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之王

  福特

  福特（1863—1947），美國汽車製造商，於1903創辦福特汽車公司，生產Ｔ型汽車，發明裝配線生產法，使美國成為汽車大國，後因錯誤估計市場動態，在競爭中失去優勢。

  亨利·福特去世後，人們在他家實驗室的工作檯下，找到一個有個人物品的卡紙板鞋盒。盒裡有一個密封的試管，上面貼著整齊印刷的標籤，寫道：「托馬斯·愛迪生的最後氣息。」

  福特十分敬愛愛迪生，因為早在1896年，愛迪生就鼓勵他繼續搞汽油發動的汽車。當時大多數人都嘲笑這個想法。自從20多年前他13歲時的那一重大時刻以來，不用馬拉的車輛就一直使福特著迷。當時，他正在密執安州迪爾本附近，坐在父親身邊的一輛農用馬車上。當他看見一輛靠蒸汽發動機驅動，從發動機到後面的輪子用一條鏈子連接，正沿著鄉村道路前進的汽車時，小亨利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他以前也見過發動機——它們在農場是用來打穀和鋸木的——但這是他第一次見到沒有馬拉卻自己開動的車。正如多年後福特清楚地回憶，那發動機停下來讓父親的馬車先通過，「我已跳下馬車並同工程師談話，我父親才知道我在做什麼」。

  從那一天起，福特再也不想干農活了。他學當機工、當農機修理工，經營一個鋸木廠。1891年，他28歲時向妻子克拉拉透露消息說，他在愛迪生照明公司的底特律發電廠，接受一份夜班工程師的工作，每月45美元。他解釋說這是獲得有關電學知識的機會。在他長遠計劃的汽油發動機中，他需要使用電學。一想到要搬到城裡，離開她在迪爾本新建的房子，克拉拉感到十分沮喪，但她毫無怨言地收拾行裝。亨利已向她簡單地說明，他計劃製造一輛不用馬拉的車，她像他一樣堅定地相信這項計劃。

  在接下來的兩年間，根據福特的日記記載，他太專心於汽油發動機了，以致他常常忘記去領愛迪生工廠的薪水。1893年聖誕節前夕，他兒子埃德塞爾出生7周，克拉拉正忙著第二天宴請她家人時，福特扛著第一台完整的發動機走進廚房。

  他將發動機放進洗滌槽里，叫克拉拉幫他開動發動機。他告訴她如何從一隻杯子上將汽油倒進作為汽化器的金屬容器里，如何轉動給進油閥加燃料的螺旋，而他則轉動飛輪。他把天然的火花塞和屋裡的電流連接起來，並給克拉拉發出開始倒油的信號。

  這個發動機——它只有單汽缸，是由一段煤氣管制造的——發出撲哧撲哧的聲音並激烈地顫動，猛力地搖動著洗滌槽，從它的排氣閥噴射出火舌。福特看著它轉動了幾分鐘。然後他揮手讓克拉拉站到一邊，讓發動機停下來。發動機運轉了，這是他需要了解的一切。他馬上致力於研究雙汽缸發動機。

  福特在底特律租的房子，是個兩家庭合用、各使用一半的住宅，房子後面有個房客放煤的磚砌小屋。福特使用他一半的小屋作為車間。就是在這裡，1896年6月4日凌晨4點，他完成了第一輛機動車，拉出去開著它，沿著大河林蔭道，再繼續往華盛頓大街駛去。在這裡它因點火故障而拋錨了。兩個月後在紐約的愛迪生大會上，福特作為汽車的製造者被介紹給愛迪生。愛迪生想對此多加了解。他看到福特在菜單上畫的草圖，然後說：「你成功了——一個自己帶著燃料的整裝裝置，就是這玩意兒！別鬆勁！幹下去！」福特離開宴會時連走路都飄飄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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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特沒有發明汽車，但他是追求大銷量市場的第一位汽車製造人，而大多數其他的汽車製造商卻在為富人設計昂貴的玩物。福特想要製造的汽車，必須是結實的和簡單的機械裝置、重量輕並容易裝配，因此其價格將能適合一般人的支付能力。他在Ｔ型汽車——後來以老式福特汽車[69]或廉價小汽車知名——和裝配線中找到了答案。裝配線削減了組裝底盤的時間，從14小時減少到1小時33分鐘。由於在全國各地建立了裝配廠，福特以每分鐘1.6輛的速度生產Ｔ型汽車，在19年裡生產了1500萬輛這種型號的汽車。1917至1927年間，美國生產的汽車將近一半是福特汽車。亨利大幅度地降價，以便讓更多的人買得起它們——價格從1908年每輛850美元，降到1925年每輛290美元。

  Ｔ型號汽車使福特汽車公司成為美國商業中最耀眼的企業。其令人難以置信的成功，在羅塞塔·豪斯經常講的故事中得以總結。豪斯是福特公司第一位商業經理詹姆斯·庫曾斯的姐姐。庫曾斯想把價值200美元的股票賣給姐姐羅塞塔，可是她疑慮重重。最後她只買了100美元。在接下來的16年間，她收到95000美元的股息。1919年，當福特買下小股東的全部股票時，她100美元的股票賣了260000美元。

  亨利·福特是一位像小說中的值得紀念的人物。福蘭克林·羅斯福有一次邀請他跟英國國王、王后到白宮赴宴。福特回覆說他去不成，因為他妻子的花園俱樂部在那天聚會。

  福特是個小提琴、麥加菲[70]讀本和各種早期有關美國史料的收藏家。他還是一位觀察研究野鳥的人、民間舞蹈者、健康和飲食的追隨者。他從來不允許在工廠或辦公室吸菸。他連續幾天吃胡蘿蔔。當他專門研究大豆飲食時，他不僅定購大豆湯和大豆麵包，而且還定購大豆冰淇淋。

  亨利試圖支配他周圍的每一個人，他妻子克拉拉除外。妻子是一個有獨立見解的女人，她總是有最後的發言權。她在丈夫去世3年後的1950年去世。他們的婚姻持續了59年，在這些歲月里他們是體貼、忠誠的伴侶。每當福特走進迪爾本的莊園費爾萊恩的門，他總會站在門廳吹口哨。他的妻子不論在樓上，或在日光浴室的特別喜愛的椅子上，定會以口哨回應他。他們日間雙雙坐在日光浴室，旁邊放著兩個雙筒望遠鏡和一本奧杜邦[71]關於鳥類的書。他們晚上單獨一起過。她常常給他朗讀諸如《一歲崽》《班比姑娘》和《亂世佳人》，或者他們倆一起聽收音機播出的《阿莫斯和安迪》或者《神童》。她一有最微小的怪念頭，他便悉心聽命。

  亨利1929年為托馬斯·愛迪生發明電燈50周年紀念而舉辦了盛大的紀念筵席。胡佛總統和500位著名人士出席。他們是由福特自己掏錢從世界各地邀請來的。賓客的筵席、交通運輸和住宿等費用，據說超過100萬美元。福特後來請他的私人畫家歐文·培根為愛迪生紀念筵席畫了一幅畫。它有7英尺高、17英尺寬，有226位可辨認的賓客肖像，花了好幾年才完成。

  福特常常不經意地走過來，對畫作提出一些修改建議。「把那個女人拿掉，」一天，他指著福特公司一位官員的妻子說道，「福特太太不喜歡她。」每當他帶個客人來觀看培根正在畫的作品，他總是指著畫作中他妻子的臉蛋說：「在畫中整個人群里最漂亮的女人。」培根開始作畫時，許多獲得福特賞識的公司主管人員在畫作尚未完成之前就失寵了。他將他們從畫布中拿掉，讓新寵取而代之。

  公司最偉大的一個決定是由福特太太做出的。它發生於1941年的罷工期間。當美國產業工會聯合會正在為爭取組織公司的雇員權利而鬥爭時，罷工發生了。直到那時候，亨利從未曾組織過一個工會。他的魯奇河大工廠的4號門，因成為聯合汽車工會流血鬥爭的舞台而聞名。然而最後他被迫在工廠里舉行一次國家勞資關係委員會選舉，而他的工人投票贊成產業工會聯合會的主張。

  福特的老生產主任查爾斯·索倫森，在他的回憶錄《我和福特40載》中回憶說，那次選舉之後亨利來到索倫森的辦公室，說他永遠也不會跟產業工會聯合會訂協議。「把工廠關了，」他說，「假如工會願意就讓它接管好啦。」第二天早晨，索倫森打開收音機，得知福特不僅屈服於產業工會聯合會，准許他們擁有限期加入工會的商店，而且還對他們沒有提出來的給予額外的讓步，使勞資領導人大吃一驚：增加工資和工會會費扣款系統。靠這個系統，公司從工人的工資中扣去工會費和稅額，然後將錢交給工會。幾星期後，福特告訴索倫森他為什麼突然改變主意。「福特太太說那將會引起騷亂和流血，而對此她已經看夠了。」福特說道，「現在我肯定她是對的。」

  福特家庭的故事裡一個重要的人物，一個比亨利更敏銳、更具深刻內涵的是他的兒子埃德塞爾。一個英俊、文靜、對美好事物具有鑑賞力的人，埃德塞爾與興旺的20世紀20年代的底特律格格不入。正是為了他，亨利於1913年開始建造這座刻板的、有點陰暗的石灰石房子費爾萊恩。它建在毗鄰福特和克拉拉最初結婚生活過的那塊地，面積達1369英畝。這座豪宅設有在底特律見過的第一個間接照明的彈子房、一個3萬美元的風琴、一個保齡球球場和一個室內游泳池。埃德塞爾21歲生日時，亨利給他100萬美元金幣。

  福特公司的主管人員說，26歲被他父親任命為公司總裁的埃德塞爾超前於他的時代30年，不僅關於汽車的式樣和發動機的設計的思想超前，而且在勞資關係的理論和大企業的職責方面也超前。儘管埃德塞爾不曾上過大學——亨利不贊成高等教育——但他比大多數藝術老師更了解切利尼[72]和雷諾瓦[73]。顯然，像埃德塞爾這樣一個兒子，永遠也不能讓亨利這樣的父親理解，必然會產生衝突的。

  埃德塞爾和亨利之間的分歧在20年代中期開始出現。這時，公司里除了亨利，每個人都明白Ｔ型汽車不再廣受歡迎了。亨利設計它，是因為第一次世界大戰前的美國道路崎嶇不平，強調堅固耐用和經濟實惠，而不是舒適和外觀。如今有平坦的公路，沒有坑坑窪窪，一般司機都願意多花幾個錢，購買更豪華些的汽車。歌舞劇喜劇演員表演的福特笑話開始擊中要害。（「一輛福特汽車就像一個浴盆，有用，但你不想讓人看到自己坐在裡面。」）

  在福特汽車的更高領導層里，亨利被從不持反對意見的唯唯諾諾的人包圍著。唯有埃德塞爾和幾個不顧一切的銷售經理，有勇氣告訴亨利Ｔ型汽車必須淘汰了。老福特與他兒子抗爭。最終，面臨日益減少的銷售額，老福特讓步了。接著，福特父子之間在新的Ａ型汽車的設計上又發生更多的衝突。埃德塞爾想製造一輛帶有液壓制動器和手動變速滑杆的新型汽車，像雪佛蘭汽車那樣。雪佛蘭汽車的銷售正在悄然趕上福特汽車。老福特不喜歡液壓制動器，他認為液體會滲漏。然而，老福特最後使用手動變速杆，但堅持使用機械閘。在長時間的耽擱之後，Ａ型汽車於1927年後期推出了，並且在重大的頭版新聞予以報導，這在當年是很不尋常的。弗雷德里克·劉易斯·艾倫在20年代的歷史《只是昨天》中，將新福特汽車的首次露面列為「1927年最偉大的事件之一」。

  從大眾興趣的觀點來看，沒有別的汽車享受到這樣一種揭幕式，沒有一個具有福特聲譽的汽車製造商，曾經在他的產品上做出如此重大的改變。新的福特汽車，仍然是價格最低的汽車，現在不僅有諸如4輪閘和擋風玻璃上的刮水器的裝飾，而且買方有了好幾種不同顏色的選擇！流行音樂界以轟動的歌曲演出—— 「亨利用老式福特汽車製造出貴婦人」來慶祝這一重大時刻。

  亨利·福特在Ａ型汽車問題上跟埃德塞爾不和之後，便進入半退休狀態。他開始把大部分時間花在搜集有關美國史料的業餘愛好上來。他修建麻薩諸塞州南薩德伯里的路邊客棧，並在客棧旁邊又建起一座紅色的校舍。據說它是神的小羔羊[74]跟著聖母瑪麗亞[75]進去的校舍。他建立了愛迪生研究所和博物館，其毗鄰格林菲爾德村莊——遊客的勝地，靠近迪爾本的福特工廠。這家博物館後來以福特之名重新命名，成了吸引人的大雜燴：舊衣服、鍋、燈、雪橇、電車、火車頭、輕便馬車、印刷機、馬具、家具、犁和汽車，包括福特自己的「999」型號的賽車。它由巴尼·奧德費爾德駕駛，在20世紀早期打破了速度記錄。多年之後，福特對奧德費爾德說道：「嘿，巴尼，我和你是強強聯合。」奧德費爾德回答說：「沒錯——不過我幹得比你更出色。」

  老亨利一直活到1947年春，終年83歲。臨終那一天，他似乎有更好的身心健康。他驅車遊玩，穿過魯奇工廠，環繞迪爾本熟悉的風景。他回到費爾萊恩莊園時，要求司機在發電站停車，看看電站的主管人查爾斯·沃勒赫斯的電力渦輪機的工作進展如何。老亨利對費爾萊恩的私人電力系統非常自豪：始終是獨立的，他不需要公共事業公司的任何幫助，他利用魯奇河的水力發電。

  然而，這一天魯奇河水因冰雪融化而漲起來，淹沒了兩岸，把發電站的渦輪機也淹沒了，致使費爾萊恩停電。兩個發動機被帶進來，接到備用的渦輪機上。老亨利此刻正在那兒觀看，燈又亮起來了。福特看著沃勒赫斯，咧嘴笑著說：「如果我告訴福特太太電燈是我修好的，你不會惱火，對吧？」可是因負荷太大，兩個發動機承受不住。那天晚上他們停止了發電，費爾萊恩陷入一片黑暗。

  亨利·福特，這位現代機械生產的奇人，在黑暗中離開了這個世界——正如他83年前是靠幾根蠟燭和一盞煤油燈的光亮來到這個世界一樣。

  喬·麥卡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