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阿貓阿狗皆可成為藝術家後
2024-10-04 06:18:08
作者: 祖慰
現代主義藝術經過約一個世紀的實驗,被媒體造就出了畢卡索、馬蒂斯、康定斯基、達利等許多大師。當然也不乏傑出的作品流芳於美術史。然而,萬萬沒想到,對付兩個克星的無奈策略卻導致了弔詭的邏輯後果。
首先來看「怎麼畫」。
變形、色彩的主觀化、自動繪畫等,完全由各流派的畫家憑著自己提出的假定來揮灑,確實是顛覆前人所有藝術規範的最痛快的解放。畢卡索宣稱:創造乃是一切破壞的總和。現代藝評家們說得更哲學:沒有規範便是現代藝術的規範。後來發展到波普藝術(Pop Art)、集合藝術(The Art of Assemblage,在50—60年代稱「廢物藝術」)等,乾脆提出要「消解藝術和非藝術的區別,消解藝術家和非藝術家的區別」。這兩個「消解」可是法力無邊,意味著任何人——沒有受過任何藝術教育的阿貓阿狗,只要他們願意,全都可以像「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樣「拿起畫筆,立地成家」。意味著世上任何物品,哪怕垃圾廢物,都可賦予一個觀念就搖身一變成為藝術傑作。紐約的精神病人的隨意塗抹,台灣的從來沒有學過畫的道士、退休工人、農民一時興起畫出的「素人藝術品」,一夜之間都離奇地成了高價位的藝術商品。
如此作畫(「怎麼畫」)的邏輯發展結果是,藝術的被欣賞機制被消解了。道理最簡單不過:既然人人都是藝術家,物物皆為藝術品,為什麼我還要到畫廊來欣賞你這些我也能立刻做出來的「現代藝術」呢?為什麼我還要掏腰包來買你的讓我的直覺感到很難受的東西呢?
至於在作品中表現「替代上帝的自我」(「畫什麼」),由於現代藝術根本沒有共通的判讀規則,別說是大眾茫然不懂,就連高端社會精英,特別是他們畫家同行都是一頭霧水。通常的補救辦法是,由藝評家或乾脆由畫家自己出來,用從現代哲學那裡尋章摘句弄來的時髦術語加以詮釋,企圖讓觀眾明白畫中內涵的恍兮惚兮的「自我」。假定觀眾終於把藝術家的「自我天書」讀懂了,可是話又得說回來,在這價值多元的時代,你有你的自我,我有我的自我,彼此都是等價的,憑什麼讓我悅納和欣賞你藝術家那個常常是詭譎、變態的「自我」呢?除非這位觀眾有「寄生性榮譽」的嗜好,即以自己能讀懂大師的天書為榮的虛榮。
因此,無論是當代的通俗藝術消費者(一般大眾),還是精緻藝術消費者(高端精英),均無奈地對現代藝術默默地疏離而去。為什麼要默默地走開而不大聲地說出「不喜歡」呢?因為從商業利益出發的大眾傳媒,早把現代藝術炒作為當代最高雅最深奧的藝術了。法國當代哲學家福柯(Foucault)說,當媒體和專家把欲灌輸給大眾的觀念標榜為權威的「科學論說」後,就變成了讓人不得不服從的話語權力。倘若有人敢違逆,等著吧,馬上就會受到比警察還厲害的「論說式權力」的制裁:你膽敢實話實說現代主義藝術的不是,就會被戴上「當代文明盲」的帽子拉出來示眾!
在現代主義藝術之前,藝術的推陳出新,都是新規範涵蓋舊規範,是藝術的加法,是藝術精緻度的不斷提升;現代主義藝術的「沒有規範就是規範」解構了一切規範,是藝術的減法,是藝術的精緻度在沉降。
從「變形」與「表現自我」到「人人皆是藝術家,物物皆成藝術品」,這樣的一些現代主義藝術假定,是不是很像物理學用「以太」解釋光傳播的假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