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動英國的「驚魂」12小時
2024-10-04 06:22:33
作者: 趙剛著
在哭聲、罵聲、譏笑聲中,我被「放」了出來,疲憊地往北京趕。做教育竟被當作黑心的「人販子」,我實在覺得窩囊,天底下還有乾淨些的職業嗎?
在Motherwell College實施我制定的「戰略」時,我發現英國大學在國內招生總繞不過留學中介。當時,政府發放的留學服務資質很有限,「轉手」賣「牌子」就能賺錢,交「牌子」費的掛靠中介在留學圈子裡多如牛毛,如果不是憑熟人介紹,我可不敢上門。
我與一個小中介商量,考慮到在北京這樣的大市場招生很困難,因此從天津、西安等二級城市入手。小中介在天津找到了一家預科學校,預科學校負責招生,中介負責簽證等手續的辦理。一個月後,竟招到了30個學生。
學生全部是高中背景,但並不算是「好學生」。按照事後知道的消息,這些學生在國內高考上大學的機率很低。家長們都很急切地想讓孩子找個「輕鬆」一些的途徑上大學,因此主動放棄了高考。留學在當時人們的心目中竟是給高考做墊背,這種觀念直到現在仍綿延不絕。
三個月後,Anna和負責英語面試的Katherine來到了天津。有些蹊蹺的事讓人難以理解,Anna在來天津預科學校的路上被蚊子咬了,腿上腫起大包。這是她第一次來中國,仿佛是個下馬威,讓她的臉上多了些愁雲。不過,當她看到滿滿一個教室的學生和家長的時候,馬上又煥發了生機和活力。她第一次近距離地接觸中國的學生,目光中流露出慈祥和愛撫。
下午,Katherine主持考試,我和Anna在旁邊的房間休息,此時窗外大雨滂沱,電閃雷鳴,剛剛被蚊子侵擾的Anna又擔心了起來:
Oh, my Gosh. What is going on? Tsunami! Is it?(天啊,這到底是怎麼了?難道是海嘯?)
要知道,2004年年底剛發生的東南亞海嘯吞噬了25萬人的生命,這是唐山大地震之後全球最嚴重的自然災難,每個人都刻骨銘心。Tsunami 這個詞簡直就像魔鬼一樣,讓人談虎色變。我笑著安慰Anna,告訴她天津臨近的渤海灣不會有這麼大的風浪。
兩天後,考試的結果有了眉目:22個學生通過,其餘8人沒有通過。22個學生中,有6個因為家庭資產來路不明而被拒簽,十幾個家長在中介的辦公室大吵大鬧。而更大的問題終於暴露了。
家長拿出與預科學校的培訓和留學協議,上面標註的培訓費及各項服務費幾乎相當於在英國一年的學費,而且這個預科學校以英國學院的名義保證,所有通過考試的學員都能去英國留學,家長認為這種承諾是預科學校、中介和英國學院三方共同製造的騙局。我最擔心的誠信度問題還是爆發了。而直到事發,我一直蒙在鼓裡。
本章節來源於𝐛𝐚𝐧𝐱𝐢𝐚𝐛𝐚.𝐜𝐨𝐦
到了預科學校負責人的辦公室,家長的情緒完全失控,有的罵預科學校作假,有的為學生沒能高考而痛心,有的指責我與預科學校串通,還有的乾脆把辦公室的門一堵,提出不解決簽證問題就退款,賠償損失,沒有解決方案,誰也不能走,或者找公安局報案。
我的頭嗡嗡作響,幾周前還是和顏悅色、恭恭敬敬的家長,如今已經變得面目猙獰、歇斯底里。雖然英國學院方面並沒有任何責任,但這個項目的聲譽已經岌岌可危了,要是鬧得其他學生也不去了,第一階段的所有準備就前功盡棄。我開始對每一個家長做工作,從下午三點一直熬到凌晨三點。
幾個簽證通過的學生家長也來了,其中一個抓住我的衣領說了一句:「趙老師,你們在這裡面分多少錢我不管,我們家孩子到你們英國學院那邊要是出什麼事兒,或者說這個項目有什麼問題,你等著瞧,咱們公了還是私了,我都有人。」
在哭聲、罵聲、譏笑聲中,我被「放」了出來,疲憊地往北京趕。做教育竟被當作黑心的「人販子」,我實在覺得窩囊,天底下還有乾淨些的職業嗎?
我一面向家長承諾,陪同所有得到簽證的學生去英國,一面讓中介加緊工作,為拒簽的學生爭取再次預約面簽,並催促預科學校解決退費和賠償問題。拒簽學生的家長聲稱要去機場攔住所有人,並報警。我沒有理睬這些,帶著這16個學生按預定時間從北京上了飛機。坐進機艙的那一刻,我真不知道是高興還是失落。英國學院的第一批中國學生就是這樣連滾帶爬地來到了英國。
這批學生到達曼澤維爾宿舍區Stewart Hall of Residence的時候,已經是英國格林威治時間晚上9點了。我把自己的手機借給他們,讓他們分別給家裡打電話、報平安。他們和我當年留學一樣,都是第一次離家出遠門。負責宿舍管理工作的Neil看到我很高興,還不忘打趣地說「你的戰略成功了」,他很快為所有學生辦好了入住手續。
第二天,我先去找Anna匯報。她激動地抱著我親了兩下,然後一起來到宿舍和學生見面。歡迎午宴非常隆重,校長、副校長、人力資源部主任、財務總監悉數亮相,坐在這個學院歷史上第一批中國學生中間,又是拍照又是舉杯(學生喝的多半是飲料),其樂融融。學生們也暫時擺脫了時差的困擾,開始試著與英國人對話了。
我在一旁也很欣慰,與Anna碰碰杯。她挑了挑眉毛,很有些感慨地說:
Finally you are released, poor boy. (可憐的孩子,你總算被放出來了。)
我心領神會,馬上接了一句:
No worries. I am still alive.(別擔心,我還活著。)
Anna笑得拿出手絹擦眼淚。時間真能息事寧人,曾經驚心動魄的一幕鬧劇,轉而變成了飯桌上的談資,箇中滋味只有當事人自己最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