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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書院行思錄

2024-10-04 06:04:47 作者: 聶震寧

  據報載,為了紀念澳門回歸15周年,雕塑藝術家吳為山先生創作並贈送給澳門理工學院一尊孔子塑像。這是他創作並贈送澳門理工學院12尊中華民族歷史文化名人雕塑之第一尊,在澳門社會各界引起熱烈反響。澳門理工學院明德樓大堂中央,孔子塑像巍然屹立。在塑像揭幕儀式上,雕塑家表示要走遍世界各地,用一把雕刀「設像傳道」,傳遞中華文化之道;理工學院院長表示,處在東西方文化交匯點上的澳門三島,將更好地完成祖國文化的回歸。

  我對這則新聞之所以感興趣,原因當然是多方面的,而最直接、最個人的原因是,前不久我參加全國政協文史和學習委員會組織的對古代書院文化研究保護的專題調研,所到十餘處古代書院、藏書樓,大都能瞻仰到孔聖人塑像或畫像,有的古代書院還保留有大成殿,有的還塑有大聖先師與顏淵、曾參、子思、孟子所謂「四聖」配享的雕像。現在看到又一尊孔子塑像矗立在東西方文化交匯點上的一所理工大學,不禁引動我對古代書院文化進一步的思考。

  《堂吉訶德》插圖|[法]古斯塔夫·多雷 繪

  其實,考察古代書院,最深刻的印象還不是凡書院必定尊孔。中國古代書院尊孔,供奉數千年中華辦學第一人,實在是最正常、最符合邏輯不過的事情。古代書院給我們留下的深刻印象,首先還在於其辦學的目的在於弘揚學問、教書育人,而非「學而優則仕」的科舉,與正統「官學」體系不是一路。甚至,書院傳播的思想不一定都是正統的統治思想,而是更加學術化的東西。前來求學的學子也多是為了求知而來。在這裡讀書,不是為了嚴格的考試,而是為了閱讀經典,明辨學理。宋朝時期,起初朝廷曾有過非「官學」出身不得入仕的規定,可隨著書院的發展,許多理學大師成了著名書院的「山主」,而當時理學思想在全國居於統治地位,不少書院成了理學思想研究與傳播的中心,朝廷擋不住生動活潑的學術發展對相對僵化的科舉制度的衝擊,只好對書院有所妥協,放開了書院學子參加科舉考試的路子,可想而知,自此書院越發興盛。及至清朝,朝廷出於控制思想計,基本上把書院改造成了官學,而官學則成了科舉的附庸,此是後話。然而,作為以弘揚學術為己任的書院,其文化精髓始終在於弘揚學問、教書育人,並不在於是否入仕做官,這一點,對今天的讀書人,頗為值得尋味。

  正因為有了如此純粹的教書育人的辦學目的,古代書院對於學子的培養要求也有許多獨特之處,這也是給我們留下深刻印象的一點。古代書院十分重「德育」,提出了「明道」「傳道」的辦學宗旨,打出了「立書院以救學校之失」的主張,堅持以德育人、德育為先的教育理念,把品德教育作為書院教育的核心,把道德素質的培養置於書院教育的首位。古代的「德育」大多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忠、孝、廉、節」等內容,在書院裡實實在在成為「年年講、月月講、天天講」的主課。學子如果在道德上出了問題,後果當然會嚴重,輕者重罰,重者開除。書院的教學方法也折射出重在培養人格的教育理念。書院反對死讀書、讀死書,提倡以自學為主,鼓勵獨立研討,一般都以自修、讀書為主,輔以教師指導,質疑問難。宋代理學大家朱熹在其起草的「白鹿洞書院學規」中將書院的培養要求定為: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這一目標不僅後來為各家書院的學規所援用,更成為直至今天也還被廣泛接受的學人治學的經典要求。因為書院培養學子並非以科舉考試為目的,故安排課程也就比較靈活,允許各人有所側重,允許發揮各自專長。成績考核則多重平時表現,不僅視其學業,尤其看重人品與氣節的修養。古代書院研究專家張正藩先生曾指出:「我國真正之書院教育,原系人格教育,至其倡導學術自由研究之風氣及知識之傳授,尚餘事耳。」這一論斷值得我們深思。

  本章節來源於𝕓𝕒𝕟𝕩𝕚𝕒𝕓𝕒.𝕔𝕠𝕞

  古代書院給我們還留下了一個十分深刻的印象,那就是許多書院十分尊重師長,師長十分投入教學。開辦書院的一些學術大師以其學術見解各異而聞名於世。他們大多在講學的過程中傳播自己的學術理論和觀點,陸九淵講學於象山精舍,朱熹講學於武彝精舍,呂祖謙講學於麗澤書院,黃宗羲講學於甬上證人書院等,都已成為史書一章。當時許多學術大師直接擔任書院一把手,即「山長」。「山長」始終把教學放在第一位,參與一線講學。北宋教育家范仲淹當年在應天書院執教時就曾「勤勞恭謹,以身先之」,據《范文正公集·言行拾遺事錄》記載,范仲淹「出題使諸生作賦,必先自為之,欲知其難易及所當用意,亦使學者准以為法」。給學生出試題作文,自己先做一篇,深受學生欽佩,應天書院及范仲淹由此名氣遠播,「四方從學者輻輳」。宋朝時期,程顥、程頤、司馬光、范仲淹、朱熹、張栻、呂祖謙、陸九淵等名儒大師把書院當成學術研究基地,不少人由此創造出若干著名學派來。比如嶽麓書院創造出湖湘學派、象山書院創造出象山學派、東林書院創造出東林學派等。學派的形成與書院重視學術論辯有很大關係,那時稱論壇為「講會」「讀書會」,通常能夠產生廣泛影響。當年,朱熹從福建崇安長途跋涉來到湖南長沙,與張栻在城南書院和嶽麓書院設壇會講,轟動一時,聲名遠播,史稱「朱張會講」。

  從澳門理工學院一座孔子雕像的安放,引得我把在前不久古代書院文化調研中獲得的一些感悟發表出來,以就教於大家。在讀書的場所、教書育人的學校,樹立孔子的雕像以及許多中華文化先賢的雕像,以示高山仰止,心嚮往之,當然很好。更重要的是,孔子教育思想的精華,中華民族優良的教育傳統,以及古代書院文化傳統中的許多精髓,倘若能得到今人的重視,加以繼承和發展,想必也是有益於當今的教育和閱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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