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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克·吐溫的歷險人生

2024-10-04 06:11:59 作者: 美國《讀者文摘》編 ; 黃水乞譯

  馬克·吐溫(1835—1910),美國作家,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湯姆·索亞歷險記》《哈克貝里·費恩歷險記》等。

  這座小城鎮沿著密西西比河建造。夏天,當驕陽火辣辣地照射下來時,它在悶熱日子的重壓下打盹兒。在小城鎮的主街上,一頭大母豬和它的一窩小豬用鼻子沿著人行木棧道旁拱土,與一群正在覓食的母雞和一隻正在搔跳蚤的懶洋洋的獵狗,分享著一條車轍深深的車行道。它們誰也不讓誰。這時,一組行動緩慢的馬拉著馬車,吱吱嘎嘎地趕往市場。在沃特街,商店的店員們無精打采地等待著購買者:黃油一磅6美分,糖和咖啡一磅5美分,蛋一打3美分,本地的玉米威士忌酒一加侖[12]10美分。在集市街的尾端,一批批待運的大麻和菸草貨物備好堆在碼頭上;在大堤的那邊,密西西比河在陽光下波光粼粼,潮水滾滾流過。

  濱水區與城鎮一樣寂靜。接著,只要碼頭上遊手好閒的人中的一個,看到河面上有一縷黑煙,就會帶著這一消息跑到大街上大喊:「汽船來啦!」瞬間,一切都興奮起來,亂鬨鬨的。所有能夠動的——男人、男孩和狗——一窩蜂似的沖向碼頭。汽船靠上岸時,它呈現出一個五彩繽紛的壯麗奇觀。乘客爭相搶著登岸或上船,奴隸們也扛著貨物忙忙碌碌地上下船。這種混亂的狀況前後持續了十來分鐘。然後「大密蘇里」號輪船的煙囪噴著灰色的煙駛出了碼頭。幾分鐘之後,這座城鎮又歸於平靜了。

  這就是密蘇里州的漢尼巴爾,莽原邊上的一個小社區。它是「法官」簡·克萊門斯及他們的四個孩子的家。它也是他們煩人的兒子薩姆——一個不可救藥的「撒旦[13]的小鬼」的遊樂場。他終將有一天成為美國最偉大的作家之一,全世界知名和愛戴的「馬克·吐溫」——他採用的筆名。19世紀40年代中葉,當薩姆還是個孩子時,漢尼巴爾只擁有人口1500人。但它是廣袤的密西西比河上的一個重要的港口。當馬克·吐溫回顧它,充滿深情地寫到他記憶中的惡作劇時,它將變得更加重要了。

  一個星期六,小薩姆·克萊門斯同他最好的朋友湯姆·布蘭肯希普偷偷地溜出去,到貝爾·克里克溪游泳。薩姆,一個十歲的小男孩,就他的年齡來說個子算是矮小的,生就一頭濃密捲曲的紅頭髮和一雙青灰色的眼睛。湯姆是那個永遠不學好的人的兒子。他父親把斷斷續續掙來的錢喝得精光,因此無法供自己的八個孩子上學。湯姆·布蘭肯希普(後來成為不朽的哈克貝里·費恩)是鎮上唯一真正有主見的人。他衣衫襤褸,憑藉著樹林子靠智慧生存,而生活得夠好的。因為他知道草莓在哪裡最茂密、西瓜在哪裡最成熟、鯰魚在哪兒曬太陽、野兔在哪裡打地洞。他是鎮上每個男孩羨慕的對象。

  薩姆和湯姆一起跳進貝爾·克里克溪冷颼颼的水中,兩人都敢大膽潛水從溪底撈起紀念章。游泳後,他們釣魚用來做正餐。可是釣到的小魚不夠他們兩人吃,於是薩姆決定回家。他慢騰騰地穿衣服,小心謹慎地藏起被禁止的快樂的標誌[14]。他以自認為與他媽媽完全相同的針腳將襯領重新縫入襯衫,使用了貯藏在他夾克衫翻領上的一根針線。他試圖把自己硬邦邦的捲髮弄服帖,以便看起來像他母親所希望的模範男童。幾分鐘之後,他匆匆地走進克萊門斯家在希爾街上樸素的兩層門板房子的廚房。「飯好了嗎,媽?」他問道。

  瘦小的紅頭髮的簡·克萊門斯,肯塔基州的前美女,以夾雜著慈愛和失望的眼神注視著兒子。「飯,可不是嗎,薩姆!」她說,「我已經喊你喊了兩小時了,你究竟上哪兒去了?」

  「假日山上出現了可怕的山體滑坡,媽,而且……」

  「聽起來跟真的一樣。」他媽媽冷冰冰地說,打斷了他說到半中間的一個彌天大謊。接著,她檢查他的襯衫,那裡,領口還縫得結結實實的。「你沒有去游泳,這倒是件好事。」

  「你是用白線縫上去的,媽。」薩姆的弟弟亨利誠實地說。這種誠實常常給薩姆帶來麻煩。「白線?對啦,我是用白線縫的。而你這兒用的是黑線,小薩姆。如此看來,請你立即到室外去,開始粉刷籬笆。無論如何這可以使你遠離惡作劇一會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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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媽,」薩姆反對道,「今天是星期六耶。」

  「好啦,照我說的做!」

  薩姆拖著腳步走出去。他提著長柄的刷子和石灰水來到人行道。他注視在這兒的那堵木籬笆,有30碼[15]長,還高過他的頭。他把刷子蘸上石灰水,開始粉刷起來。刷子變得越來越沉。他剛刷完了半塊木板時,就聽見約翰·羅巴茲沿街走來,用聲音扮演著船、船長和「大密蘇里」號汽船的引擎鍾等角色,這條船吃水9英尺。

  薩姆現在正興味盎然地粉刷,沒注意這艘發聲的汽船。他一筆一畫地進行修飾,然後凝視自己的勞動成果,仿佛他是個藝術家。

  「我要去游泳,」約翰說,「可是我想你去不了了,因為你要幹活,哈!」

  「你把這稱作幹活?男孩並非每天都有粉刷籬笆的機會的。」薩姆回答道,小心翼翼地粉刷著一塊木板。約翰觀看了一會兒,終於再也憋不住了。「喂,薩姆,讓我粉刷一會兒。」薩姆解釋說,他不敢把這活兒委託給任何人。

  「我把我的蘋果核給你。」約翰懇求道。

  「我倒想,約翰,可是……」

  「整個蘋果都給你,怎麼樣?」

  薩姆交出了刷子,拿起那個蘋果,坐在樹蔭下觀看約翰高興地獲得許可,起勁地粉刷起來。那天下午,一個又一個男孩從旁邊走過,全都要朝游泳場走去。可是,每個男孩都留下來,想在粉刷的技巧上勝過對方——為有這個機會都給薩姆不錯的報酬。那個下午剛剛開始不久,薩姆的石灰水就用完了。籬笆已經塗過了三層,薩姆也獲得了豐厚的報酬——一部分單簧口琴、一個黃銅球形門拉手、一隻死貓、十二塊大理石子、一把刀柄和一隻獨眼的小貓。

  當他喊媽媽來檢查這活兒時,她承認自己過去低估了兒子,為此而感到自責。她給了他一個精選的蘋果,打發他出去玩。她剛轉過身去,薩姆便攔住亨利狠揍,因為他多嘴多舌。

  多年以後馬克·吐溫40歲了,他計劃在《湯姆·索亞歷險記》記錄那次粉刷妙計。《湯姆·索亞歷險記》後來成了青少年的經典(也是成年人的經典),它的很大的一部分是薩姆自己少年時代的故事。來自他早年生活的許多這樣的情節必將會進入他的書中。譬如,有一天,薩姆和他的女朋友安妮·勞里·霍金斯在麥克道爾洞穴迷路。那是密西西比河岸上的一處地下迷宮。薩姆及其一夥同伴常在洞裡玩耍,手持蠟燭摸索著走。可是,當薩姆和小安妮·勞里與同伴走散後,他在這個洞的沒完沒了的通道中迷路了。他們的蠟燭正畢剝作響,快要熄滅時,才聽到搜救人員發出回聲的呼喊,並看到遠處閃爍的燈光。

  還有一個炎熱的八月天,一個十歲的男孩克林特·利弗林,正在和薩姆、威爾·鮑恩以及約翰·布里格斯在河邊玩。一不留神,波濤滾滾的密西西比河水把克林特從岸上捲走,把他衝到下游。他驚慌失措地沉了下去;小朋友們看見他的頭突然出現了一兩次,就再也不見了。當他被找到時,薩姆、威爾和約翰都看到他的屍體,他們每個人都感到透心般的涼。

  薩姆是個敏感的孩子,漢尼巴爾生活中的一切暴力和悲劇,深深地印在他的記憶中,而樂趣和歷險亦然。

  1847年3月,薩姆十一歲時,命運給予了他家災難性的一擊。薩姆的父親,人人都親切地管他叫「法官」的一個不太成功的律師,患肺炎病倒,兩星期之後就去世了。現在家庭僅有的收入,包括薩姆的哥哥奧里恩在聖路易斯市當印刷工所能積攢的那麼一點錢,以及他姐姐帕梅拉從她的學鋼琴的學生那裡所收的一點學費。薩姆也很快就找到一份零活,為《漢尼巴爾報》當供差遣的童僕。他們家境貧寒卻虛擺場面地艱難度日。

  薩姆在學校里焦躁不安,獲得他母親的同意後就輟學離開學校。他十二歲成為印刷所學徒,或者在《密蘇里信使報》當一般跑腿的童僕。當學徒的那兩年,薩姆的雜務沒完沒了:早上生火、打掃辦公室、揀出好的鉛字、把紙料打濕、在燭光下手工排字、折起已印好的報紙、把350份報紙捆好準備郵寄,每星期四黎明時,把周刊小報發送到鎮上的那一百個訂戶手中。當奧里恩購買足夠的鉛字,在漢尼巴爾創辦自己的報紙——一份稱為《西部聯盟》的周刊時,薩姆終於離開了這家印刷所。奧里恩慷慨地答應薩姆的工資是:一個熟練的十五歲的印刷工每周3.5美元。但他很少拿到足額的工資,因為奧里恩是個不切實際的夢想家,具有失敗的「天賦」。

  薩姆素來是個不安於現狀的孩子。他十七歲時從報紙上讀到一條關於「紐約世界博覽會」的新聞,就設法艱難地積攢了幾個錢,並果斷地決定獨自前往參觀博覽會。當開往聖路易斯市下游的汽船噹噹地打鐘,並升起一股灰煙時,薩姆·克萊門斯已經在船上了。這是他向漢尼巴爾的告別,可是在他後來整個三十五年的寫作期間,他總是在他的作品中回到那個他所鍾愛的港口小鎮。

  將近1853年年中,薩姆口袋裡帶著3美元的零錢,還有10美元的鈔票縫進他外套的襯裡,來到了紐約。他遊覽了世博會的名勝。世博會在水晶宮裡陳列著各種奇觀。水晶宮建在城市北部的範圍里,即第五大街和第四十二街,現在是布賴恩公園的所在地,毗鄰紐約公共圖書館。沒多久,他的零用錢就花光了,於是,他在市商業區克利夫大街的約翰·A.格雷與格林印刷公司,找了一份工作。

  要不是奧里恩,他本會繼續待在東部的,因為他哥哥已經把他母親和弟弟亨利,遷到漢尼巴爾北部50英里處依阿華州基厄卡克的密西西比河小鎮了。薩姆決定支持奧里恩的新事業——一個小小的商業印刷所。它證明同他哥哥早些時候的企業一樣不成功。薩姆連續幾個月勤勤懇懇地為奧里恩當排字工人,但他的心並不在這裡。

  薩姆極為羨慕密西西比河上汽船的舵工們,他們能「讀懂河水」,在夜間能憑儀表掌舵,在風中能領悟其含義。「保羅·瓊斯」號汽船的舵工霍勒斯·比克斯比就是這樣的人。薩姆跑去找他,死纏硬磨了3天,直到他同意接受自己為見習舵工,並最終把薩姆培養成為一名汽船舵工。費用是五百美元,初付一百美元,剩餘的用他今後的工資支付。薩姆向他姐夫威爾·莫菲特(姐姐帕梅拉的丈夫)借了一百美元。接下來17個月,他接受訓練當見習舵工。他記住了大河精確的形狀、上游、下游;記住白天河濱線看上去是什麼樣子;在夜裡、在模糊不清的灰霧中、在皎潔的月光中、在漆黑的夜裡看起來又是什麼樣子。他由測深員領著駛過險惡的航段。這些測深員為「保羅·瓊斯」號汽船測量港深,它在6英尺深的水底會擱淺。當信號突然響起,報出3英尋[16]的安全幅度時,他傾聽著。12英尺仍然是2英尋的安全港深——越往下越危險:「測標3英尋!二又四分之三英尋!1英尋!半英尋!測標2英尋!測標8英尺半!8英尺!7英尺半!」

  開汽船有刺激,也有危險。有些汽船常常會連同帶皮的木料整船沉入江中,它們撞上了沒入水中的失事船隻的殘骸或暗礁。有些則是在大霧和風暴中在岸邊被撞沉的。許多汽船發生爆炸。在每次逆流航程快結束時,薩姆會中途在聖路易斯市作短暫停留。他姐夫莫菲特一家在那兒購買了一幢較大的房子,所以克萊門斯太太可以與他們同住,薩姆和亨利能夠回家時也可以住在一起。

  薩姆勤奮地堅持他的學徒生涯。1858年9月,在他二十三歲生日前不久,他獲得了舵工的執照。有了這本證書,世界為薩姆發生了變化。現在,他是地球上的大人物了。作為一個能幹的舵工,他成了他們所有人中最了不起的人了,還是一個會講最長故事的人。他彈鋼琴、唱大河歌謠,總是情緒高漲,很討人喜歡。

  然而,1861年初夏,南北戰爭[17]結束了他在密西西比河上的舵工生涯。此時薩姆二十五歲。他已經當了將近三年的舵工,每月掙得250美元的可觀收入。聯邦[18]和南部邦聯[19]都需要志願兵,密蘇里像其他邊境的州一樣,為南北兩邊提供志願者。薩姆回到漢尼巴爾鎮入伍當志願兵。他加入了一支很不正規的游擊隊,那是由鎮上十五個自稱「馬里恩[20]突擊隊員」的年輕人組成的。一天晚上,他們在玉米穗倉庫宿營時,一陣壓抑的馬蹄聲吵得每個游擊隊員都緊張地醒來。他們透過倉庫的木頭牆縫眯眼看的時候,一個獨行的騎馬人出現在小路上。這個騎馬的人看起來像是一伙人的前哨。他們開火了,這個人倒斃了。

  見沒有大隊人馬出現,他們小心翼翼地爬出來。那位死者沒有穿制服,身上也沒武器。他根本就不是敵人,只是一個陌生人。其中有一發子彈是薩姆開的槍,他覺得自己像是一個殺人犯。薩姆待了三星期,對戰爭已經受夠了,他和其他半數的突擊隊員離開了游擊隊。

  回到聖路易斯市,薩姆得到來自他哥哥的驚人消息。奧里恩通過聖路易斯市的一位老朋友,也是林肯內閣的閣員,愛德華·貝茨的權力影響,已被任命為新的內華達准州的部長。作為部長,奧里恩將是財務主管、州政府秘書長,而且州長不在時代理州長事務。他的薪水將是年薪1800美元,官邸在卡森城[21]。

  奧里恩想帶薩姆到內華達當他的私人秘書,薩姆趕緊抓住這個機會。六天後,在密蘇里州的聖約瑟夫市,薩姆為自己和內華達准州政府秘書長支付昂貴的路費(每人150美元),搭上了經由陸路的驛站馬車。馬車夫噼啪一聲揚起了鞭子,連旅店中的馬夫也喝起彩來,六匹新馬開動這輛搖搖晃晃的馬車往西旅行了。二十天之後,經平均每小時4英里的速度越過大草原和高山,他們看見了新近建立的快馬郵遞的無數互相替換的小馬匹飛奔的馬蹄,驛站馬車終於到達了卡森城。

  內華達准州只是在六個月前創建的,它是從墨西哥戰爭[22]中贏得的大片土地開闢出來的。這裡擠滿了礦工達三年之久。這些礦工是被康姆斯陀克金銀礦脈的發現吸引過來的。現在它就要有一個政府,就要有法治了。

  薩姆和奧里恩很快就發現,卡森城裡的每個人都一心想通過銀礦,使自己成為百萬富翁,整天熱火朝天地談論採礦的事。一些人很快就會發財。一夜暴富的令人難以置信的故事屢見不鮮。一馬車一馬車的純銀磚從冶煉廠運進州府,使這些故事成為現實。薩姆對輕易得來的財富跟任何人一樣渴望,對這些談論再也忍受不住了。他決定放棄跟隨奧里恩的工作,到靠近莫諾湖的埃斯梅拉達地區去尋找自己的銀礦。

  埃斯梅拉達是一個礦區新興城鎮,充滿著強壯、熱情的年輕人,他們既粗暴又倔強。薩姆和幾個堅強的夥伴交朋友,一周又一周地在高山上挑選礦石。資源就在那兒,可是他跟他的夥伴們挖的任何礦井都一無所獲。白天是激動人心的,因為指望從每個新礦區找到礦層,但黑夜是漫長的。為了打發時間,薩姆寫起牽強的時事通訊,並把它們寄給《每日准州企業》——在維吉尼亞城出版的內華達州的主要報紙。編輯喜歡他有關礦區新興城鎮生活的誇張又幽默的報導。當編輯要求他到維吉尼亞城來當《企業報》的記者、每周25美元時,薩姆接受了。薩姆的工作必須以本地新聞為題材,每天寫足兩個專欄。他對該城鎮進行新聞採訪,寫出該地區關於礦山、兇殺和西部土匪的生活故事。他的故事使用筆名「馬克·吐溫」。他永遠也不會丟棄這個筆名。馬克·吐溫的文章變得極受歡迎,薩姆的工資也升至每周40美元。

  1864年,薩姆又啟程去舊金山了。在那兒,他為布雷特·哈特編輯的一個文學周刊《加利福尼亞》寫文章。但他依然渴望冒險。當薩克拉門托的《聯邦》要他作為它的特派記者到夏威夷,要求每月寫四封信,每封20美元時,他忙不迭地抓住這個機會。

  薩姆在夏威夷群島度過了四個月。回來時,他決定作關於夏威夷經歷的公開演講,並在舊金山租了一個劇院。他是一個天生的演員,這項計劃從一開始就很成功。三星期的演講給他帶來1500美元的收入,比他從事寫作或採礦掙的還多。這筆錢使薩姆想到一件事:為有機會見世面積攢足夠的錢。

  他已經讀過《船長鄧肯的聖地快樂旅行》一書的內容介紹:搭上「貴客城[23]」號船——一艘1800噸的明輪帆船,離開紐約。乘客們將花六個月巡航地中海;船費1250美元。舊金山《阿爾塔加利福尼亞日報》與他簽約,以每篇20美元的價格向他購買五十篇馬克·吐溫的旅行通信。於是他面臨著一個殷實的未來——寫作可獲1000美元,回來時還可獲得不計其數的演講收入。

  他動身前往紐約,登上「貴客城」號船。他以書信的形式,向紐約的《論壇報》、紐約的《先驅報》和《阿爾塔加利福尼亞日報》作愉快的巡航報導。他拿全體乘務員和乘客開玩笑,也包括拿自己開玩笑,於是,無數對嚴肅書籍感到厭倦的人,紛紛搶著看他的嬉鬧的故事。

  在「貴客城」號返回紐約之前,發生的一件事使薩姆著手進行他人生的一次重大歷險。原來他偶然看見了一張女孩的照片。一天,薩姆閒逛著走進一位年輕的旅伴查利·蘭登的睡艙。查利談起他的家庭,並把他唯一的妹妹奧利維亞的一張照片拿給他看。「大家都叫她莉維。」他自豪地說。

  這張照片給薩姆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哇,她有著凡人間曾經有過的最漂亮的臉蛋。仁慈、溫柔,還有……我可以那樣地敬慕一個女孩。我是認真的,查利。」

  「噢,你會喜歡她的!哎呀,當我回到紐約過聖誕周時,我們大家為什麼不能在那兒見面呢?」

  「貴客城」號船回來之後,薩姆在華盛頓當報社從業人員,以便為他在旅行中計劃寫的那部書——《傻子出國記》——籌措資金。但是,聖誕節假期他卻在紐約,急於想要認識照片上那位漂亮的女孩。他緊張兮兮地走進聖尼古拉旅館——紐約當時最時髦的旅館,傑維斯·蘭登先生和埃爾邁拉家族正在那兒逗留。查利介紹薩姆跟他妹妹莉維小姐認識。她樣樣都是薩姆所想像的——一個瘦小、纖弱的22歲女孩,有一雙嚴肅的黑眼睛、浮雕寶石般的相貌,直直的黑頭髮從中間往兩邊梳成分頭,在她的後腦勺打了個結。

  第一次見面後,薩姆又按照當時的社會風俗要求等了五天之後,才再次與她見面。然後,元旦那天,當莉維正在一個朋友的家裡幫忙接待來訪者時,他在上午10時到來,跟她一起待了十三個小時。他在新年需要拜訪的三十四家的名單中,那天只拜訪了這家。

  假期過後,薩姆靜下心來寫《傻子出國記》。到了夏天他已完成了初稿,並將它拿給康乃狄克州哈特福德市美國出版公司的頭兒——伊萊沙·布利斯。然後,他充滿信心地前往蘭登在埃爾邁拉的家。到那兒他馬上向莉維求婚。出于謹慎和家庭束縛,她拒絕了薩姆,但不拒絕與他見面或寫信給他。

  薩姆在布法羅的《快報》找到了一份編輯工作。埃爾邁拉距離布法羅有145英里,他每周往來於兩地之間,達數月之久。然後,《傻子出國記》解決了其作者的經濟問題。它出版後不久就成了暢銷書。在1869年12月的一個月里,已經售出了12000冊。現在,有了足夠的錢結婚,當莉維最終接受他的求婚時,薩姆喜氣洋洋的。其時他已34歲了。

  莉維和薩姆定居在布法羅的一個住宅里,薩姆愉快、熱情地投入工作,編輯布法羅的《快報》,又準備以他在西部的經歷為基礎,寫一本新書:《過簡陋的生活》。可是,結婚之後三個月,莉維的父親病了。傑維斯·蘭登8月去世。莉維在整個炎熱的夏天護理他。這場磨難使她在11月份早產了一個兒子。蘭登·克萊門斯是永遠長不壯的纖弱的孩子。他臉色蒼白,老是咳嗽。在薩姆看來,他總是那個有點兒嚇人的「幼獸」。

  薩姆帶著生病的妻子和纖弱的兒子,搬到他有許多朋友的城鎮哈特福德的一個出租房,他再次巡迴演講了四個月。以他在內華達州的日子裡的閒談為基礎,他從一個城鎮到另一座城鎮旅行,把別人逗樂。但是,一夜又一夜地講幽默故事——正如他常常稱之為「說教」——對於一個渴望家庭生活的人來說,是一件沉重煩人的事。

  演講結束後不久,1872年3月19日,馬克·吐溫的第二個孩子奧利維亞·蘇珊·克萊門斯誕生了。她成了她父親喜歡的聰穎、愛幻想、熱情的蘇西。三個月後,身體虛弱的19個月大的蘭登死於白喉。

  《過簡陋的生活》獲得很大的成功。由於收聽演講的新的聽眾正等著,薩姆對自己將來成為作家充滿信心。他認定該是建立一個殷實的家庭的時候了。在哈特福德的新房子裡,薩姆安居下來了。他在那兒養兒育女:蘇西和兩個小女兒——克拉拉和瓊。他的12本書是在那兒,或者在靠近埃爾邁拉的蘭登避暑場所夸里農場寫出來的。農場裡有一個八邊形的小屋,由常青藤覆蓋著,四周由樹木和野花環繞著。在這兒,馬克·吐溫開始創作《湯姆·索亞歷險記》。該書1876年出版,迄今為止仍然是讀者最喜愛的一本書。

  1880年的一個下午,災禍闖進了薩姆的生活,哈特福德的一個珠寶商德懷特·布埃爾,向薩姆兜售一種排字機的股票。這種機器的發明者詹姆斯·佩奇正不斷地致力於這項研究,幾乎接近尾聲了。薩姆素來熱衷於發明,作為一個以前的印刷工,他對笨重的鉛字盤沒有好感,因而十分歡迎一隻不知疲倦的會排鉛字的機械手。他購買了價值2000美元的股票。薩姆急於投資他的遠期收益,以確保他家庭的未來,因為他相信,寫書的收入可能很快就到頭了——那是隨公眾的難以捉摸的喜好而轉移的。迄今,他的6本書——《傻子出國記》《過簡陋的生活》《鍍金時代》《新舊札記》《湯姆·索亞歷險記》和《一個流浪漢在國外》——在他當作家的頭12年裡已售出了幾十萬冊。他的生活環境應該極其舒適,可是他反而總是處於破產的邊緣。

  薩姆知道他的家事需要經營。為了處理這些家事,他請來了查爾斯·韋伯斯特——帕梅拉[24]的女兒安妮的丈夫。韋伯斯特當時30歲,是個土木工程師。他在生意和出版方面完全沒有經驗,但薩姆喜歡他,因為他沒有私心、有幹勁,且是安妮的丈夫。薩姆讓查利[25]全權負責他全盤買下的一家公司——考拉印刷文字公司,它有一道用鐫版印插圖的印版工序。兩年後,這家公司破產了。

  薩姆現在決定自己當出版商,讓查利負責查爾斯·L.韋伯斯特公司,一家將出版馬克·吐溫和其他作家的書籍的公司。1885年2月,《哈克貝里·費恩歷險記》就是以他公司的版本說明出版的。這給了這家新公司一個殷實的開端。《哈克貝里·費恩歷險記》取得了即刻的、巨大的成功,終將成為經典和報酬最高的一部小說。

  韋伯斯特公司同年出版的第二本書是尤利塞斯·辛普森·格蘭特將軍[26]的《回憶錄》。在1884年,格蘭特已經是一個窮人,死於喉癌。他答應寫他的個人歷史,以便為妻子提供生計,並就在他逝世的前4天完成那兩卷《回憶錄》。對此書的訂單紛至沓來,薩姆著手完成他這家新公司的這一巨大任務。20台印刷機和7台裝訂機夜以繼日地工作,印出了一本國人急著閱讀的傳奇傳記。

  慷慨的出版公司保證格蘭特將軍百分之七十的利潤。他的遺孀從《回憶錄》收到直至那時為止最大的單筆版稅支票——20萬美元。她得到的稿酬總計42萬美元。韋伯斯特公司本身獲得18萬美元的利潤。馬克·吐溫領導了一場公開募捐活動,用這筆募捐款在紐約市建造了格蘭特墓。

  1885年是薩姆的財政巔峰。他從韋伯斯特公司獲得了4萬美元的利潤。可是金錢從他的口袋裡的漏洞流走了。不管他有什麼獎金,他總是大方地與他人分享。他慷慨地掏錢給許多有抱負的學生、演員和藝術家。作為「每個白人應給予每個黑人支付的補償」的一部分,他為一個黑人學生查爾斯·W.詹森支付教育費直至讀完耶魯法學院。那些在不同的時期和不同的場合受他幫助的人當中,就有海倫·凱勒和布雷特·哈特[27]。與此同時,他收入的相當大一部分正源源不斷地耗在佩奇排印機上,它依然是「研究幾乎快完成了」。1887年,這台排印機以每月3000美元的費用,耗盡了薩姆的資金。他大量地舉債,在這台機器上已投入了15萬美元。

  1891年6月,薩姆發現他沒有足夠的錢使他的大家庭生活正常運轉了。在美國生活費昂貴,而在歐洲生活費相對較便宜。鑑於他的財庫空空如也,他便舉家赴歐洲生活。有一年時間,他們遷入佛羅倫斯,租用義大利維維安尼別墅。在那有28間房的別墅里,馬克·吐溫完成了《湯姆·索亞在國外》《傻瓜威爾遜的悲劇》和部分《聖女貞德的個人回憶錄》。

  挽救出版公司的種種努力都證明是徒勞的。在1893年至1894年的經濟大恐慌中,許多商業公司倒閉,債權人將現有的財產都拿走了。韋伯斯特公司未付的債務高達94000美元。馬克·吐溫回到紐約,履行公司破產的法律程序,決心歸還那筆令人驚愕的金額的每一分錢,儘管在法律上他並沒有義務這麼做。58歲時他已經破產了——生活重新來過為時已晚。此中的屈辱令人惱怒。

  薩姆暗自想這台排印機將會是他的救星。它是一台有著18000個單獨的精緻調節部件組成的機器;反覆的故障使它變得太不現實、太昂貴了。破產之後8個月,薩姆回巴黎,正在寫作《聖女貞德的個人回憶錄》,就聽到了壞消息。他現在總共達19萬美元的投資已徹底破產了,隨之破產的還有他的夢想。

  薩姆為一次巡迴演講做出了安排。演講將花費他一年時間環球做報告。薩姆、他妻子和女兒克拉拉離開埃爾邁拉,搭上西去的列車。當他橫跨美國時,國家的各家報紙刊載了馬克·吐溫的日程安排。於是,講演廳里往往擠滿了人。從溫哥華搭船前往澳大利亞之前,由於受到激動人心又勢不可擋的歡迎所鼓舞,他寄回五千美元去削減債務。從雪梨起,在環「澳(洲)新(西蘭)地區」的大陸,馬克·吐溫處處被讚頌為一位老朋友。他的演講總是使講演廳座無虛席,抵達後兩周,他又寄上另一筆還債的款項。他從澳大利亞、塔斯馬尼亞和紐西蘭,搭船前往印度。無論到哪裡,他一出現,人群便聚集過來,歡呼,喝彩。

  他抵達倫敦時在吉爾福德租了一幢房子。吉爾福德是靠近倫敦的一個安靜的城鎮,他在那裡計劃寫他的旅行記錄《沿著赤道行進》。蘇西和瓊將到那兒與一家人團聚。可是蘇西和瓊並沒有來,反而來了一封信。信上說,蘇西病了,他們的航行將延誤。他們的家庭醫生宣稱她的精疲力竭,是由於迫使自己太賣勁兒地練習唱歌。這條消息聽起來挺不祥的。薩姆發狂似的發海底電報,詢問擔心的問題。回電是:蘇西的復原將會是緩慢的,但是有把握的。

  莉維和克拉拉立馬乘船回美國。8月18日,當她們仍然在大西洋中途時,在英國等待的薩姆收到了另一份海底電報:蘇西無法忍受大腦充血和腦膜炎,今天已安然逝去。

  這場震驚使薩姆茫然不知所措。他萬萬沒有料想會這樣;他之前不相信蘇西病情嚴重。僅僅3天前的電報還說她的復原是有把握的,而他對此也毫不懷疑。

  蘇西被葬在埃爾邁拉她哥哥蘭登旁邊之後幾天,莉維、克拉拉和瓊乘船前往英國。這一家在倫敦找了一處僻靜的地方,其地址只有近親和密友知曉。在10個月的隱居期間,薩姆寫了一頁又一頁的長篇巨著《沿著赤道行進》,迫使自己筋疲力盡地工作,來阻止對蘇西的刻骨銘心的思念。感恩節到了,這家人對它置之不理;聖誕節到了,他們閉口不提這個節日。

  為了尋找一個悲傷不會跟隨的避難所,他們離開倫敦。在那不安定的3年裡,他們不停地搬家——瑞士、瑞典、澳大利亞。最後,他們定居在維也納,因為預備從事能在音樂會上演奏鋼琴的職業的克拉拉,在那兒學習對她較有利。

  薩姆愈加起勁地寫作,同時進行四五本書的創作。與此同時,出版公司的債務正在縮小,薩姆迫不及待地要看到債務的結束。終於收支平衡了。從他破產之日起不到4年的時間,馬克·吐溫償還了韋伯斯特公司的最後一個債權人,到1898年元月底,已完全清償了債務。現在他只渴望回家了。1900年10月他搭船回美國,結束了9年的放逐生涯。

  美國最偉大的喜劇人物生命的最後歲月充滿著悲傷。他最小的女兒瓊患癲癇,常常長時間地住院;素來身體虛弱的莉維開始患上心臟病,使得她在生命的最後22個月裡臥床不起。

  第二年冬天,莉維的醫生們建議把她送到氣候溫和的義大利。於是薩姆在佛羅倫斯附近租了一幢房子。在那兒,莉維的健康狀況一度有所改善。但死亡臨近了。1904年6月5日晚上,當薩姆、克拉拉和瓊走進莉維的房間道晚安時她沒有應答。薩姆沉浸在痛失親人的悲傷中,和克拉拉及瓊回到美國——對這位親人的記憶是他唯一敬重的事。他在紐約城市商業區清靜的第五大街租用的房子裡沉思,從寫作悼念莉維的《亞當夏娃日記》中得到安慰,也從音樂中得到安慰,接連數小時地傾聽貝多芬的交響唱片。

  隨著年邁,他一再復發的支氣管炎和像莉維一樣的心臟病也出現了。為了減輕痛苦,他開始到百慕達過冬。然而他對流浪已經受夠了,出於對再次有個家的陳腐的願望,他在康乃狄克州的雷丁建造了一幢新房。房子命名為「風暴場」,預備作為克拉拉的家——當她沒有音樂會巡迴演出時;也作為瓊的家——當她不住院的時候;也作為他的家,一個疲倦的老人的家。

  因此,在短暫的一段時間裡,它確實是個家。可是,1909年10月,這個家還是新的,這時,克拉拉結婚了,並跟她丈夫奧西普·加布里洛維奇——一個能在音樂會上演奏的鋼琴家和指揮——乘船前往歐洲。她是在維也納遇見他的。同年,聖誕節前一天的早晨,一個僕人喚醒了馬克·吐溫,告訴他小女兒瓊已去世的令人震驚的噩耗。

  在聖誕夜,那如此歡樂地計劃好的聖誕夜,突然瓊的屍體躺在沉悶的家裡。而在整夜深深的死寂中,一位老父從這個房間徘徊到另一個房間。由於他已把蘇西和莉維當作寫作題材,以解除他的憂傷,現在,薩姆又把瓊當作寫作題材。他寫他最小的孩子,她的離去使他整個聖誕日最終如此孤獨。他講述了這個悲慘的故事,寫完時他把筆擱在一邊。

  「我將永遠不再寫作了。」

  正如他所說的,《瓊之死》是馬克·吐溫的最後作品。

  他孤獨的解脫出現在不到5個月之後。他在百慕達時意識到他的大限將至。「我不想死在這兒,」他給朋友的信上說,「我現在對死亡的地點變得越來越挑剔了。」在歸家的旅途中,他與時間賽跑,他那顆衰弱的心臟引起了劇痛,只有抵家的決心在使它繼續跳動。但一旦抵家,他愉快地接受死亡是「一切禮物中最寶貴的這一事實」。

  1910年4月20日,一個春日的傍晚,馬克·吐溫在「風暴場」家中逝世,享年74歲。對於曾經令世人發笑的他來說,悲哀的人生結束了。

  傑里·艾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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