巔峰時刻:英國最high的畢業典禮
2024-10-04 06:20:26
作者: 趙剛著
典禮現場古色古香,時間仿佛倒流,回到了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英國。高高的穹頂,壓低了人世的喧囂,穹頂向下懸著的十二盞圓柱形吊燈,照亮了每一張或興奮或緊張或肅穆的面容。
在禮堂里迴響的掌聲中,我面對台下那幾百雙眼睛,長舒了一口氣,仿佛站在世界之巔(想起了卡朋特的那首On the Top of the World),幾秒鐘定格了幾年的努力和嚮往。
論文通過了,畢業了!那激動的瞬間定格在了2004年12月2日,我參加了格拉斯哥大學的畢業典禮。
西服革履,系好領帶,外面罩上預訂好的黑色碩士袍(gown),附著橘黃色(碩士專用的顏色)邊沿兒的綬帶,有些像神職人員,穿梭在哥德式的石制廊柱間,仿佛回到了遙遠的中世紀。
走到中心草坪時,身邊同樣裝束的同學們個個光彩照人,其中少不了團隊的夥伴:Ada、Benny、Brook、Mark都在!回憶起大家共同學習、相互鼓勵的歲月,感受這股在國內從未體會到的中國人的團隊力量,吟誦著羅伯特·彭斯的《友誼地久天長》:
Should auld acquaintance be forgot,
And auld lang syne?
老朋友怎能相忘,
還有往日的時光?
我們擁抱在一起,又拍了合影,高興得合不攏嘴,這份記憶和友情比學位證書更重要。
作為英國的古老大學之一,格拉斯哥大學的畢業典禮散發著古典的氣息。首先是典禮舉辦地點不同凡響。像畢業儀式這樣的重大活動一般都在學校的中心大禮堂——布特禮堂(Bute Hall)舉行。1882年,樂善好施的布特侯爵(Marquis of Bute)出資修建了這座標誌性建築,並以他的爵位封號命名。
禮堂長30米,寬21米,高23米,圓拱穹頂,有點像梵蒂岡西斯廷教堂的式樣。兩條長邊各有6根藍灰色科林斯式通天柱,每兩個柱頂之間擎起一個長圓尖頂拱門,與相同式樣的落地大窗相呼應。禮堂中間擺放畢業生的座席,四周拱門與拱窗之間設置上下兩層座椅,供參加儀式的學生家長、親友使用。
教堂正前方,在半高的基座上,像法官席位似地排列著錯落有致的三個高背座椅(像是中國的太師椅),中間一個最高;兩側像陪審團座席似地排列十幾個椅子,並有長桌、圍欄隔開。從中間的高背座席一直到教堂另一端的入口,鋪著紅色地毯,將畢業生的座席從中間隔開,留出寬寬的過道,顯然是為貴賓和儀仗準備的。
典禮現場古色古香,時間仿佛倒流,回到了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英國。高高的穹頂,壓低了人世的喧囂,穹頂向下懸著的十二盞圓柱形吊燈,照亮了每一張或興奮或緊張或肅穆的面容。
寬敞的大廳,包容著五湖四海的人流。劇院式排列的座椅擠滿了莘莘學子,這些人雖然衣著相近,但年齡顯然不在一個層面,從老人到青年,濟濟一堂,像是四世同堂的大家庭一樣,其中還有抱著嬰兒的母親學員。這是一條隱形的學習軌跡——活到老學到老,此言不虛。與此同時,親朋故友在圍廊後,忙不迭地拍照、錄像。
禮堂內的管風琴響起來了,人們紛紛起立,手裡捧著一張歌單,高唱聖歌。聖歌我一點都不會,只是跟著哼哼,卻不敢怠慢,管風琴的震響迴蕩在教堂的每一個角落,直接敲到了內心深處。
此時,同樣身著大袍的一隊儀仗走上了紅地毯。領頭的手執一柄權杖(The University Mace),像是十八般兵器中的長柄鐵錘。這柄鍍銀權杖的頂部嵌入了藍色琺瑯,從15世紀60年代就開始使用了,中間還曾有一段時間因為蘇格蘭新教改革運動而失落到了法國,但歷經500多年,依然銀光閃閃。不過大學的權杖並不表示至高無上的權力,而是意味著歷史沿革、代代相傳,正像格拉斯哥大學校史中的描述:
The buildings and the manner and content of teaching changed over the centuries but there has been a strong, continuous strand since 1451 through the great changes of the Reformation, the expanded scholarship of the seventeenth and eighteenth centuries and University Reform in the 19thcentury. In a sense the greatest changes have taken place since 1945 and even these have not entirely destroyed the old traditions. The University Mace is a symbol of this continuity. [4]
格拉斯哥大學的建築、風貌、授課內容經歷了幾個世紀的變遷,但格大的風骨沒有變,跨越了轟轟烈烈的宗教改革、17和18世紀的學術大發展,以及19世紀的大學改革,它還是那樣生機盎然、歷久彌新。即使是面對1945年以來的巨變,格大的優秀傳統仍未被摧垮。格拉斯哥大學的權杖正是這種傳承的象徵。
開道者身後的一位,穿戴有所不同——身著黑色白邊法蘭絨長袍,一垂拖地,如果再戴上金冠,一定是教皇了。他是副校長,看來是今天的重頭角色。再往後面,是一些著名教授和系主任,幾十號人靜靜地走到禮堂的最前方,各自坐好,「教皇」端坐中央,開道者等著所有人就位後,雙手將權杖橫放在桌子上。
歌聲停了下來,畢業生就座。主持儀式的副校長簡短致辭後,頒發學位的儀式開始了。
我的心好像還在和著管風琴的餘音而共振,手心有些出汗了。念到名字的同學上台,在一片掌聲中,走到「教皇」的座位前。此時,不可思議的一幕發生了:「教皇」手持一頂黑色帽子在畢業生的頭上點了一下,握手並說了一聲「Congratulations!」(祝賀你)。如夢初醒,我說怎麼沒有學位帽呢?原來整個大廳里只有這一頂,在「教皇」手裡。
那輕輕地一點,真好像是活佛向信徒摸頂一樣,是神靈的醍醐灌頂,能否點石成金呢?與此同時,旁邊的一位德高望重的工作人員將畢業生的綬帶整一整,還有一位會遞過來一個紅色圓筒(碩士是紅色的),裡面卷著歷史上曾經是羊皮書的學位證書。此時,家長、親友席會應和著發出叫好聲。
當年我大學畢業時的典禮非常簡陋,全年級一百二十人,只有三套袍子和學士帽,大家借著穿,照相後便匆匆脫下來,遞給下一個,鬼鬼祟祟的,總覺得像《圍城》中的方鴻漸,借了身行頭,拍了照,便算是上過克萊登大學了。
在那個20世紀90年代後期,估計國內大部分的大學畢業典禮都差不多,最多只是在學校禮堂「隆重集會」,領導念兩個小時的發言稿,畢業生打打瞌睡,然後在雄壯的《運動員進行曲》的陪伴下,順序上台領個證兒,就結束了。
如今才真是過癮!目送著前面的同學上台,又是羨慕,又有些急不可耐。摩拳擦掌之際,轉頭看見旁邊幾個蘇格蘭女生嘴裡默念著什麼,好像在祈禱。她們目不轉睛地盯著禮堂的最前方,雖然靜靜地坐在那裡,但眼裡閃動的光芒仿佛跳動的火焰。
看見了捧著學位證書從另一側通道走下高台的Kenneth,這位年逾六旬、花白頭髮的日本同學目光炯炯,堅定地邁著步子,緊閉的嘴唇卻不停地抽搐,牽動了臉上深深的皺紋。我激動地為這位MBA班裡最年長的校友使勁鼓掌,Bravo!(好!)台下其他人也被這一幕所感召,掌聲愈加熱烈,仿佛點燃了導火索,引爆全場。
當我聽到自己的名字時,那聲音仿佛是從天穹上傾瀉下來的,激起心海的波浪,也迴響在身邊——那些認識和不認識的校友之間。全場的掌聲夾雜著Ada、Benny、Brook、Mark的歡呼聲,把我推向了「加冕」的舞台。我的座席與授學位的高背椅之間不過短短的十幾步,這不到十秒的路程卻讓我經歷了漫長的跋涉——我的選擇,我的掙扎,慶幸沒有習慣性地半途而廢。
走到台上,站在校長面前,「教皇」先是送來慈祥的微笑,然後拿起那頂萬眾矚目的學位帽,我隨即低下頭,接受那輕輕地「一點」——對教育,我一直心存敬畏,那是普通人可以維護尊嚴的唯一階梯。我閉上雙眼,感受那溫柔觸碰頭頂的瞬間,感受著教育的撫慰,感受著校長的鼓勵——Well done! (你很優秀!)
旁邊的老師遞給我包裹在紅色圓筒中的學位證書。我付出了當時的全部積蓄、心力,外加20斤體重,換來了這個紅色「圓筒」,換來了主宰自己的權力,也換來了重新塑造生活的勇氣。
在禮堂里迴響的掌聲中,我面對台下那幾百雙眼睛,長舒了一口氣,仿佛站在世界之巔(想起了卡朋特的那首On the Top of the World),幾秒鐘定格了幾年的努力和嚮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