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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06:09:34 作者: 程亞林

  中國人其次則應該通過反省,找出「吃人」的悲劇和使人變成「非人」的悲劇產生的原因,借鑑西方「立人」的經驗,使每個中國人都成為具有獨立人格的人。

  魯迅在前引《摩羅詩力說》一文中曾說:「平和之破,人道蒸也。」所謂「平和」,就是中國人竭力維持的那種「平和」心態。所謂「人道」,即人之道,生命之道。「平和」可以被「攖人」之聲所打破,也可以被自己「睜了眼」看現實,發現種種悲喜劇而打破。打破之後,人就不能不面對現實來思考,來選擇新的人生道路。「立人」也就從這裡開始。他曾說:「我們仔細查察自己,不再說誑的時候應該到來了,一到不再自欺欺人的時候,也就是看見希望的萌芽的時候。」[51]

  那麼,怎麼「立人」?魯迅主張「別求新聲於異邦」,借鑑西方經驗,以形成自己的新文化。

  魯迅在《文化偏至論》一文中敘述了西方自世紀紀年之初至19世紀末的文化思想史,也就是西方人文精神發展史、「立人」的歷史。他認為,羅馬教權統一歐洲形成的教皇專制「梏亡人心,思想之自由幾絕」,使英特之士「緘口結舌而不敢言」。路德宗教改革,才使「束縛弛落,思索自由」,引出了平等觀念,推動了科技和貿易的發展,在此基礎上,歐洲人「進而求政治之更張」,反對「在下者不能加以抑制」「以一意孤臨萬民」「驅民納諸水火,絕無所動心」、造成「生計絀,人力耗」等嚴重後果的專政王權。英、美、法諸國革命成功,出現了民主政治,確立了平等自由觀念,使「物質文明之盛,直傲睨前此二千餘年之業績」。但其流弊是「以多數臨天下而暴獨特」、以物質文明「範圍精神界所有事」,阻礙了文明的發展。於是,19世紀末,「見近世文明之偽與偏」「以反動破壞充其精神,以獲新生為其希望,專向舊有之文明而加之掊擊掃蕩」「非物質,重個人」的新思潮又興起。它是西方「人智彌進」,總結歷史經驗,「得其通弊,察其黮暗」的產物,它「據地極固,含義甚深」,不會「突見」「突滅」,是「將來新思想之朕兆」「新生活之先驅」。

  魯迅先生認為,儘管西方文化思想在每個時期的發展各有「偏至」,但其基本精神是鼓勵人們敢於「不平」,勇於批判,立志改革,並在這個過程中培育了「悟人類之尊嚴」「識個性之價值」的獨立人格。宗教是在「不平者多」「林林之民,咸致同情於不平者」的情況下開始改革的;王權是在革命中被推翻的;而自革命成功以來,「平等自由,為凡事者首,繼而普通教育及國民教育,無不基是以遍施。久浴文化,則漸悟人類之尊嚴;既知自我,則頓識個性之價值」。正是在這個基礎上,反對「多數」專制和物質文明崇拜的新思潮才再度興起,為防止毀滅個性、「社會憔悴,進步以停」,保持「獨創之力」做出了貢獻。他認為,正是這種以「立人」為主導的思想,使西方文化獲得了不斷發展的內驅力量,展現了勃勃生機。

  因而,魯迅先生認為,當時的中國雖然百事待舉,但最重要的是「張靈明」「任個人」,使中國成為「人國」:

  是故將生存兩間,角逐列強是務,其首在立人,人立而後凡事舉;若其道術,乃必尊個性而張精神。假不如是,槁喪且不俟夫一世。[52]

  此所為明哲之士,必洞達世界之大勢,權衡校量,去其偏頗,得其神明,施之國中,翕合無間。外之既不後於世界之思潮,內之仍弗失固有之血脈,取今復古,別立新宗,人生意義,致之深邃,則國人之自覺至,個性張,沙聚之邦,由是轉為人國。[53]

  所謂「尊個性而張精神」,就是意識到「張大個人之人格」乃「人生之第一義」,反對任何形式的專制,保持批判精神和獨創能力;所謂「別立新宗」,也就是取西方文化「立人」之「神明」,培養國人的人生自覺,發揚蹈厲國人的「個性」。他認為只有如此,中國才有不再「槁喪」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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