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英國大學校友在場面之外的真性情嗎?
2024-10-04 06:22:02
作者: 趙剛著
留學了,畢業了,工作了,辭職了,結婚了……人生就仿佛洛蒙特湖(Loch Lomond)沙灘上潮水留下的波紋,像血脈,像根系,像手掌紋路,曲折蜿蜒,綿綿不絕,而大學的軌跡就像那波紋一樣時時浮現……
如今英國大學校友的聚會也開始成災了。多半是名利場的延伸,無論是在網上的DV中,還是在喧鬧的現場,公式化的問候、機械化的笑容、商業化的攀談……儘管已厭倦了場面上的事,但每一次謀面或未曾謀面的聯絡還是觸動了我對那個「純真年代」的懷念:表面城府,但依然過濾不了對真善美的追憶和追逐。
在英國的台灣同學並不多,台灣人或是怕冷,或是心儀美國,留在這裡的倒有些另類了。而他們的共同特質是具有濃厚的文化氣息。
在台灣同學中間,Tony是我最好的朋友,他鼻直口方,大耳有輪,額高面皙,二目微合,嘴角含笑,一架大眼鏡遮擋,欲蓋彌彰,更突顯了書生意氣。
不過,問過學術「門第」後,才知道他是台大歷史系畢業,研究中共黨史!我一驚,此時,這個滿嘴「怎麼講」、「了解」之類的儒生,突然多了幾分意識形態的色彩,他不會是剛剛結束大陸的潛伏任務吧?
Tony做的菜是最好吃的,特別是燉豬腳。據說,他在金門服兵役時,與營房裡的廚子混得很熟,還專門偷師了很長時間,學會了這道菜。
因此,我們在格拉斯哥大學學習時,中國同學聚會,往往是我出場地,Tony出廚藝,大陸、台灣珠聯璧合,既熱鬧又豐盛。而且Tony「德藝雙馨」,飯後還堅持要收拾廚房,並說這也是廚藝的一部分,各行都有它自己的「道」,做飯的禮儀也不少。
我不愛喝酒,除了吃飯外很願意小圈子聊天,畢竟「道不同不相為謀」,Tony肯定是少不了的「同道聊友」。
「指點江山」的當口,我多是扼腕嘆息、壯懷激烈,「你說這樣下去怎麼辦呢」;而他卻點到為止、閒庭信步,「怎麼講,畢竟比原來要好,都是慢慢來的」。他說我「聲如洪鐘」、「俠風道骨」,我說他「心如止水」、「亦莊亦諧」,一來二去,我們成就了這段海峽兩岸的「風雲際會」。
台灣人信道、拜佛的多,Tony也很神,傳說能給人算命。於是我找他聊天的時候,順便談起了算命的事。他笑容可掬地點點頭:「怎麼講,你還是相信了傳言。」又搖搖頭:「怎麼講,信則有,不信則無。」
我用一貫的強硬作風催他給我算一卦,他頭搖得更厲害了,時常眯起來的眼睛不經意地睜開了,盯著我的眼睛看一會兒,又恢復微合狀:「怎麼講,不是算不算的問題,是信不信的事。三十看鼻子,四十看眼睛。」
我似懂非懂地揣摩著他的金玉良言。我和他當時都不到30歲,Tony的鼻子是很挺的,而我的則是很塌。眼睛方面嘛?我只能確信我的比他的大。
我正失神的時候,他卻笑了,眼睛幾乎完全關閉了:「好了Andrew,怎麼講,別太難為自己了,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他站起身,走到門口時又回了一句:「你的眼睛真的很有神。」
英國的日子留給我的是很多連續的或斷續的圖像和意念,語錄式的記憶只有這兩句:「三十看鼻子,四十看眼睛」和「你的眼睛真的很有神」。好友的贈言一語成讖了嗎?沒有經歷過的,還不能下結論;而經歷過的,也不一定符合預言。這個狡猾的、神叨叨的Tony。
十年後,當我再從紛雜的往昔中翻出這兩句話時,才發現,他可能在告訴我——無常才是唯一的事實,因此,沒有必要糾纏那個生命的定數。
2012年3月31日,與台灣同學Tony、Jeff和James的團聚應該是這一天最大的收穫。我的感情世界中,有一部分屬於遙遠的期待,比如台灣的同學團體。不見得一定是必須的,但這種「牽掛」真的是在填補幾乎稀薄的「朋友層」。
擁抱和寒暄的那一刻,牽掛便凋零了,等待著下一個牽掛。正像大陸同學很少聚會一樣,曾經很「抱團」的台灣同學之間也很少走動了。這就是那種被稱為友情的東西,世故的中國人早就說過的「君子之交淡如水」。我曾經非常積極,試圖挽救淡得近乎消散的交情;我曾經非常失落,不再相信友情可以重現。「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
格拉斯哥大學的裊裊鐘聲已經是日記本中的斑駁墨跡,同學們也成了相冊里的依稀剪影和留言簿上的隻言片語。留學了,畢業了,工作了,辭職了,結婚了……人生就仿佛洛蒙特湖(Loch Lomond)沙灘上潮水留下的波紋,像血脈,像根系,像手掌紋路,曲折蜿蜒,綿綿不絕,而大學的軌跡就像那波紋一樣時時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