叫著往我身上靠。每遇上丁點大的事,美美都愛叫,叫起來象裝著暗哨的橡皮娃娃,嗯呀呀地瞥。
我也冷,但是非得裝出無所謂的樣子,伸出胳膊摟住了美美單薄的肩膀。
冬天的大街,可真不是戀人們談情說愛的樂園。幸虧我有一間舒適的小屋,雖然小,可是卻很暖和,而且還有咖啡壺和四喇叭錄音機。
「美美。我家會。」
「嗯?!」美美些起眉惱怒地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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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是我們的家。」美美已警告過我多次了,我家就是她家,我倆是一家。
我們以最快的速度回家,美美穿著二寸半的高跟皮鞋,不能跨大步,篤篤篤邁著碎步,有點象動畫片裡的小木偶。
跨進黑洞洞的大門,美美又叫了:「哎喲,怎麼那麼黑?連個路燈都不開:」
「以前每層樓都裝路燈,後來,哪家都不願出燈費,只好摸黑了。」
「手電筒,拿手電筒呀!」
真糟糕,今天出門時匆忙,忘了帶手電筒了。我只好扶住美美的腰,哄著她:「跟著我走。來,往前兩步,拐彎,再走兩步……」
「呵——我的媽呀!」突然,美美的腰肢在我手中扭動了一下,差點摔倒,她一把抱住了我,恐俱地大叫起來。
「怎麼啦了」我緊張地間她。
「有……有人:絆我一腳!」
我渾身神經猛地拉緊了,經常聽人傳說有流氓侮辱婦女的事,難道……了我手心冒出了汗,直瞪著黑黝黝的前方,大聲問:「什麼人粗」
「對不起,我們……不留心……」樓梯旁的轉角里,飄出一個輕輕的聲音,象一根又細又輕的棉花線,分明是個姑娘。
我鬆了口氣,伺:「你找幾號的了」我以為她走錯門了。
「不不,不找人……」她懾懦著。
「外面太冷,我們在這兒……對不起了。」暗角里又冒出個聲音,低沉的、男子漢嗓門。
噢——原來是一對!我恍然大悟,在暗中捏了捏美美的手,拉著她上樓了。
「先上九級……拐彎,再上九級,當心!」我邊走邊叮濘著美美。
「喂,你們這樓怎麼不鎖大門呀?」美美間我。
「大門上鎖,誰家來客還要下樓開門,太麻煩了。」
「好,讓這種小流氓鑽了空子,躲在哪裡不知幹啥好事!」
「噓——輕點,他們聽得到的。」
「怕什麼?不把他們拖到派出所算客氣了呢!」美美顯得義正詞嚴,凜凜然地無所畏懼。
樓梯下,悄然無聲息。
我們在我的小房間裡度過我們美好的時光。我們並肩坐在沙發上,聽施特勞斯的《春之聲圓舞曲》,美美不喜歡聽貝多芬,她嫌他太沉重。
我們喝著濃濃的咖啡,美美不喜歡放搪,她嫌甜了反而沒有香味。
我喃喃地傾訴著我對美美的思念,美美喜歡聽,說少了,她就懷疑我變了心。
窗上掛著墨綠的厚窗簾,擋住了窗外凜冽的寒氣,加上有兩顆滾燙的心,所以小房間裡暖融融的。
篤、篤、篤,有人敲門,準是父親。這是慣例了,每當我帶女朋友進小屋時,父親總不放心,他怕我把門反鎖了,伯我……
「爸爸,有事嗎?門沒鎖,你推一下就開了。」我坐在沙發上,摟住美美的肩,美美要掙扎,我偏不鬆手,我摸熟父親的脾氣了。
「噢噢,沒什麼事,你們談吧。」父親果然不推門就走了。
父親真封建,其實,柏拉圖式的精神戀愛是不存在的,愛情總是伴著不可遏制的熱情和衝動。
我擁抱美美,長久地吻她,在她耳邊說:「我們快結婚吧!」
美美象小鹿般從我懷中掙脫,理了理頭髮,正襟危坐,她說:「不,不行,一定要等你有了二十平方米的房間。」
「那要等到什麼時候!」我絕望了。
「還不容易,去跟你父母對換一下,不就成了?」美美象一張風卷著的葉片忽地貼到我身上。
「不行,讓父母住小房間,哥哥姐姐們都要罵我的。」
「管他們什麼事了現在是你和父母住在一起,老頭、老太占那麼大房間做啥了我們以後還會有個……小寶寶呢!」美美羞澀的神情很可愛。
我猶豫了,「可是,我實在開不了口。」
「那,你就等著吧!」美美的臉會變,一下子拉長了,而且眼圈也紅了。
「別生氣,讓我去試試……」我趕緊討饒。
於是美美破涕為笑,我們又親密無間了。
篤、篤、篤,父親又來敲門了。
「九點多了,你們明天都要上班的!」父親總伯我們超越常規。
為了換到二十平方米的大房間,美美不願惹父親生氣,她跳起來說:「送我上車站。」
我撩開窗簾,窗玻璃上蒙上了一層霧氣,我用手指抹淨一塊,眯起眼向外貓,窗前橫著幾枝蒙著白霜的樹權,樹權交插間有幾顆很小的星星,樹權和星星都在顫抖著。
我打了個哆嗦,裹上大衣和圍巾,送美美出門。
下樓梯時,我擰亮手電筒,小心翼翼地替美美照著路。
當我們走到最後一層樓梯時,深淵般的樓底俘上來一陣細細的笑聲,在黑暗中,象一隻悄悄掠過的編蝠。
我不由地打了個寒嶸,停住了腳步。
「怕什麼?準是那兩個……」美美突然變得勇敢起來,從我手中奪過手電筒,蹭蹭蹭地跨下樓梯,快出大門時,她調轉身,把手電筒對準了拐角處的牆壁。
我看清了,一對男女正摟抱著。
「嗤——簡直不知羞恥!」美美冷笑一聲,跨出了大門。
「給人家聽見了。」我說。
「我是存心講給他們聽的,這種人嘛:」美美輕蔑地一撇嘴。
從車站回家,我孤孤單單,雖然美美常和我爭吵,可是離了她,我真受不了。冷風似乎已經滲到骨縫裡去了,我把頭縮在大衣領子裡,匆匆地走著。
快到家門口時,我又聽到了那細細的笑聲,心裡猛一驚,定神看,在路邊的一棵光禿禿的梧桐樹下,相偎依地站著一男一子!」
我跨進大門,身後飄來的話語象軟軟的繩索絆住了我的腳步。
「……一點沒擋風的,多冷。還是進那門洞裡去吧。」男的說。
「好,只有星星看著……星星不會責怪我們的!」
「是我不好,這麼冷的天還約你出來,可是我實在想你。」
「我也想……」
「真對不起……等將來,我有了房子,哪怕三平方米……」
風中、樹下,又一陣親昵的笑。
我呆呆地站了片刻。沒有話語了,只有甜蜜的氣息,把周圍空氣都融暖了。
我走進我的小屋,撩開窗簾,想再看看他們,可是夜幕沉沉,引入眼帘的只有幾顆星,星星眨著眼,顯得很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