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莎[275]堡的遺孀
2024-10-04 06:13:45
作者: 美國《讀者文摘》編 ; 黃水乞譯
維多利亞女王
維多利亞(1819—1901),英國女王(1837—1901)及印度女皇(1876—1901)。
維多利亞馬上將成為英國女王、印度女皇和簡樸、辛勤的祖母,擔心著生者的疾患,不忘記死者的周年忌。在她看來,歐洲的王國簡直是她的家產。對於關係密切的德國、希臘、羅馬尼亞、瑞典、丹麥、挪威和比利時等國的王族,她發現她與各君主的私人關係和大不列顛與外國的關係之間沒有多少差別。1899年,八十歲的她首先是個女人。在她腦海里,她的時代的歷史與她自己的生活融合在一起。當法國和英國在暹羅問題上幾乎要處於戰爭邊緣時,她正巧在法國的尼斯。她寫信給英國首相:「我希望一場危機可以在國家的基礎上得以避免。而且,就我個人而言,如果跟一個正逗留的國家發生糾紛,這將是很尷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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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與她的臣民打成一片。當一個財政大臣要求對「她的人民」的啤酒徵收更嚴厲的稅收時,她憤怒地提出抗議。她說的「她的人民」主要是中產階級。中產階級是跟她一起成長的。因為正是在她統治期間,工業英國征服了世界市場。工人階級和農業勞動者都未能進入她的視野。在分發保暖女服給老太婆期間,老太婆們抓住女王的手、在女王的條紋呢襯裙邊,為其祈神賜福的這一幕是「非常感人的」;可是對於居住在倫敦茅舍里不幸的可憐人,她腦子裡只有模糊的印象。她對第一批工黨成員被選為下院議員感到很吃驚,因此邀請他們到溫莎堡,她要親自接見他們。她在日記中寫道,這件事「令他們非常滿意」。
中產階級的美德和情趣是她自己的美德和情趣。她帶著些許輕蔑地提及貴族為「上層階級」。她偶爾把英國貴族比作法國革命前夕的法國貴族,並相信那個階級中對享樂的愛好將會使它沒落。1900年,一位年輕的美國小姐向家人描述倫敦時寫道:「維多利亞女王並不在上流社會。」完全正確。上流社會不滿「溫莎遺孀」的退隱生活。王宮不再是上流社會的生活中心。維多利亞對美術的觀點,是英國中層階級的觀點。女王曾一度拒絕聽華格納[276]的音樂。「太莫名其妙了!」她宣稱道。當華格納音樂被評論為「未來的音樂」時,女王反駁道:「我對未來也感到完全厭倦了,我再也不聽它了。」
她對自己留給別人的印象從來不放在心上。做禮拜時,她不喜歡冗長的禮拜式。她有時會舉起扇子暗示牧師的布道太長了,令牧師心生反感。一次,有人講起一位剛引見給她的新大使對女王陛下所持的看法。「哎呀!」她說,「我不把這放在心上。太離題了。真正要緊的是我對他有什麼看法。」
這種完全的自信使她顯得率真、自然。「個子很小、很強壯,她的外表像一朵小蘑菇」——引用藝術家馮安吉利的話,「但是她保持著不尋常的尊嚴」。即便在年邁的時候,她那雙有點凸出的藍眼睛依然年輕,她的姿勢依然迷人,她的聲音悅耳,她的笑聲坦誠。她並不裝得什麼都知道,也不裝得具有很高的文化修養,但她的普通常識等於天才。索爾茲伯里[277]勳爵說:「我總是認為,當我知道女王想什麼時,我就非常肯定地知道她的臣民會持什麼看法,尤其是中產階級。」
準時成癖,女王喜歡她的日子過得有條理、有秩序和充實。每天上午九點半,她親自駕駛敞篷的矮種馬馬車出門。一個宮廷女侍在旁邊告訴她王室里發生的事兒;她對小細節的興趣,不亞於對國家大事的興趣。假如一個宮廷女侍前一天到朴次茅斯去,女王必須知道女侍是否已經回來,海上是否風平浪靜。她將馬車停在農舍式的別墅門前,詢問病人的消息。假如她碰巧遇到在街頭演奏手搖風琴營生的人,便會把馬車停下來,跟那小個子義大利人交談,還對他那隻猴子的健康表示擔憂。她忙著一切事務:獎勵樂隊指揮、給衣索比亞王后寄送演講唱片、給中國政治家和將軍李鴻章發電報,等等。
她必須親手簽名的文件數量令人生畏。她要求她的秘書們頻繁到場。她的私人秘書亞瑟·比格從溫莎到倫敦去,必須得到她特別批准。假如女王的密使沒能在女王需要亞瑟爵士時,在精確無誤的時刻將他帶來,亞瑟爵士就會在自己的書桌上發現一張紙條:「女王想知道亞瑟爵士為什麼不在辦公室。」
維多利亞生於1819年,還是一個十八歲小姑娘時就登上王位,且在所有歐洲君主中在位最長。在她的統治時期,法國經歷了兩個王朝和一個共和國,西班牙經歷過三個君主,義大利經歷了四個國王。1897年,當她慶祝鑽石大慶,即在位60周年紀念時,此事被比作英國對世界其他各國發出的挑戰。世界其他國家會很羨慕她,因為英國本身就是一個世界。英國軍隊和當地軍隊,都被命令從所有領地和殖民地回國慶祝。慶祝的行列就像古羅馬的凱旋式。女王在日記中寫道:「我相信,沒有一個人曾經像我那樣受到如此熱烈的歡呼。」
1897年6月的那一天,鑽石、歡呼和幸福的熱淚交織的一天,成為她統治的頂點,也許也是英國國力的頂峰。這次輝煌慶典之後不到3年,非洲大陸南端兩個務農的小共和國牽制住了全球最強大的帝國。布爾戰爭[278]一開始,倫敦的老百姓就嘲笑不平等的對手。可是整個1900年都是壞消息,沒有一個人比八十一歲的女王遭受的痛苦更大。她似乎完全不知疲倦,寫信給將軍們和士兵們,送別開赴前線的各兵團,探視醫院的傷員。她比任何人都更不想要這場戰爭。而在德國和法國,報紙以最不公平的方式攻擊她。
她訪問愛爾蘭後,於12月18日從「艾伯塔」號遊艇上岸時,旁觀者被女王一年以來身體發生的巨大變化嚇住了。她已不再是喜慶日駕著馬車經過倫敦的那個小個、豐滿、似乎還很漂亮的夫人了。她唯一的不健康狀態,是老邁和那個可悲年份的極端疲勞。她的兒子威爾斯王子被緊急召集進宮,另一個兒子愛爾蘭公爵在德國,正將一份宣告女王病危的電報,交給他侄子威廉二世皇帝。「我向他指出」,馮布洛王子(駐德國大使館一等秘書)說道,「最好等一等,看她的病情自然發展再說。」皇帝有點不耐煩地回答說,這關係到他敬愛的祖母的生命問題,他決意要再見她一面。
自從凱澤[279]給布爾總統克留格爾[280]發了那封著名的祝賀他擊退英國人的突然襲擊的電報以來,英德兩國之間的關係已不熱情友好了。1901年1月22日,當德國皇帝和威爾斯王子一起走在英國的土地上,凱澤一生中第一次在英國受到歡迎。他寫信回去給皇后,告訴她,倫敦人民得知他和祖母在一起時的那個晚上高興得熱淚盈眶。祖母是少數真心愛他的人之一。
女王在懷特島的公館去世時,全國舉哀,瞬間在倫敦要買一小塊黑布都不可能。出殯時,軍艦和巡洋艦以雙縱陣的隊形,沿著載有女王遺體的「艾伯塔」號遊艇的路線系泊。船上的樂隊都演奏著蕭邦的《送葬曲》,大炮轟鳴。好一幅壯觀的場面:那擠滿軍艦的八英里長的海面;海軍陸戰隊的士兵們將他們的步槍轉向相反方向鞠躬;大炮炮口閃出了紅光;在齊鳴的禮炮中,迸發出一陣陣憂傷、典雅的音樂。
當女王的兒子——新君主登上皇家遊艇時,他發現下了半旗,便問指揮官是什麼意思。
「女王去世了,先生。」軍官回答道。
「可是國王活著。」愛德華七世回答道,又讓人將旗子升上來。是的,這一世紀的歷史降下帷幕了。
葬禮之後凱澤又待了幾天。離開英國時,毫無疑問的,他真心誠意的憂傷,已經征服一個多愁善感的民族,或者說英國人。但是,德國人是氣憤的,因為凱澤認為授予陸軍元帥羅伯茨勳爵——布爾人的征服者——黑鷹勳章是合適的。就個人而言,這位皇帝返回德國之後依然被英國的魅力所吸引。
首都倫敦的生活又恢復其秩序。一位名叫溫斯頓·邱吉爾的年輕軍官,跟一位年長的政治家威廉·哈考特爵士共進午餐時,問他:「現在會發生什麼事?」
「我親愛的溫斯頓,」威廉爵士回答道,「長期的生活經驗已使我相信,什麼事兒也不會發生。」
確實如此,因為60年過去了,什麼也沒有發生。女王統治過、簽名過、愛過、變老。英國變得更加強大、更加團結。英國的財富大大增加,人口已倍增。然而,幾個月之後,一切卻都改變了。1901年1月,女王去世了,新的舵手接掌了舵柄,非洲農民公然反抗英帝國。每個英國家庭都收到來自前線士兵的來信:「沒有任何結束戰爭的跡象,早著呢。」全英國的人都懷著驚奇和憂慮,問著年輕的溫斯頓·邱吉爾所問過的問題——「現在會發生什麼事?」
安德烈·莫羅伊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