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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06:29:07
作者: 王小鷹
馬青城趕回機關,從門房開始一路有人詢問葉知秋的病情,馬青城只簡單回答「氣色好多了。」心裡想著趕快給出版社打電話,把陳亭北的序抽下來,再給郝固打電話,要他務必三天之內趕出序言來。看見辦公桌上放著一張電話記錄「姓韓的來電話找馬主任,要求美協出個證明,同意他在城西文化館舉辦個人畫展。」馬青城一愣,姓韓的是誰?難道會是韓此君?他的胃口也搞大了麼!
其實,在韓此君對電話線那頭的陳良清說出「我要自己辦個韓此君畫展」這句話之前,韓此君從來沒敢這麼想過,這句話從潛意識中蹦了出來,先是把韓此君自已都嚇住了。那邊陳良浩又說了很長一通話,勸他不要胡思亂想,現在時機還不成熟,盲目辦個畫展,費錢財費精力,又有幾個人會去看你?現在外面的這個展那個展的多如牛毛,你有本事弄到鈔票就能租場子辦展覽當大畫家,還不都是過眼煙雲, 自己辦給自己看罷了。又說明年還會舉辦無極畫傳人新作展的,到時候她一定說服父親把他的《天池長短歌》和《城春草木深》掛出來。還說郝圈那裡也並不是全無希望了,她會叫馬青城再去從中斡旋。韓此君哪裡還聽得進去?心思全被自己辦畫展的念頭占滿了,哼哼哈哈打發了陳良諸,抖著手撥城西文化館的電話號碼,是門房接的電話,沒好氣地道「都還沒上班呢!」問大約幾點鐘會來上班,對方道「吃不准了,這塊地方已經批租了,林子毀了,鳥也散了。」便斷了線。韓此君想 小常清清楚楚說要等藝校的課完了後再拆遷的,那人說的必是氣話了。便決定趁午休時去文化館跑一趟,跟小常把展廳定下來,看在自己為他們賣命上課的份上,總歸會優惠再優惠的吧?想著竟激奮。不已,怎麼早點不走這一步?也省得受這麼多骯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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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木蓮看見韓此君一大清早接了個電話回來像變了個人似的,目光炯炯。欣然起色,醋罐子又譜了出來, 白眼道「師姐又給你灌了什麼蜜,看你那心神不安的樣子!」韓此君卻不言語,只用手指叩擊著桌面,盤算著什麼,花木蓮豎起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道「又中什麼邪了!」韓此君突然捉住她的手道「木蓮,我還有好幾張畫放在小蓬萊的,我估計瞿老闆早就脫手了。他自己買賣蝕了本,想不明不白賴我的帳。你幫我找他把錢要回來,好吧?」花木蓮峻了他一眼道「平白無故怎麼就想起這筆帳來了?前一時急等錢用,也沒轉到它頭上。又是陳良諸給你出的什麼促狹點子吧?」韓此君冷笑道「你以為我真的離了陳良諸就寸步難行了?這回我們就自己辦個畫展給她看看。木蓮,你不早就說過,為什麼我們自己不可以辦畫展?」花木蓮看他那神氣,料定他是跟陳良清彆扭著,倒也解氣,便道「說是這麼說說,真要辦個畫展沒有兩三萬塊錢哪裡拿得下來?瞿老闆那裡恐怕也要不到這麼多呀。」韓此君方將城西文化館要拆遷的事說了,又道「他們想讓展廳最後為他們職工謀點福利,低價出租,還托我幫他們留心留心。我若要辦畫展,他們肯定會最優惠的。」花木蓮聽了也甚歡喜,道「有這機會當然好,你先去跟他們商量商量,能不能把場租費給免了,或者賣門票的錢全歸他們,或者你送給文化館幾幅畫,豈不兩全其美了?」韓此君狠狠地朝她圓鼓鼓的肩膀拍了一下,道「想不到木蓮你這麼精明!」花木蓮痛得撫著肩膀哩噬地吸著氣,想笑也笑不出來了。
韓此君愈想花木蓮的設想愈是急不可待,沒熬得到中午去文化館找小常,課間覷了個空又打電話過去,正巧是小常接的電話,真是喜出望外,便將自己欲借文化館展廳辦個人畫展的設想談了韓此君也寧願在電話里說,互相看不到表情,什麼話閉著眼睛就吐出來了。有片刻沒迴響,韓此君喂喂了兩聲,小常便開口了「韓老師,你要辦個人畫展是樁大喜事,我們文化館一定大力支持,至於一些具體問題,我跟我們館長匯報請示一下,下午再給你回音好嗎?」韓此君也只有答應的份了。這一段時間也是煎熬人的。韓此君接受上一回的教訓,強制自己不露點滴痕跡。下半天他沒課,坐在辦公室里寸步不敢離開,尿也憋著,把學生的畫拿出來批分數,耳朵卻掛在電話機上。滴鈴鈴鈴鈴鈴,一陣鈴響,他跳起來抓起話筒,話筒里卻是空聲。同事笑道「韓老師,不是電話鈴,是上課鈴響,你在等誰的電話?」韓此君忙道「不等誰的電話,我聽錯了。」再有電話鈴響,他倒不敢著急去接了,豎著耳朵聽是不是叫他。快到下班時仍不見小常打電話過來,便有些不祥之感,怕是凶多吉少。他故意磨磨蹭蹭,等同事們都離去了,忙打電話去文化館找小常問究竟。小常在那頭笑道「韓老師性子真急,館長他們也要開會討論研究嘛,剛把決定通知我,你電話就追過來了。」韓此君害怕聽到壞消息,將話筒離開耳朵,用眼睛盯著那排成菱狀的一簇小孔,這樣聲音遠點,衝擊力小點。小常的聲音從小孔中溢出來,J冼恍惚惚的「韓老師,首先我們館長說熱烈歡迎你來我們館舉辦首次個人畫展,我們文化館一定盡力配合,要派最好的同志協助你。」韓此君一顆心方才落定,忙將話筒按到耳朵上。小常又道「只是時間要稍後點,放在我們拆房前的最後一個禮拜。因為在你之前已有好幾個公司來聯繫辦展銷會訂貨會,總有個先來後到。不過,這最後一個禮拜鐵定給你韓老師辦畫展了,我們已經回頭掉另外兩個單位了。其實,放在最後一個禮拜反倒好,一方面正好搭著春節,很喜慶熱鬧的,另一方面也像為我們文化館做總結似的,你說對嗎?」韓此君連聲說「對對對」,心裡還真是喜歡這個日子,不要逼得太緊,因為要整理大小畫作,裝裱懸掛,有許多事要準備的,從容點還可補充一些作品。最後,小常便說到實質性問題了,道「關於場租費,館長說全免恐怕不行,其他公司知道了也這樣要求怎麼辦?你提的那個方法恐怕行不通,我們有經驗,這樣的個人畫展門票收入幾乎是零,門票大都是作者送人情的。另外,你說送畫相抵,我們文化館今後怎麼出路都不曉得,你送的畫怎麼處理呢?所以館長說還是象徵性地收一點場租費,展出一個禮拜統共收你三千塊錢,韓老師你看怎麼樣呢?」韓此君想想三千塊錢無論如何傾家蕩產也要拿出來的,便道「就照館長講的那樣定了吧,實在感謝你們的關照啊!」小常又笑道「差點忘了一條,你最好到美協去開個介紹信什麼的,這也是例行公事。」韓此君倒格愣了一下,馬上轉念要去找馬青城幫忙,這點小事想來他是不會拒絕的。
事情就這麼快拍板定下了,韓此君竟有點暈陶陶, 自己真的要辦畫展了呀。韓此君毛估估算了一下,場租費加上裝裱布置所需要的鈔票,五六千塊是少不了的。他想,還是要讓木蓮到瞿老闆那裡去討畫錢。便盤算著如何說服木蓮,不覺已到了家門口。
韓此君推開家門,花木蓮便笑道「阿彌陀佛,總算回來了,我看人家學生早放學了嘛。有香港過來的貴客等你半時了呢!」韓此君抬頭一看,卻愣住了,來客竟是那個神出鬼沒的韓疏林!那韓疏林看來已跟外婆木蓮聊了半天,桌上的茶也已經沖淡了,立起來笑道「韓兄,方才正在看你兒子畫的幾幅無題畫,太有味道了。賢侄將來前途不可估量啊!」花木蓮極高興,道「韓先生說要把小強的畫帶到香港去賣,價錢會很好的呢。」韓此君瞪了花木蓮一眼,道「韓先生說的是客氣話,小孩子瞎塗塗的東西怎麼好拿到外面去騙人?」說著便將韓疏林面前幾張小強畫的紙拿了回來。花木蓮心裡納悶,平常是你把兒子誇得神童一樣,今日怎麼就換了說法了呢?看看他的臉色,也不敢多問,只汕汕笑道「韓先生也是稀客,不嫌小屋簡陋的話,就留下吃晚飯吧,山珍海味沒有,家常小菜總歸有兩隻的。」韓疏林滿心喜歡正想答應,不料韓此君卻道「韓先生遠道來哪能這麼將就?我們到外面找個清爽點的飯館喝點有度數的,慢慢聊聊。。」韓此君想在家裡談話多有不便,有些話根本就不能說。韓疏林笑道「我來做東,嫂子一起去。」花木蓮忙道「我哪裡走得開喲,你看見的,老的小的病的殘的,就阿竹陪韓先生去吧。」
跨出家門,韓此君便冷笑道「好一個韓無極十一世孫韓疏林,此番來不知下榻何處?我料定你是不敢去住碧波春的了。」韓疏林笑道「為何不敢去住?我又從未欠過房錢。這趟只是路過,生意人哪得一日閒暇?晚上就乘飛機去海南,用不著住店了。就這幾個鐘頭,我們兄弟好好聊聊。」韓此君沉著臉道「我哪裡有福氣與你稱兄道弟,單憑那份家譜,天下姓韓的何其多,怎見得你我便是韓細舟韓細米的後裔?聽說你還有一個姓是黃顏色的黃,不要一不小心又成了黃天霸之後多少代孫子了!」韓疏林一不緊張二不生氣,仍笑道「叫什麼名字姓什么姓其實嘛不過是一個符號,韓兄何必這麼認真?我做事情從來不躲躲藏藏,今天上午一下飛機我先去拜會了美協馬主任,我對他說中華墨寶第一輯已經編好了,只因資金周轉問題暫時緩一緩,我說的是實話,馬主任也能夠理解,還跟我共進了午餐,下午就來找你了嘛。」韓此君道「你騙術再高明,也是騙得了一時騙不了一世的,有句古話你要記住,多行不義必自斃!」韓疏林卻嘿嘿嘿笑起來,笑著嘆道「我說你韓兄像是桃花源里人,不知有漢,何論魏晉。我怎麼騙人啦?我做什麼事都把根根由由來龍去脈我的打算和願望告訴對方的,都是心甘情願把最好的畫送到我手上的,有的沒排上號的,還千方百計托人說情,硬把畫塞到我手中。譬如你韓兄畫《天池長短歌》,我想派什麼用場也是明明白白告訴你的,你不畫,我不能架著你手畫呀。我這也叫行騙的話,天底下騙子也太多了。況且,我做事自然為自己謀利卻也為對方著想,比那些又要做裱子又要立牌坊的人不知好多少倍了!」韓此君被他說得一言不發,只顧悶頭走路。他想到辛小苦玩花招將《離騷圖》扣下變作了安子翼的創作,又想到陳良諸為了他父親的名望瞞天過海將《天池長短歌》換下來,她們也騙了他,而且比韓疏林騙得更狡猾更傷人心。那韓疏林見他發呆的模樣心中竊喜,便拉他進了天池廟素菜館,要了素雞素鴨素蹄骼素什錦,又要了兩盒重油炒麵,再要了一壇紹興花雕,斟了酒放在韓此君面前,道「其實韓兄心事我最理解,恐怕也只有我能幫你,來,吃飽喝足了再作計較。」韓此君卻在盤算如何從他兜里討回畫《天池長短歌》的錢來,正好解燃眉之急。兩人各想各的心事,喝了一會悶酒,韓疏林試探道「最近我翻看內地大小報紙,關於無極畫的消息和評論蠻熱鬧的,每每仔細讀來,卻從未見提及韓兄隻字片言,令小弟大為不平。想現存無極高手,韓兄掃遍天下無敵手,為何如此遭受貶抑?」韓此君被他點中關節穴位,又酸又痛,卻不想在他面前流露什麼,便道「報上說長道短不關我們的事,我只問你我之間的事,當初你怎麼說來?對半分利吧?如今你在香港占盡風情,堂堂皇皇做了韓無極十一世孫,我卻是只聽樓梯響,不見人下來。既然你說是兄弟,那麼就拿出點兄弟的樣子 ,來,先把那一半的利給我,我們方可談論其他。」韓疏林想幾個月不見,這書呆子好像聰明點了。便苦著臉道「韓兄怎麼可以相信了報紙上的花樣文章?我是想造點聲勢,花點錢做了這條消息。其實,所謂無極傳人遺墨展根本就是虛的。你想想,我手中統共只有這幅《夭池長短歌》,如何開得展覽?所以,你現在要我分利,便是挖我的肉也拿不出一分利來的呀!」韓此君忽然明白韓疏林此番來找他的用意了,心裡暗暗冷笑著,只不動聲色,且聽他如何下文。韓疏林又給他斟酒,又給他夾菜,笑道「不過,韓兄不要著急,這樁事情肯定會賺錢的,而且不是小錢,還得你我兄弟同心協力去做。我是想肥水不流別家田,所以,這次把瞿老闆給撇開了。你該相信我的誠意了吧。」韓此君道「你的誠意我是早就領教了的,我這種布衣庶民,能幫你做什麼呢?」韓疏林以為他已動心,便道「你有一支神筆呀,既然已畫出了韓無極,何不再畫畫韓細舟韓細布韓細米?再畫畫韓陀子韓妙鹿九涵妙姑?畫一部無極畫發展史出來!當然不要畫全,韓細布那一脈流傳得多,便可多畫幾幅,韓陀子的放浪形骸,韓妙鹿的中西合璧,九涵妙姑的慈悲觀音,據說還有一個韓激,是九涵妙姑的私生子,那本《傳神秘要》便是消失在他手中的,可以弄一封他給母親的信函,言及畫譜的下落,那韓細舟韓細米傳聞甚少,更可杜撰得離奇曲折,殘章斷頁,撲朔迷離,不完美方顯得更真實。」韓疏林說得興起,眉飛色舞,韓此君聽著,只是哼哼冷笑著。韓疏林又道「不瞞你說,你們那個無極傳人陳亭北暨弟子畫展跟無極畫根本不搭脈的,完全是他陳亭北的個人畫展。我特意趕來看了,你韓兄那兩幅哪裡是你的精品?只是做做陳亭北的陪襯罷了。韓兄跟著姓陳的如此窩囊,不如自己做大了。對你韓此君來講,畫一部無極發展史不過略施小技而已。待我們這個無極傳人遺墨展隆重推出,無極畫的旗幟自然便握在我們手中了。」韓此君猛地一拍桌子,哈哈大笑起來。韓疏林道「我曉得韓兄會願意做這樁大事的。來,我們兄弟再干一杯!」便斟了酒,擎至韓此君面前。不料韓此君一掀手打翻了酒杯,繼而捶胸頓足地痛哭起來,把個韓疏林驚得半時出不了聲。左右鄰處的客人,都說有人發酒瘋了,去叫保安來維持秩序呀!韓疏林一見不妙,趕緊跟招待結了帳,將韓此君拖出了店堂。
此時已是新月初上時分,天池廟被彩燈勾勒得璀璨晶瑩,宛若仙宮瓊樓,當街沿鋪開熱氣騰騰的小食攤大排檔,鍋瓢鏗鏘人聲鼎沸,絲毫沒有隆冬嚴寒的清冷氣氛。韓疏林扶著韓此君跌跌撞撞穿出人群。韓此君狠狠甩開他道「你真當我醉啦?我清爽得很!你想叫我偽造一部無極畫發展史出來對吧?我韓此君真有那麼大本事麼?這部歷史中你又是何等人物?豈不知歷史鐵定板放在那兒,哪裡容得你我之輩斬頭去尾、添油加醬?」韓疏林又一把箍住他的手臂道「歷史從來都是後人書寫出來的,你怎知如今流傳的那些跌宕起伏悲歡離合哪些是真實的哪些是杜撰的呢?你不去演譯它刪補它,便由別人照他們的需要去剪輯編纂,裝訂成冊,多少年後那就是鐵定板的歷史,你再後悔再懊惱也沒有辦法了!」韓此君立定了,怔忡片刻,突然惡狠狠地瞪著韓疏林道「無極畫的歷史與我何干?我不想靠先人的蔭庇,也用不著借先人的聲名,我要辦一個我韓此君自己的畫展!」韓疏林吃了一驚,正待問個仔細,韓此君卻大步流星頭也不回地走了。韓疏林想叫他,想追上去攔他,又怕行人注目,怕萬一被什麼人看破身份,只得忍住了。想了想,便朝近處小蓬萊走去。
韓此君一路回家,只覺得心如突兔亂撞,喉嚨口有咸滋滋的東西要湧出來,吞回去幾次,實在熬不住,便找了個僻處的垃圾筒,嘩嘩地嘔了個腸通胃清。回到家,外婆和小強已經睡下,外間熄了燈,混沌中只聽見小強沉沉的蔚聲,只看見外婆兩隻眼睛在暗處一閃一閃外婆睡下了,卻沒睡著,聽見開門聲便道「阿竹,你回來啦,木蓮也好定心了。」韓此君也沒心思跟外婆閒扯,便一撩門帘進了裡屋,見花木蓮和衣靠在床上,微垂著眼,睫毛的重影落在紅撲撲的臉頰上,側身的曲線高低起伏十分誘人,忍不住湊過去親了她一口。花木蓮忽地跳起來,見是他,便甜滋滋地笑了,道「嚇了人一跳,滿口的酒氣I」張羅著倒水給他洗臉洗腳。韓此君卻將暖水瓶從她手中奪下,死勁箍住她的腰將她壓倒在床上。花木蓮只輕輕笑著嗅了句。「臭烘烘的,一刻都等不得啦?」卻順著他, 由他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擺布,曉得外婆沒有睡著,豎著耳朵聽著的,不敢出聲,興奮處只好咬韓此君的肩膀。待事畢,韓此君肩頭留下月牙兒似的紅印。韓此君道「你好狠心,這麼死勁咬我!」花木蓮拱在他懷裡道「是你的勁大還是我的勁大呀?」韓此君停停,忽然摟緊了她,嘴湊在她耳根處道「木蓮,好木蓮,我只有你幫我了,去找瞿老闆,問他要畫錢,只要五千塊就足夠了!」花木蓮愣了一下,道「你跟小常說了沒有?」韓此君道「場租費三千塊,這是最優惠的了,加上裝裱費,還要印點請柬,還要擺兩桌酒,五千塊是怎麼也少不了的。」花木蓮沒說話,只是悄悄地掙脫他的擁抱,翻了個身。韓此君又湊了過去,求道「好木蓮,你曉得我只有這條路了,你總是會幫我的,是吧?」又吻她的後頸。花木蓮打了個寒嚓,推開他,道「不行先問陳良諸再借點,多借少借總是一個借。」韓此君叭嗒翻過身去,冷笑道「你們這種女人賤不賤?平常聽見陳良諸的名字就潑醋,要你幫個忙做點事,就將我往她身上推了!」花木蓮暗忖,準是跟陳良諸彆扭了,平常師姐師姐像是救命菩薩一般。也不追問,哼了聲道「你們男人就高貴了? 自己也好去討債的,原是他欠了你的,倒像你欠了他似的畏畏縮縮做啥?」韓此君嘆了口氣道「我何嘗怕他了?老早就去討過了,他像牛皮糖似的跟你繞,就是不把鈔票吐出來,我有啥辦法?總不見得去搶。我要你去討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同性相斥異性相吸,男人見了女人骨頭就硬不起來。何況,那姓瞿的平常就對你賊眼溜溜的……」花木蓮變了聲地叫起來「阿竹,你曉得他不安好心?!」韓此君沒好氣地道「我又不是瞎子聾子,他看到你賊禿兮兮的樣子誰看不出來?我是懶得跟他計較罷了。」花木蓮恨道「你曉得他這個樣子你還讓我去找他?」韓此君長嘆一聲道「所以說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只有你去花花他,他才會把錢拿出來。」花木蓮悶了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心灰灰的,好沒意思。原來自己在韓此君心目中遠不及他的名聲地位,甚至及不上他的幾幅畫你堂堂男子漢不曉得如何保護老婆,反倒要利用別人對你老婆的歹意,這夫妻做得也是沒有一點滋味的了!韓此君見木蓮不響,忽地爬起來,雙膝屈著跪在床上朝木蓮磕了三下頭道「木蓮,就算我求你了,畫展若是成功,你是頭等功勞,我韓此君來生做牛做馬……」花木蓮喝道「不要多說了,我明天替你跑一次就是。關燈,睡覺!」拉過一床被子,將自己嚴嚴實實地裹起來。韓此君一聽木蓮應承下來,放了心,只蓋著一床被子也不覺冷,不一會便呼呼睡去。花木蓮結婚以來頭一次一個人睡一床被,手腳冰冷,渾身哆嗦,睜著眼,腦子裡和心裡都是空空洞洞的,空洞了一夜。
第二天韓此君上班出門前又關照花木蓮道「別忘了你昨晚答應的事啊!」花木蓮不敢正眼看他,怕看到他臉上那種虛偽卑微的神色,只垂著眼皮「唔」了一聲。家務的事總是做不完的,花木蓮忙忙碌碌了一上午,把平常懶得做的事都翻出來做了,涯著不想去小蓬萊。直到服侍老的小的吃了午飯,安排他們打中覺,想想涯不過了,才洗了把臉,抹了層珍珠霜,換了件清爽點的罩衫,硬著頭皮去小蓬萊找瞿老闆。
小蓬萊重新裝修成了小蓬萊字畫貿易公司以後,不過熱鬧了幾日,生意仍是清淡,中午時分,店堂里幾乎沒有一位顧客,瞿老闆坐在一張仿紅木太師椅上脫了鞋,腳翹起來擱在椅把手上,一邊剔牙齒,一邊看報紙。他隱隱覺得地皮起伏了幾下,空氣輕微的振動起來,便挪開報紙抬起頭,「呀」地一聲呆住了,眼珠子膠住了似的不會轉了。什麼時候花木蓮走了進來,鮮活豐潤地立在店堂中央,店堂頓時光亮明淨了許多!瞿老闆慌忙放下腿穿鞋子,端正好姿勢,托起笑臉道「木、木蓮,今日什麼風把你吹來了呀?」花木蓮並不看他,直逼逼地道「瞿老闆,我們阿竹叫我來討他的畫錢,他要辦畫展,是性命交關的事。瞿老闆,你無論如何得給我呀!」瞿老闆先一聽是討錢,那臉上的笑便淺了一層,卻發現花木蓮神態怪異,慣常的那種坦然明朗嬌憨不見了,也不是愁也不是怒,也不笑也不哭,眉深深眼深深,臉紅紅唇紅紅,是一種義無反顧赴難的決絕,為她平添了驚人的美麗。瞿老闆心裡一動,猜著她和韓此君之間必有過一番口角,便哈哈一笑道「這件事我跟你老公解釋過的,既然木蓮你親自出馬,我們好商量。我在外面租了間寫字樓作經理辦公室,我們去那裡具體談,好麼?」花木蓮腦子木木的,神態木木的,心裡只有一個念頭,把錢要到手,其他什麼都不去猜測推敲了,便點了點頭。瞿老闆心裏面高興得發了狂,連忙上樓跟成天躺在床上看言情電視劇的老闆娘打了個招呼,說是有個客戶要去辦公室清清帳目。老闆娘正為電視劇里的怨男痴女擔憂,並不追究什麼。瞿老闆便關了店門,推出他的助動車,遞給花木蓮一隻頭盔,笑道「木蓮,我現在是總經理,以後叫我瞿總就是了。」花木蓮淡淡一笑,便跨上了坐騎。瞿老闆又道「我馬上就要買部轎車,到時候你有事只管來喊我!」花木蓮仍是淡淡一笑,由著他風馳電掣般地馱了去。
瞿老闆將花木蓮帶到一幢簇新的高樓里,乘電梯時那雙手便開始不規矩了,在花木蓮背後胡亂摸索起來,花木蓮悄悄地扭開。身子,電梯裡還有旁人,發作不得,心裡咬牙切齒地罵道「韓此君韓此君,不是我給你帶的綠帽子,是你逼得我這麼做的,你以後不要後悔!」她不恨瞿老闆,瞿老闆原本就是一隻野貓,魚兒送上門豈有不吃之理?她恨韓此君,恨他不珍貴她,不鍾愛她,為了那些虛名薄利便將她出賣了!你既不珍貴我,我何必為你堅守貞操?你不鍾愛我,卻有男人當我稀世珍寶呢!花木蓮恨恨地想著,跟了瞿老闆踏進他的「經理辦公室」。瞿老闆隨手推上了門,不發一言便開始了行動,花木蓮驚慌地叫了聲「瞿,…」嘴便被瞿老闆堵住了。花木蓮雖然有思想準備,卻仍本能地反抗著,瞿老闆一邊企圖束縛她的手腳,一邊氣喘吁吁地道「你……不是姓韓的拿你來換錢的嗎?他媽的他算什麼男人,你還守著他幹什麼?」花木蓮被他戳到痛處,心灰如搞,便放棄了掙扎,任瞿老闆擁著上了床,任他狠命拉扯著衣扣。瞿老闆正火燒火燎地動作,捧起花木蓮的臉卻摸著了一手冰涼的眼淚和鼻涕,連忙睜開眼睛,看見花木蓮雖是由著他來,眼淚卻一沱一沱從她美麗的眼睛裡湧出來,哀傷欲絕的樣子叫人於心不忍。瞿老闆惶惶驚驚地道「木蓮,木蓮,我是真心喜歡你的,你要跟了我,我不會讓你吃這種苦頭的……」花木蓮隱忍不住,索性號陶大哭,瞿老闆十分尷尬地爬起來,懾懦道「木蓮,你、你不要這樣,你要不願意,我就不……我不是存心欺侮你的,我可以把心掏出來給你看……求求你別哭了好不好,人家聽到了還以為什麼事呢!」花木蓮稍微收了聲音,仍纓纓地哭得傷心。瞿老闆重重地嘆了口氣,道「木蓮,我曉得你是不情願的,你是個好女人!罷罷罷,他韓此君要辦這個畫展,所有費用我們小蓬萊包了,譬如做一次GG!」花木蓮停止哭泣,懷疑地抬起頭問道「此話當真?」瞿老闆道「我什麼時候說假話了?不過,你去對他說,我絕不是為了幫他,我只是為了你木蓮不要太委屈了……韓此君他媽的小人一個,什麼都背時,就給他占了天底下最好的女人,如若可能,我寧願以全部家產同他換!」花木蓮撐起身子道「瞿老闆,你對我的心,今生今世無以報答,來生一定……」忽然醒悟自己半裸著身子,臉一紅,慌忙拉上衣襟。瞿老闆眼角里瞄了她一眼,跺了一下腳,便開門出去了。花木蓮急急地整理好衣衫,又將揉皺的被單抨平整了,待她出來,樓道電梯口已不見瞿老闆的人影。
花木蓮自己乘公交車回天池街的,路過小蓬萊時看見店門仍關著,門外也沒有瞿老闆的助動車。花木蓮不覺輕輕地嘆了白氣。回家後花木蓮只對外婆說出去逛了逛街,小強的棉毛衫褲都短了,許多店都在年終大拍賣,想去淘淘便宜貨的,卻沒看到合適的。外婆只是人木三分地盯了她一眼,並不追問什麼,卻道「里委會的同志陪著個女警官來過了,說小箔在那裡表現還不錯,過年前要開一次家屬聯歡會,去看她們自己表演的節目。我跟那女警官講了,就拿小箔當她自己的小因狠狠管教管教,我講就是她媽太慣了的緣故。你再去看她的時候,叫她不要任性,樣樣事情做在頭幾名里,說不定會提前放她回來的。」花木蓮道「讓她在裡面多受受教育也好,現在倒不想她提前回來,這天池街什麼時候動遷呢?」外婆道「我們以不變應萬變,動與不動全由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