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2024-10-04 06:27:57 作者: 王小鷹

  那石板路曲曲彎彎地愈來愈難走了,韓此君有時不得不用手腳將那些亂草荊棘撥開了,方能深人一步。韓此君倒也樂此不疲。一個人跟草木打交道真是最省心不過的了,一邊走一邊隨心所欲地胡思亂想,忽聽前面樹叢中枝葉簌簌作響,當是有蛇,便順手揀了根枯枝捏著,屏息等待著。卻咯咯格地飛出一串笑聲,辛小苦從樹後閃出身子,笑得按住胸口彎下了腰。韓此君也笑了,丟了枯枝道「幸而我還沒有一棍子打下去,否則你的腦袋便成肉餅了。」辛小苦學著韓此君捏著枯枝虎視耽耽的樣子笑道「韓老師看你平日文弱模樣,關鍵時刻倒也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勇氣。」辛小苦披著月白色砂洗真絲風衣卻敞著懷,裡面的黑羊毛衫領口開得很低,又弓了腰,韓此君的目光一直深人到她的小山頭似的胸脯,慌忙調開眼睛,心想她怎麼連件內衣都不穿?渾身熱麻麻的,結結巴巴道「風、風蠻大的……你、你怎麼跑下來了?」辛小苦道「韓老師,你還不知道啊?山頂去不成了,工程隊搭了帳篷,樹砍倒了一大片,亂鬨鬨的,要在那裡造什麼韓無極筆墨家,你說荒唐不荒唐?」韓此君卻不言語,心裏面酸甜苦辣,又像是丟失了什麼,又像是得到了什麼。辛小苦只當他也懊喪,轉而道「我方才四周轉過了,這片林子前面有一面坡倒還清靜。」便領著韓此君在雜樹林裡七拐八繞,豁然開朗,面前是緩緩的一片紅黃藍白開滿野菊的斜坡,上面層疊著馬尾松林,從山坳口望出去,煙嵐迷濛處閃閃發亮的帶子便是九髻溪了。雖是背陰處,卻因四周屏嶂疊巒,沒有風,果然是處幽靜的勝地。韓此君聞得小苦裸露的頸脖散發出的灼熱的氣息,聽得自己心跳如急鼓般的嗒嗒聲,一動也不敢動。辛小苦卻道「韓老師,待會兒你再慢慢地遣懷抒情、舞風弄月吧,我都急死了,評委會馬上就無記名投票決定送新紀元畫展的名單,我作了兩幅,吃不准哪幅更有把握。」便在一塊鞍馬狀的青石上攤開了畫夾。韓此君匆匆將心思收攏,定定神,湊過去看那畫,原來是長卷《女史茂圖》。西晉張華所撰《女史藏》原是以封建婦德來規勸皇后的。大畫家顧愷之曾畫《女史茂圖》,傳說是「筆彩生動、鬢髮秀潤」,卻只在《中國繪畫史》中見過唐摹本的局部照片。小苦卻別出心裁,以變形誇張的筆觸反諷其意。韓此君不禁擊節稱嘆「好,果然有不同凡響的創意。」辛小苦笑道「韓老師這麼一說,我便心中有數了。」韓此君道「不是說作了兩幅?也拿出來讓我飽飽眼福。」小苦道「那幅不好,不看也罷。」韓此君道「想來是更好的,不捨得給我看了。」小苦便抽出一幅摺疊著的,道「真是不好,你愛看就看去!」竟微紅了臉頰。韓此君展開一看,腦袋轟地脹大了,竟是幅豎軸《山鬼圖》,畫面布局與他早年畫的一模一樣他記得那張畫是被工宣隊撕碎了又點火燒了的,不想小苦竟記得如此真切,幾能亂真地複製出來。小苦見他發呆,嬌慎道「我是說這張不好,你偏不信嘛!」便伸手來奪。韓此君不鬆手,道「若論神韻氣格,卻是這張為高。那張《女史茂圖》雖機巧過人,卻失之筆意直露,到底在畫品上略輸一籌。」小苦道「韓老師的意思,還是送這張《山鬼圖》有把握?」韓此君冷冷一笑「那也要看評委會的眼光如何了。即便這張《山鬼圖》,亦有不足之處。」小苦心中不服 我原是臨摹你的舊作嘛!嘴上卻道「所以要請韓老,師過目呀,韓老師不要賣關子了嘛。」韓此君道「你不覺得這山鬼的神情與整張畫的氣氛不符,過於俏媚張揚了嗎?」說罷, 目光如火如茶地盯著小苦。小苦被他盯得局促不安, 自然聽懂他言下之意,借畫諷人。兩人都想到了從前的那段是非,小苦慌忙掩飾道「就是功夫不到家呀,筆不達意。真正是手揮五弦易, 目送歸鴻難啊!」韓此君知她故意岔開了, 目光黯淡下去, 自嘲地一笑,道「我也是雞蛋裡面挑骨頭,旁人不一定體會得出。」便立起了身。辛小苦卻注意到他斜插在背包里的那捲畫,笑道「韓老師你就不公平了,你看了我的畫,怎麼就不讓我看你的呢?」韓此君猶豫一下道「我也是來請教陳先生的,平常的練習稿一,都不成畫的。」辛小苦卻已一把抽了過去,貪婪地展開了。先看那幾幅古詩意圖,雖是連連叫好,不過是客套敷衍,心中暗想看來韓老師也已江郎才盡,筆墨技法雖已極致,總無什麼新意了。不料翻出了《離騷圖》,頓時震懾得大氣不出,血脈凝固,半天方轉回神來,跳起來捉住韓此君雙手喊道「這才是真離騷呀!看過多少畫屈原的,真正得其神韻的只有韓老師你呀!」韓此君心血沸騰,難以把持,多少年來夢寐以求的女人就在他臂彎間,那雙幽秘的眼睛正火辣辣地盯著自己。韓此君不由自主張開猿臂一把將辛小苦輕靈的身子擁人懷中,辛小苦竟不逃避,順勢伏在他肩腳頭坳哭起來。韓此君摟著柔若無骨的小苦,胸膛脹得仿佛要裂開來。他低下頭,小心翼翼地將臉埋進辛小苦芳香四溢的頸脖中,一時間失去了知覺。辛小苦悲勵地哭了一陣,忽然狠狠地推開韓此君,嘶啞著嗓子恨恨地罵道「韓老師,你好陰險,我真是看錯你了。」韓此君猩猩般垂著長臂,茫然不知所措。辛小苦繼續罵道「我只當你全心全意教我,原來只是花架子調排我,我只當韓老師心胸寬廣從不記恨我,原來是暗地裡使法整治我,這才叫殺人不見血呢!」韓此君嚇白了臉,道「我、我、我決沒有其他意思的,看見你、你出眼淚,一時不知怎麼樣好,才、才……」

  辛小苦又好氣又好笑,道「韓老師,這世上我視你為高山流水的知音,你曉得我的心思。我從小被父母遺棄,遭人白眼,便立志要以筆墨丹青立足於世,語不驚人誓不休的。韓老師,你是願意幫助我、成就我的,是嗎?」韓此君被她一席話勾出了自己的滿腹心事,輕輕一嘆,道「承蒙小苦你看得起我,只是我凡夫俗子,斗臂之器,恐與你無補,反倒蠅翼點玉站辱了你!」辛小苦道「韓老師,從來沒聽你說過這樣妄自菲薄的話,你還嫌羞辱我不狠啊?方才見了你的《離騷圖》,真正是無地自容,恨不得將自己畫的那些都撕了燒了。韓老師卻一個勁地誇我好,你究竟是哄我還是咒我?」韓此君道「這離騷我畫了二十幾年,總有千把張吧,總覺著筆不達意,一點一點地摸索,一絲一毫地傾吐,近日方才畫成這般田地,猶如一吐塊壘。這筆墨原本是由心點劃的,全與世俗喜好無關,或許隔些時日又不一樣了呢?實在也沒想到小苦你會喜歡呀。」辛小苦卻自己盤算著,那張精雕細琢般的小臉忽然光彩四溢,道「韓老師,倘若用此法作巨幅女蝸補天圖,必有出奇制勝的效果吧?」韓此君仔細一想,不覺點頭道「不妨可以試試。」小苦跳起來,收拾畫夾,一邊道「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呀。我一直想畫女蝸,畫出來總是俗氣,只好另闢蹊徑,內容上討巧點,反其意畫女史藏圖,實在沒把握才偷韓老師的構思畫山鬼的。我馬上回去重畫女蝸,非得把那些評委都震服了呢!」韓此君欲言又止,只憂鬱地望著她鮮活的面容。小苦背起畫夾,待走,一甩短髮,抬頭對著韓此君撒嬌地憨笑道「韓老師,求你了,將離騷圖借我回去臨習臨習吧,倘若我的女蝸能人選新紀元畫展,我不會忘記韓老師你的大恩大德的,隨你要我怎麼謝你我都沒二話說的。」韓此君愣怔了片刻,縱有千百條理由,面對這張笑臉,一個「不」字怎說得出口?辛小苦卻已動手將《離騷圖》卷攏,夾人自己的畫夾,笑道「韓老師萬歲!」便蹦蹦跳跳下山去,身影像頭白鹿在小樹林中一閃就不見了。韓此君的心痛得要命,搞不清是因為辛小苦的離去還是因為辛小苦拿走了他的《離騷圖》,竟支撐不住,一屁股跌坐在山坡上。卻聽得一陣草葉簌劃,人息喘喘, 白影一晃,辛小苦又返回來了。韓此君激靈跳了起來,辛小苦上氣不接下氣地喘道「韓老師,我真是太自私了,光顧著自己高興,把你的事給忘了。」韓此君的心忽地懸上來,雙目瞳瞳逼出光來。小苦喘定了,道「前日我回天池街,也是偶爾走進小蓬萊看看,那老闆是知道我的,搬了好些畫讓我看,竟有韓老師的幾幅!」韓此君臉刷地紅了,不敢看小苦的眼睛。小苦頓了頓,又道「韓老師,你一定是急等錢用吧?我正好有些寬餘的,你先拿去用吧。」便從風衣口袋裡掏出一隻鼓囊囊的牛皮信封塞進他手中。韓此君像被火炭燙著似的甩開了,面孔鐵青,惡狠狠地道「我不缺錢!」小苦嘆口氣道「韓老師,我曉得你不稀罕錢,我的意思,你何必把畫拿到小蓬萊去賣?太糟蹋你自己了。其實,現在渠道很多,港台新加坡甚至歐美許多畫廊經紀人都想經營中國畫,當然是要上檔次的。我替韓老師留著個心,有機會一定幫你推薦,這點錢就算我預付的畫錢好了。」韓此君面色稍微回緩了,瓮聲道「我就先謝了。這錢我是斷然不收的,真賣了畫我也不會客氣的。」辛小苦知道拗不過他,只好把牛皮信封收起,方又告辭下山。韓此君痴痴地望著她的背影,忽然喊道「下禮拜天把畫帶來」小苦已隱人樹叢,傳來她的應聲「韓老師,你放心好了」她要他放心什麼呢?韓此君一時百感交集、迴腸九轉。辛小苦原是他心裡頭等珍藏的女子,卻自慚形穢,不作任何妄想,難得她有這等體貼之心,亦可聊以自慰了。遺憾的是自己雖剖腹掏心,她卻霧裡看花一知半解。既有體貼之心,怎不想韓老師空懷絕技,埋沒草莽,此心鬱郁,豈是錢財可慰的?這麼看來,這俗世間可引為知己的還是師姐啊!便又痛心疾首地自責辜負了師姐,欠了師姐太多的情。轉而又想到被小苦拿去了《離騷圖》,不知方才她聽清了沒有,下禮拜天是否會帶來還他?心存僥倖,師姐雖說無極畫展馬上要開,方方面面準備起來總還要耽擱一些時日吧?想法子讓辛家姆媽給小苦傳個口信,讓她務必不要忘了就是。心裡顛三倒四,呆呆地坐了一會,算算小苦應該走遠了,這才匆匆下山。

  0韓此君站在鶴案門外就聽到素馨姑媽撕破嗓子喝道「……面上笑嘻嘻,不是好東西,女人顴骨高,殺人不用刀……」急急地叩了兩下門,院裡面婦人喊道「誰呀?門沒上鎖,進來吧!」韓此君稍稍用力一推, 門板咔吱洞開,但見楊嫂和素馨姑媽扭成一團,素馨姑媽披頭散髮,一邊唱,一邊揮舞雙拳擊打楊嫂的腦袋和面孔,楊嫂氣琳琳地左右躲避,卻是死不鬆手地匝住素馨姑媽的腰身,兩個人的頭上和身上都沾滿了泥土和枯葉,看來已搏擊了好一陣子。楊嫂一見韓此君,便喊道「韓先生,快來幫幫我!。」韓此君雖不忍對素馨姑媽下手,也知她的病凶,只得一橫心張開長臂拴住姑媽的兩隻手。到底男人力氣大,姑媽動彈不得,便兩眼翻白, 口吐白沫。韓此君慌了,喊「姑媽!姑媽!」楊嫂喘道「不礙事,她存心作的。你道她不清爽,她卻鬼精得很呢!」便指揮韓此君抬著拖著好不容易將瘋子弄回屋裡。楊嫂拿出兩片淡藍的珠兒似的藥片,叫韓此君撂住瘋子雙手,極麻利地將藥片塞進瘋子口中,又捏住她鼻子,灌進一勺開水,但聽得咕嚕丫聲響,這才鬆了口氣,道「好了,不怕她了。今天許是撞鬼了,特別癲狂,韓先生你若是不來,我可慘了。」韓此君見楊嫂臉上脖子上有被抓破的血痕,便道「也真難為你了,快上些藥水,或者塗點消炎膏,不要感染了。」楊嫂撫著臉頰,嘆了口氣道「發作起來總是這樣,新傷痕壓舊傷痕,塗也塗不過來了。又不能說,說了先生還要惱……」說著眼圈就紅了,忙煞住,停停,搖搖頭道「不說了,不說了,我就是這個命。」又想起什麼,走上一步,壓低聲音道「我總覺著這事蹊蹺,近幾日蠻太平了,還下樓看端午畫觀音,還評頭論足說了許多道道,像是大好了。誰知今早那個唱戲的傅小槐一來,竟又犯了,還特別凶。記得上回也是傅小槐來的日子犯的,你說這是不是有點邪氣呀?」韓此君哪裡有心思研究素馨姑媽的病根?因道「姑媽的病也有年頭了,不過巧合罷了。先生和師姐,怎麼都不在呢?」楊嫂道「你不知道呀?曹先生小姨子的女兒回國做生意的,專程上令舞鎮看望老姨父,曹先生一大早跑來請先生和端午過去熱鬧熱鬧。說起來先生和沈家姐妹也是熟的,從前都是師兄妹,我看先生許久沒有這般歡天喜地了。」韓此君落寞地呆立著,暗忖 師姐明明叮囑我務必帶畫來的,怎麼又是另一番情景了?楊嫂見他不悅,笑道「韓先生有要緊事吧?反正你姑媽有一息好睡了,我陪你去曹家找他們。」韓此君想想也只有厚著臉皮去曹家走一趟了。這曹荒圃雖是平素景仰的前輩,在鶴案也見過多次, 冒昧上門,總覺不妥。便想,到了曹家,只差楊嫂喚師姐出來問個究竟也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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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才曹荒圃來鶴案招呼,楊嫂本想一起過去,陳良諸卻說「母親這幾天才見好了些,不要再把她藥迷糊了,楊嫂就在家陪著吧。」楊嫂滿腹怨氣,見陳良諸臨走往院門上貼了張紙條,猜是給韓此君的,便一把扯下團了丟了。現在正好藉口去曹家,心想你個大小姐怨不得我還得謝我呢,竟腳底生風,行雲流水。韓此君趕緊步子跟上,道「楊嫂,我不進去打擾了,你不用驚動旁人,單喚師姐出來一下,行不?」楊嫂抿嘴一笑「韓先生,為你作紅娘我是在所不辭的呢。只是先生視她掌上明珠,你不明媒正娶,他恐怕饒不了你!」韓此君臉漲得豬肝似的,想解釋,楊嫂卻又的溜溜地朝前走了。

  不覺已到曹家,韓此君當下被門媚上的「蟲穴」兩字鎮住,雖經風侵雨蝕,黑漆駁落,那點畫的緊勁連綿,字態的奇峭狂放,足以攝人心魄,跌人忘我境地。那楊嫂見他痴癲癲駐足不前,便自顧推門進去。不一刻,陳良諸便旋出門來,劈頭問道「你怎麼跑過來了?沒見我字條上寫的嗎?」韓此君一愣「什麼字、字條?」陳良諸也一愣,旋即意識到必是楊嫂做的手腳。原來先是陳亭北的意思,曹家亂糟糟的,韓此君與沈瑪莉又不相識,就不必來軋鬧猛了。陳良諸聽曹荒圃說起沈瑪莉的典雅優美,潛意識中也不願意讓韓此君與她見面,便寫了便條,要韓此君將畫留下即可。現在韓此君已到了曹家門口,倒是進退兩難了。韓此君見她遲疑,便道「原是你要我帶畫來的,我只是想跟你招呼一聲,竟讓你為難了。我馬上回去,譬如出來賞個秋。」說罷轉身就走。陳良諸心一軟,追上兩步攔住他,怨道「你現在脾氣愈發大了,一點都委屈不得,也聽我說說子丑寅卯嘛。」韓此君站住了,道「我這般田地,哪裡還敢有脾氣。」陳良諸道「你聽聽你說的,又酸又硬!我已經急得雙腳跳了,給你學校打電話,說你已經下班了,還以為你抓分捉秒作畫去了,便往那邊掛電話,卻無人接,又給你家打傳呼,也沒回應,你讓我怎麼辦?」韓此君黯然道「我兒子被摩托車撞了!」陳良諸一驚,這才發現他浮著眼泡,臉色灰暗,一張隔夜面孔,忙問道「要緊嗎?」韓此君只搖搖頭。陳良諸嘆道「所以說人生如草木,旦夕禍福。你千萬要想開點,說實在那孩子活著也是受罪。要緊的是你的畫,這機會千載難逢。不曉得省里怎麼忽然對無極藝術紀念館倍感興趣,有說是傅小槐的戲把無極畫唱紅了,有說是周館長通過報社寫了份內參,提到了文化建設精神文明的高度,馬上下了紅頭文件,省文化基金會也撥了款。現在,這已成了令舞鎮的頭等大事,奠基典禮就在下星期,省里都來人,周館長昨晚就到鶴案來挑畫了,你說我急不急?我跟周館長說了,今天把你的畫送到文化館去。你都帶來了吧?」韓此君暗暗叫苦,道「這、這麼急,哪裡畫得成?我只帶了幾張現成的。」陳良諸拿過去翻了翻,有點失望,道「好是好,卻遠不及那幅《城春草木深》通景,今天回去再趕一趕行麼?我跟周館長再通融一下,明天交給他。」韓此君心裡沒把握,猶豫道「草草急就恐怕達不到預期的效果,反而糟蹋了的。我先前畫過一套《天池長短歌》,尺半見方,共八張,這《城春草木深》通景便是將它們組合在一起放大了的……」陳良諸便叫起來「那你為什麼不帶來呢?」韓此君期期艾艾說不出來,陳良諸一跺腳,恨道「你還跟我裝神弄鬼的,你既不信我、我何必操你的心?你走吧,你上天人地我眼皮不會眨一眨的。」說罷轉身進「蟲穴」,被韓此君一把拽住袖管,求道「師姐,你、你別走……明天上午,我、我把那八幀《天池長短歌》送到你博物館行不?」陳良清頭回見他骨子裡的軟弱, 自是不忍,幽幽地膘他一眼,嘆道「你呀你,不知我前世欠了你什麼!你現在趕快回去,把畫拿到我那裡。我今晚正巧要陪父親去省城的,少不得明天請事假替你送一趟了。」韓此君懸著的心這才放下,急出了一身冷汗,內衣都薪在背上,因道「師姐大恩,韓竹若有出頭之日,隨你要我怎麼報答我都沒有二話的。」話出口嚇一跳,怎麼把小苦對自己說的送給師姐了?師姐雙頰飛紅, 目光勾住他道「只怕你那時心裡早沒了師姐。」韓此君就怕她這種眼神,慌得躲開了。正待告辭,忽然身後有人朗聲笑道「端午,何不請阿竹進來談?有什麼秘密,我們不聽就是了!」原來竟是蟲穴主人曹荒圃。韓此君忙恭恭敬敬作個揖道「曹先生,府上有貴客,不打擾了,來日再登門求教。」曹荒圃長須一撩道「都到門口了,還不進來坐坐,傳出去要說我小蟲怠慢了。又不是外人,正好見見我那個天仙般的外甥女兒。」說著,一把將韓此君拖進院門。陳良諸平素最敬曹伯父也有點懼怕曹伯父,只得隨他擺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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