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的征服者
2024-10-04 06:13:39
作者: 美國《讀者文摘》編 ; 黃水乞譯
麥哲倫
麥哲倫(1480—1521),葡萄牙航海家,1519年率西班牙船隊作環球航行,到達菲律賓群島,後被當地人殺害。
這一切都是從尋找香料開始的。從羅馬人第一次嘗到來自東方的刺鼻的作料味道起,西方世界已發現沒有香料簡直無法過日子。遠至中世紀,歐洲食物的淡然無味簡直令人咋舌:如今似乎很平常的水果在那時皆不為人知。沒有西紅柿或胡椒,也沒有茶或咖啡。即便在富人的餐桌上,也避免不了食物的單調,除非能夠獲得香料。
這些香料只能從東印度群島獲得,而從那裡來回的貿易路線太長、也太危險了——屢遭強盜幫的困擾——以至於香料到了歐洲時,便變得格外珍貴。例如,生薑和桂皮是用藥劑師的秤稱出的,胡椒子是一粒粒點出來的,其價值相當於銀子的重量。
激勵哥倫布、迪亞士[254]、約翰·卡伯特[255]以及他們那個時代的偉大探險家們去勇敢航海的,首先是渴望發現通往東方香料群島[256]的不受妨礙的新貿易路線。在瓦斯科·達·伽馬[257]之後,繞過非洲南端由海上可抵達印度。由此,為爭奪貿易和東方帝國的競爭變得瘋狂了。1505年,葡萄牙人派出一支艦隊到東印度群島建貿易站,時年24歲的年輕葡萄牙士兵菲迪南德·麥哲倫也隨艦隊前往。從這一次和後來抵達馬六甲(靠近現代的新加坡——通往香料群島的門戶)的探險中,麥哲倫帶著取得的經驗和一個在馬六甲買來的馬來亞的奴隸回國。這個奴隸,麥哲倫叫他恩里克,在麥哲倫後來的生活中將起著令人驚異的作用。
麥哲倫現在已心向遙遠的地平線,正如哥倫布之前所夢想的,他夢想通過往西航行,抵達香料群島。其他冒險家——包括阿美利哥·韋斯普奇[258]、科爾特斯[259]和卡伯特——已經為了一條抵達東印度群島的通道尋找過美洲海岸,而麥哲倫似乎很可能受到以韋斯普奇的觀察為基礎的某一秘密地圖的鼓舞:一幅表明烏拉圭聖瑪麗亞角有一秘密的海峽地圖(但正如歷史證明的,他被騙了)。
無論如何,在其他探險家不確定地說過的地方,麥哲倫卻堅定地宣布:「我希望找到一條海峽,我知道在哪兒找到它。」憑藉這種肯定,他請求葡萄牙國王曼奴埃爾一世給他一支艦隊,去勘探通往東方的新航道。當國王拒絕支持這件冒險且無把握之事時,麥哲倫轉向葡萄牙香料貿易的強大對手西班牙求得支持。在西班牙宮廷里,只有他一人知道秘密海峽的位置的勇敢斷言,給國王留下深刻印象。渴望偷偷搶在葡萄牙競爭對手前頭的西班牙國王查爾斯同意了這一計劃,強大的西班牙銀行家提供了一支5艘船的艦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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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曼奴埃爾國王卻指示他的駐西班牙大使粉碎這項計劃。因此,爭吵、延誤和騷亂妨礙著麥哲倫工作的每個細節。船員的獲得極不容易。不過,在這些雜亂的冒險家同伴當中,碰巧有一位年輕的義大利人安東尼奧·皮加費塔。他去的目的是想見識「大洋里壯麗、可怕的事物」。子孫後代應該感激他,因為他對這一划時代的航程記下了最詳細的日記。
麥哲倫的艦隊於1519年9月20日從西班牙的桑盧卡港啟航。船上265人中,大多數都向他們的家鄉作了永恆的告別。出發之前,麥哲倫命令每天晚上4艘其餘的艦船必須靠近「特立尼達」號旗艦行駛,並接受值夜班次的命令。通過這些日常的約束,紀律可以得到保持。
這四位船長本期望被邀請到旗艦商量航線問題。麥哲倫反倒不徵求他們的意見。他們不得不白天跟著旗艦走,晚上跟著信標走,像狗似的默默服從。因此,當麥哲倫不是如預料的往西南向巴西航行,而是沿著非洲海岸往南駕駛時,「聖安東尼奧」號船長朱安·德·卡塔吉納直截了當地質問為什麼改變航線。儘管麥哲倫改變航線很可能是希望藉助有利的信風,然而,他卻只是回答說,誰也無權要求他作解釋。這更增加了卡塔吉納的敵意。一天夜裡,「聖安東尼奧」號艦未能接受值夜命令靠近旗艦行駛。顯然,朱安·德·卡塔吉納不願再承認這個葡萄牙指揮官不受限制的最高權力。
麥哲倫原本希望將計劃保密,不告訴任何人。然而現在,他仿佛屈從似的召集那四位船長到旗艦議事。朱安·德·卡塔吉納跟其他人來了,並因麥哲倫拒絕解釋新航線的事而氣憤,當眾拒絕服從。麥哲倫立即命令他的艦艇糾察長逮捕這個反叛者。
艦隊(「聖安東尼奧」號艦如今由麥哲倫的外甥梅斯奎塔指揮)平安無事地繼續行駛,經11星期的航行之後,於12月13日進入里約熱內盧灣。對於疲倦的船員來說,這個海灣就是天堂。土著從森林邊簡陋的小屋出現,歡迎穿盔甲的士兵,顯得很好奇但並不懷疑。
經13天的休息和再補充食品、必需品後,麥哲倫又恢復沿巴西海岸向南的航程。1520年1月10日,他抵達聖瑪麗亞角。遠處,海員們看見從大平原升起的一座小山,稱它蒙得維迪——即現在的蒙得維的亞。實際上,他們進入的這片大水灣就是拉普拉塔河的河口灣,可是麥哲倫對此一無所知。他花了兩星期來勘探它,最後發現它只是一條大河的河口時確實失望極了。
麥哲倫懂得不能讓船長們猜出他的失望。他充滿信心地沿著一個變得越來越荒涼的海岸繼續航行。他細查了每個海灣,希望和失望反覆交替。這支艦隊越來越往南航行:白天越來越短,黑夜越來越長。白雪為船帆披上銀裝;颶風毀壞了桅杆。半年過去了,南極的冬天即將到來,麥哲倫卻似乎一點也沒有接近自己的目標。1520年3月31日,又出現了海岸線的凹入處。它是一個封閉港灣,但麥哲倫還是進去了。這是一個避風港,水中似乎有很多魚,於是他命令拋錨泊船。他已決定在這個陌生的、荒無人煙的港灣聖胡利安港過冬。
被禁錮在這兒,只能靠不足的食物定量維持生命,船員們開始發牢騷了,而麥哲倫和西班牙船長之間的緊張關係也在加劇,直到突然爆發成公開的反叛。反叛者卡塔吉納在黑暗的掩護下,夥同另外兩個西班牙船長和三十名武裝人員,登上並奪取「聖安東尼奧」號艦,殺死了一名軍官。麥哲倫採取了英勇果敢的措施。他派出完全可靠的艦艇糾察長埃斯皮諾薩帶五人上了「維多利亞」號艦,給反叛的頭頭盧斯·德·門多薩捎去一封信。
在這條武裝充分的船上,這些反叛者看那條小船靠近,絲毫不懷疑。六個人怎能攻擊一條六十人操縱的大船?埃斯皮諾薩從容不迫地爬上船,把麥哲倫的那封信交給他。門多薩讀完信,對這明顯的陷阱哈哈大笑。但他的笑聲以可怕的咯咯聲告終,因為糾察長已用匕首刺進了他的喉嚨。
麥哲倫輕而易舉地逮捕了活著的另兩個反叛船長——朱安·德·卡塔吉納和加斯帕·奎薩達。加斯帕·奎薩達被判處死刑。反叛的真正領導人朱安·德·卡塔吉納和一個試圖煽動第二次反叛的牧師的罪行並不比奎薩達輕。但麥哲倫決定把他們放逐在荒無人煙的孤島上。艦隊再次啟航時,這兩個人將被留在岸上,為他們提供食物和酒。全能的上帝會決定他們是否該死在那兒。
聖胡利安港給西班牙人只帶來災難。冬天一過去,艦長便派出「聖地亞哥」號小艦——該艦隊中最靈活的船——探測海灣的外部。這條船在風暴中被摧毀了,儘管船員都安然上岸。
1520年8月24日,麥哲倫終於下達離開不幸的聖胡利安港的命令,最後看了一眼被他放逐的那兩個可憐蟲。麥哲倫的一艘艦船已沉沒,兩個船長已被處死,自航程開始以來幾乎一年已過去——一無所得、一無發現、一事無成的一年。
這段時間想必是麥哲倫一生中最鬱悶的日子。他試圖往前航行,可是為風暴所阻,又沉悶地被困在荒蕪的海岸達兩個月之久。但是他還不知道自己離目標不遠了。1520年10月21日,他突然發現一處高出凹入海岸的白色的峭壁,並迅速地進入一個黑色水體的深海灣。沒有人類生命的蹤跡,沒有植被,除了狂風的怒吼什麼也沒有。水手們半信半疑地看著這個海灣,水黑得像哈得斯[260],周圍被高山環繞著。然而,為神秘海峽而著迷的麥哲倫,堅持要探險這個非凡的海灣。「聖安東尼奧」號和「概念」號艦勉強服從著他儘量往西航行的命令,卻必須五天後回來報告。
艦隊剛被分開,海灣的水體便遭到一場暴風雨的衝擊,麥哲倫的旗艦差點兒撞上岩石。但是他最擔憂的還是「聖安東尼奧」號和「概念」號艦。颶風想必在海峽突然襲擊它們——除非出現奇蹟,否則也許會被撞得粉碎。在痛苦等待的第四天,一條船出現了。感謝上帝,一條船得救了!不,是兩條船,「聖安東尼奧」號和「概念」號艦都安然無恙地回來了。它們的船長帶來了麥哲倫渴望的消息。被大風往西吹去的這兩艘艦即將被迎面而來的岩石撞毀,在最後時刻,一條海峽在前面張開了!雖然他們沒有找到西部的出口,但他們相信這是條海峽。備受痛苦折磨的麥哲倫聽到了沒有比這更好的消息。現在他再也不能猶豫了,鼓起堅定的勇氣,向前進入他們當時稱為托多斯·洛斯桑托斯——後人將它命名為麥哲倫海峽的迷宮中。
當海峽最終打開,露出寬闊的大洋時,喜悅的熱淚流進了麥哲倫的黑鬍子里。麥哲倫召集船長們匯報有關補給品事宜。他們已經完成了第一個目標,那麼還願意繼續尋找香料群島嗎?他不能否認,給養的不足是很嚴重的危險。不過,他本人並不氣餒。艦隊將繼續往前航行。麥哲倫命令船長們向船員隱瞞補給品嚴重短缺的情況。派去勘察航道的長岔道的「聖安東尼奧」號艦未能在約定時間返航。麥哲倫花了好幾天尋找它,但毫無結果,最後找來一位占星術家以占星術算命。這位占星術家宣告了星象的信息——它這一回碰巧說了實話。占星術家說「聖安東尼奧」號艦已開小差,動身回西班牙了。
麥哲倫再次面臨可怕的抉擇。他們大部分的給養都放在「聖安東尼奧」號艦上。如今繼續航行實際上等於自殺。於是他做了如下決定:1520年11月28日,剩下的3艘艦往西北啟航,進入陌生的大洋。在地平線之外的某處,想必就是香料群島——財富的群島;更遠處,想必就是中國和印度斯坦[261];它們之外,再遙遠的地方想必就是故鄉西班牙了。火炮齊射,3艘孤零零的小艦,恭敬地向陌生的海岸致敬。
第一次橫穿這一迄今沒有名字的大洋,是人類不朽的功績之一。麥哲倫正在虛無中航行。他的水手們都疲憊不堪。他們過去曾克服飢餓和給養的匱乏,但是飢餓和給養的匱乏依然嚴重地擺在他們面前。他們衣衫襤褸、船帆腐爛、索具磨損。想必許多人會羨慕已逃跑的同伴。他們繼續航行,依然見不著陸地。麥哲倫想,他很可能早已越過日本了。實際上,他尚未穿過這個大洋的三分之一。這個大洋因為太平靜了,他稱它為太平洋。1521年1月24日,他們看到一個島嶼(聖保羅島),就在這兒補充給養。接著,他們再次進入浩瀚的大海。在跨越太平洋這一可怕的航程中,不少於十九人在痛苦中死去,這大約是這次探險中留下來的人的十分之一。
終於,1521年3月6日,桅頂傳來了叫喊聲:「瞧,陸地!」它來得正是時候。再在虛無中航行兩三天,很可能這一英雄業績的記錄,就不會給我們流傳下來了。但這兒就有一個島嶼!這支艦隊剛進入海灣,原始狀態的光屁股的小孩,就像猴子般敏捷地爬到船上。他們對文明生活太陌生了,以至於竟開始盜拿未用釘子固定住的每一樣東西。甚至連「特立尼達」號旗艦的小快艇都被他們洋洋得意地划到岸邊。麥哲倫決定教訓一下這些做賊的島民。他讓四十名武裝的海員上岸,燒掉土著的小屋,奪走他們能找到的一切——家禽、魚和水果。
這次突然的洗劫使這些西班牙人免於毀滅。三天休息、新鮮水果、肉類和淡水迅速恢復了大多數船員的健康。他們懷著再生的勇氣恢復往西的航程。一星期之後,他們發現了一個又一個島嶼,麥哲倫知道,他們得救了。他已找到了一群完全陌生的島嶼——菲律賓,也為查爾斯君主又得到一個新的省份。這個省份註定要比哥倫布、科爾特斯或者皮薩羅[262]發現的任何地區,更長久地處於西班牙國王的統治之下。
3月28日,這支艦隊抵達菲律賓群島的一個小島馬扎瓦。在這兒,麥哲倫經歷了他一生中最引人矚目的一個事件。當這三艘外國大船駛近時,友好的居民聚集在海灘,麥哲倫派他的奴隸恩里克作為使者上岸——正確地判斷了那些土著一定會更信任一個黃皮膚的人,而不是有鬍鬚的白人。
奇蹟出現了,喋喋不休的島民圍繞著恩里克時,這個馬來亞奴隸驚呆了,因為他們說的話他大部分都能聽懂。自從他最後聽到本土的語言以來,已經多年過去了。通過這一令人詫異的事件,麥哲倫知道,自己的目標達到了。他又回到了講馬來語的人中間。學者們所夢想的,如今是肯定的了。地球是圓的,因為一個人已環繞它一周。
在馬扎瓦島的一星期是麥哲倫航程中最快樂的部分。島上的首領卡蘭布殷勤地接待他,提供了充足的食物和飲料。現在他要做的只剩下前往香料群島,完成受委託的任務。沒有使菲律賓群島成為西班牙的永久財產,他不想離開。只訪問和兼併一個小島是不夠的。所以他問卡蘭布,哪一個是鄰近最大的島嶼,首領告訴他是宿務島。麥哲倫便往那兒航行,可靠的皮加費塔寫道:「因為他不幸的命運決意如此。」
麥哲倫對宿務島看了第一眼,就知道這是一個相當重要的地方。港口停泊著許多來自外國口岸的舢板,還有大量的本地船隻。為了顯露自己是雷和閃電之王,麥哲倫用信號通知艦隊放禮炮,這造成島民四處逃竄。同時,麥哲倫趕緊派恩里克作為翻譯上岸,通知宿務島上的統治者,雷不是敵意的標誌,而是為了對偉大的宿務首領表示敬意。恩里克宣稱,艦隊司令準備好讓陛下過目多種昂貴的貨物,並同他進行貿易。宿務的首領赫馬邦邀請麥哲倫的使者們赴宴,並聲明,他隨時準備與新來的人訂立永久的和平條約。麥哲倫這方竭力增進友好,於是關係變得融洽,以至於首領及其大多數的追隨者都自發地表示想成為基督徒的願望。
1521年4月14日,西班牙人慶祝了他們偉大的勝利。市場上一個龐大的十字架被豎立起來,首領和其他五十人跪在十字架前,以隆重的儀式接受了洗禮。這消息傳遍四面八方。第二天,有更多的酋長從鄰近的島嶼趕來,履行這些神秘的儀式。短短几天之內,幾乎所有的酋長都宣誓與西班牙聯盟,並被灑上基督教洗禮的聖水。
麥哲倫樣樣都成功,仿佛天使已照亮了他的道路。可是,悲劇卻出現了。靠近宿務島有個被稱為馬克坦的小島,島上由一名叫西拉普拉普的首領統治。他總是對抗宿務島首領。自從西班牙人到來,他一直竭力阻止其他酋長為陌生人提供食物。這一拒絕提供補給品的行為在麥哲倫看來,正是來一場武力示威行動的絕佳理由。馬克坦島首領將會看到雷和閃電王的威力。此時,在麥哲倫的職業生涯里,我們第一次發現他缺乏先見之明。宿務首領主動提出派1000名鬥士對抗馬克坦,但麥哲倫拒絕了。他關心的是顯示西班牙的威信,以證明用長矛和短劍武裝的土著,甚至無法損傷身穿鋼鎧甲的西班牙士兵分毫。因此,他僅僅帶了六十人,要求宿務首領在船上觀戰。
然而,對麥哲倫災難性的是,馬克坦島弱小的王孫在海岸結構方面有天然的強大助手。艦船無法越過珊瑚礁,麥哲倫親自率領一支四十人的登陸隊不得不涉水上岸,喪失了艦船上火繩槍和弩的支援。大量挑釁叫喊的土著在岸上等著。攻擊隊成員之一,本人受了箭傷的皮加費塔描述了接下來這場戰鬥:
當島民意識到我們艦上的火力夠不著他們時,他們對我們發起了猛攻,用箭、標槍、長矛襲擊我們,我們簡直無法自衛。
他們知道雖然我們上身有盔甲保護,但腿部暴露在外,於是他們便主要瞄準這些部位。麥哲倫艦長的右腳中了毒箭,於是他發出緩慢撤退的命令。我們的人幾乎全部都倉促地逃跑,結果只剩下六人或八人跟他在一起。他已跛腳多年,無法迅速撤退。島民認出了艦長,主要瞄向他。他頭上的頭盔兩次被擊落,但仍繼續戰鬥,直到左腿遭受重擊,使他臉朝下撲跌在水裡。接著,島民持著長矛和短彎刀向他猛撲過去,刺穿他的身體,直到將他殺死。
西班牙人在這次微不足道的小規模戰鬥中不過只損失八個人,可是他們領導人的陣亡造成了逆轉性的大災難。刀槍不入的神話破滅了。宿務首領親眼看見,一個最不起眼的王孫西拉普拉普征服了這個白神!
然而,正是對麥哲倫的奴隸恩里克愚蠢的侮辱,導致了最終的悲劇。忠誠的恩里克在麥哲倫身邊戰鬥到最後一刻。他受傷被帶回艦上,用他的草蓆裹著,一動不動地躺著。與喬奧·塞饒共同被選為領導的杜瓦特·巴博薩夠愚蠢的,居然告訴這個可憐的傢伙:別以為主人死了,這條狗可以扮演遊手好閒的角色了。假如他不立刻上岸當翻譯協助貨物交易,那麼他會挨一頓揍的。恩里克此刻未作任何表示,可是他強烈的馬來人的自尊心受到極大傷害。他順從地到市場去,與宿務首領密謀。在麥哲倫去世後的第四天,恩里克給兩位新艦長帶來令人愉快的消息。他說,宿務首領有很多珠寶要送給西班牙國王。巴博薩和塞饒艦長願意上岸去接受它們嗎?
塞饒和巴博薩冒冒失失地走進了陷阱。總之,二十九個西班牙人上了岸,他們當中有經驗最豐富的領導人和舵手(幸虧皮加費塔仍在養傷,留在船上)。受到儀式隆重的接待之後,他們被護送到一間棕櫚小屋,這兒已備辦好了宴席。突然,艦上的人聽到呼喊和尖叫聲:詭計多端的宿務首領正在殺害他的客人。現在已繼任統帥的喬奧·卡瓦爾霍發出把火炮對準城鎮的命令。轟隆隆、轟隆隆,舷炮齊射。然後軍艦轉向,匆匆駛離。
在塞維亞簽約受僱用的265名海員中,現在只剩下115人,因此3艘軍艦的人員配備不足。那麼,最好的辦法是犧牲3艘中的1艘。有漏洞的「概念」號艦被放棄以解除拖累,並被炸掉。剩下的兩艘艦「特立尼達」號和「維多利亞」號肩並肩地出發了。一支縮小的艦隊失去它真正的領導人令人多麼痛心,現在對航道的不確定顯示出來了。他們沒有開往很靠近的摩鹿加[263],而是漫遊了半年。最後,他們偶然發現了摩鹿加——香料群島。1521年11月8日,他們在蒂多雷島靠岸。島上居民非常友好,西班牙人渴望得到的一切都被大量地提供。他們狂購香料,用他們的舊式步槍、斗篷和子彈帶交換;因為他們現在要回家了,可以通過出售這些容易獲得的珍品致富。
兩艘艦都裝上了貨物和給養。可是開航時,破舊的「特立尼達」號卻因承受重壓而發出吱吱嗄嘎的聲音,它的橫樑裂開了。「維多利亞」號艦不能久等了。經決定,五十一名海員將不得不待在香料群島,直到「特立尼達」號艦維修好。
漫長的三十個月已花費在上半部分的旅程之後,破損的「維多利亞」號環繞著地球的下半部分航程,創造了航海史上最英勇的功績之一。它已被充足提供了五個月的給養,可是沒有地方可買到鹽。在熱帶火辣辣的陽光下,船上大量的醃製豬肉腐爛了。為了避免臭氣熏天,船員們把所有的存貨全部扔到海里。
因此,當越過印度洋時,饑荒再次伴隨著航行。儘管「維多利亞」號艦裝滿了香料,可是,大家嘴唇乾裂、肚子空空,誰能嚼胡椒子、忍受桂皮刺鼻的氣味和咽下代替麵包的肉豆蔻?日復一日,一具又一具乾癟的屍體從船上被扔進海里。船員已死了二十多人。1522年7月9日,經六個月的航行之後,「維多利亞」號艦已繞過了好望角並航行到非洲東岸,在維德角群島的聖地亞哥港外海面下錨停泊。
這裡是葡萄牙殖民地的一個葡萄牙海港。上岸意味著自投羅網,落入敵人手裡。可是飢餓使他們別無選擇,塞巴斯蒂恩·德爾·卡諾指揮官派人上岸,指示他們假裝船來自美國。「維多利亞」號艦的小艇裝載著補給品從岸上回來了,然後又被派去再裝載一次。德爾·卡諾突然發覺港口裡的一些艦船正準備出航。他意識到計策被識破了。德爾·卡諾匆匆忙忙起錨開航,不得不把同伴留在岸上,讓他們自生自滅。
在維德角群島的逗留雖然是短暫和危險的,但正是在這兒,勤勞的記錄者皮加費塔注意到另一件奇事——世界上第一個注意到這現象的人。那些上岸拉給養的人竟帶著令人震驚的消息回來了。他們說在岸上當天是星期四,儘管在艦上那天無疑是星期三。皮加費塔以極度的精確性記日記已有三年。他可能漏掉一天嗎?他問舵手奧爾沃。奧爾沃也在船上的木料上記載了天數,他同樣肯定當天是星期三。持續不斷地往西航行,在某種莫明其妙的情況下,環球航行者想必會在日曆上漏了一天。而皮加費諾對於這一奇怪現象的報告後來使歐洲人大惑不解。直到那時仍沒有人懷疑過,在滾滾的航道上與地球逆向而行會快一天。
「維多利亞」號艦還尚未抵家呢。船的肋骨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音,緩慢地、疲憊地使盡最後的力氣,繼續最後階段的航程。離開香料群島時,船上的六十六人中只剩下少數幾個人,這些人不得不拼命地在泵機上工作。1522年9月4日,當他們看見葡萄牙西南角落的聖文森特角時,「他們比任何人都虛弱」。又過了兩天,他們駛進了三年前從那兒啟航的瓜達爾基維爾河口。第二天早晨,「維多利亞」號艦往上游航行到塞維亞。塞維亞!「鳴禮炮!」德爾·卡諾喊道。一發禮炮在河口的對面迴響。三年前,用這些大炮的鐵嘴,它們向西班牙告別;用同樣的大炮,它們曾經莊嚴地向麥哲倫海峽致敬,爾後又再次向陌生的太平洋致敬。用這些大炮,他們向新發現的菲律賓群島致敬。可是當他們宣布:「我們回來了。我們做了前人未曾做過的事。我們是第一批環球航行者」時,鋼鐵的聲音從未曾聽起來這麼響亮、這麼喜氣洋洋!
龐大的人群聚集在塞維亞的濱水區。市民們滿懷深情、仔細地端詳著「維多利亞」號艦的十八位倖存者;看他們因為身體虛弱蹣跚而行;看這些英雄個個臉色蒼白、筋疲力盡;三年的受苦使他們都蒼老了十歲。市民們為他們提供食物,但他們首先得履行在最危急時刻立下的誓言。於是,他們赤著腳、以懺悔的行列走進教堂,莊重地為他們的得救感謝上帝,並且為在馬克坦陣亡的領導人和失去的二百多位同伴低聲地祈禱。
他們回來的消息像野火似的傳遍歐洲。自從哥倫布的航行以來,還沒有一件事像這樣轟動世界。地理上的疑問已經永遠煙消雲散。既然一艘船從塞維亞港啟航,不斷地朝西航行,又回到了塞維亞港,這足以證明,地球是一個被茫茫的大洋圍繞著的球狀物。在西班牙的旗幟下,哥倫布開始了現代發現的工作;在同樣的旗幟下,麥哲倫完成了這項工作。近三十年獲取的有關人類生存的地球的知識,比數千年以來所知的所有知識還要多。
即便裝備這支艦隊的銀行家們也有理由感到滿意。由「維多利亞」號艦作為貨物帶回的大約26噸香料,價值45000達克特[264],或675000美元——可喜的利潤。這艘船的貨物足以償還損失的其他四艘——二百多人喪生的損失不計在內。當傳來消息說麥哲倫艦隊的一艘艦已安全回家時,世界上只有大約十多人感覺驚慌失措。他們是駕著「聖安東尼奧」號艦逃跑、一年前已回到塞維亞的那些反叛軍官。他們把自己的反叛描述為愛國行動,根本沒有提起海峽的事兒。他們只談及抵達一個「海灣」,宣稱麥哲倫打算將艦隊拱手交給葡萄牙人。幸運的是,倖存的指揮官德爾·卡諾曾經是他們在聖胡利安港反叛時的同謀。現在多虧他的幫助,他們才逃脫懲罰。
對德爾·卡諾的許多讚揚本應該給予麥哲倫的。事實上,麥哲倫獻出自己的生命所取得的那個成就,證明對當時的人沒有多大好處。後來太多試圖穿越麥哲倫海峽航行的船隻都遭到不幸,以致數十年來,航海者都避開這一危險的航道,而讓貨物經太平洋,或越過巴拿馬地峽,經由吃力的陸路前行。當然,許多人也繼續使用繞過好望角的舊路線。
因此,在不到一代人的時間裡,麥哲倫海峽幾乎被人遺忘。直到在它被發現的58年後,德雷克[265]利用這個海峽,對位於南美洲西岸的西班牙殖民地進行突然襲擊。但從那以後,只有一些捕鯨船和其他少數船隻穿過這條路線。麥哲倫原來期望它能成為歐洲和南海之間往來的主要航道。但是,歷史永遠也不會忘記發現這一海峽的第一位航海者——在發現我們地球的真正大小尺寸過程中,這位顯示出人類勇氣最高峰的難得的偉人。
史蒂芬·茲韋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