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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飛西園草(二十一)

2024-10-08 16:59:10 作者: 繡貓

  皇帝攜帶著心腹重臣與精銳禁衛,隱匿行跡,微服離開了伏牛山,到夜幕低垂時,行宮裡華燈初上,一如往日的靜謐祥和,宮婢們緩緩搖著紈扇,在庭院裡仰望星空,全然沒有意識到郁久閭氏的莫名失蹤。

  皇后自來了行宮,起居不適,染了微恙,略顯蒼白的臉頰在高燃的燭火中顯出一絲異樣的晦暗和沉鬱。

  阿松被宮婢領進殿來,鎮定地對皇后拜了拜,「殿下。」

  皇后開門見山,「閭氏去了哪裡?」

  阿松搖頭,「妾也不知道,夫人那時只說帶著小皇子去山腳轉一轉。」

  聽到小皇子三字,皇后怒氣上涌,冷笑道:「哦,你們整天用柔然話唧唧噥噥的,你不知道她心裡打的什麼鬼主意?」她扶案起身,緩步到了阿松面前,垂眸冷睇著阿松皎月般的臉龐,眼裡閃過一陣毫不遮掩的厭惡,「又是誰指使你勾引陛下,替她掩飾行跡,好拐帶皇子私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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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松抬起臉來,笑道:「妾光明正大地在殿裡,是陛下自己的腳走了進來。只要說兩句話就是勾引陛下——宮裡成千上萬的女人,總之除了殿下,剩下的人在御前都得裝聾子瞎子了?」

  「還狡辯。」她那得意的笑容刺目之極,皇后大怒,揚手給了她一記耳光,見阿松驚愕地捂住臉,皇后頓覺的暢快了許多,指著外頭冷道:「你滾去外面給我跪著,直到阿奴找回來,要是阿奴有半點磕碰,我饒不了你。」

  阿松寒星般的眸子盯著皇后,竟然咯咯笑起來,「殿下早就等著這一天了吧?」

  「滾出去!」皇后忍無可忍,尖聲斥道。

  阿松微笑睨了皇后一眼,拎裙起身,退到殿外,筆直地跪在了青石板地上。

  皇后發過了這一通脾氣,指尖還在微微地顫抖,一陣噁心欲吐的衝動在胸臆間翻騰,她輕輕呻吟一聲,宮婢上來替她慢慢捻著額頭。皇后漠然凝視著夜色里那道倨傲的身影,自言自語道:「宮裡形形色色的女人,我也見了許多,不知天高地厚,妄圖攀龍附鳳的——可都沒有這個人讓我厭惡。」

  「殿下最近是病了,用碗熱羹吧,彆氣壞了身子。」

  皇后揉了揉肩頭,說道:「去請檀祭酒來。」

  那宮婢領命,著人去請檀道一。皇后才用完一碗熱羹,檀道一便穿過庭院,快步到了階下,對宮婢拱了拱手。

  「郎君稍等,奴去通稟。」宮婢輕聲囑咐著。

  檀道一稱謝,靜靜在階下等著,猜測著皇后的用意——熏人慾醉的春風吹拂著他寬大的衣袖,幽蘭的清芬在夜色里流動,紛亂的心緒漸漸沉寂下來,他往阿松的方向淡淡一瞥,正要開口,那宮婢便迎了出來,「檀祭酒,請吧。」

  檀道一把要出口的話咽了回去,抬腳走進殿裡,垂眸對皇后施禮,「殿下。」

  「都下去吧。」屏退了左右,皇后用絹帕揩著手,打量檀道一——對方聞名於世的英俊並沒有令皇后有絲毫觸動,心事重重地沉默了片刻,皇后說道:「安國公他們都奉旨隨駕回京了,我這裡有件事要找個人辦,安國公信你,想必你是個謹慎的人。」

  「殿下是指閭夫人的事?」

  「哦?這事連你也聽說了?」皇后語氣似有些不快。

  檀道一字斟句酌,「臣是聽聞夫人帶皇子出遊,走失了,到這會還沒找回來。」

  「不必找了,」皇帝一起駕,皇后便將出去尋人的侍衛們撤了回來,這會耳目清靜了,皇后放下絹帕,嗤笑一聲,「她跟那個叫做車鹿赫的侍衛私奔了。」

  檀道一眉頭微揚,有些意外地看著皇后。

  「堂堂的嬪妃,和侍衛私奔,奇怪嗎?」皇后唇邊仍含著捉摸不定的微笑,「柔然人,有什麼是他們做不出來的?一個在深宮寂寞度日、夜夜只能望著重重宮牆嗟嘆的人,又有什麼做不出來的?他們自以為能夠瞞天過海,可這宮中的角角落落,藏了多少隱秘,我身為皇后,怎麼會看不見?」皇后有些惋惜地嘆了一聲,「我本來不想管,是因為閭氏是柔然公主,怕傷了兩國的和氣,敗壞了陛下的顏面,可她要拐帶皇子私逃,那我也不得不管一管了。」說到後一句,皇后的面容冷硬起來。

  檀道一靜靜聽著,說道:「臣聽殿下吩咐。」

  皇后道:「薛紈負責行宮警蹕,閭氏私逃,這事追究下來,他討不了好,倒是給了你一個出頭的好機會。我撥給你幾名得力的侍衛,今夜便往柔然方向去追,切記不要傷了小皇子,至於閭氏和那名膽大妄為的侍衛……」皇后慢條斯理地拂了拂裙帶,雲淡風輕道:「悄悄地把他們處置了。她是阿奴的生母,留著性命只會後患無窮,但也不要驚動柔然人,免得引起兩國不和——這會雍州蠻族作亂,朝廷正是用兵的時候。」

  「臣領命。」

  「你去吧。」皇后說完,臉上浮起一絲疲倦。

  「是,」檀道一卻沒立即告退,遲疑片刻,說道:「殿下要讓檀夫人一直那樣跪著嗎?」

  「她勾結郁久閭氏,興許也是什麼柔然奸細,難道我不能罰她嗎?」

  「殿下既然不想這事鬧得人盡皆知,還是不要意氣用事得好。」

  「你說的是。」皇后和顏悅色,「說起來,檀夫人和你還有手足之情在,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會難為她的,你去吧。」

  檀道一稱是,退出殿外,在阿松身側略微停了停,便走進了夜色之中。

  宮婢放下了珠簾,剪了燈花,問皇后道:「檀氏還在外面跪著呢。」

  「讓她跪著吧。」皇后不為所動,被宮婢攙扶著到了鳳榻上,放下紗帷和衣而眠。這一覺睡得不甚安穩,到三更時,皇后猛然驚叫起身,宮婢掌著燈匆忙趕來,下手一摸,皇后自脊樑到前胸都被冷汗塌濕了,燈光下面如金紙,嘴唇無色,宮婢嚇得不輕,說道:「這是真病的不清,還是回宮請御醫好好看一看吧。」

  「檀氏還在外面嗎?」

  「奴去看看。」宮婢放下燈,探頭到殿門處一看,見月色如霜,映得階前一片雪亮,阿松早靠著廊柱倒在地上,蜷縮得像一隻小獸,睡得正香,宮婢掩嘴竊笑,回來對皇后道:「竟然大喇喇地就在地上睡了。」

  「沒規矩。」皇后心跳漸緩,冷笑一聲,也不去管她,逕自倒在玉枕上想起了心事。不知過了多久,聽見鳥聲清啼,腳步窸窣,宮婢來打起了紗帷,一面服侍皇后穿衣,說道:「殿下,咱們回京嗎?」

  「檀道一已經走了?」

  「昨夜就走了。」

  檀道一看上去是個謹慎的性子,皇后把差事交給他,去了一樁心事,精神也振作了不少,「回京吧,這山里蚊蟲鬧得很,夜裡睡也睡不好。」

  「是。」宮婢放下玉梳,走來殿外,令眾人各自去收拾行裝,轉身一看,見阿松還蜷縮在廊下,暮春的清晨,仍有絲絲涼意,衣衫單薄,她卻因為熟睡,臉頰上泛起紅暈,仿佛被霞光照耀著——婢女搖搖頭,把她推醒,嘲笑道:「夫人這一夜,睡得可好呀?」

  阿松睡眼惺忪,茫然地看著宮婢,有一陣才反應過來,扶著廊柱跪起來,她看著殿裡皇后輕盈飄動的裙裾,笑道:「好,怎麼不好?妾還沒謝殿下的大恩大德呢。」才說完,卻打了個響亮的噴嚏,牙關不由自主打起戰來。

  皇后理好雲鬢,換過羅裙,踩著絲履翩然到了殿外,漫不經心在阿松蓬亂的頭髮上一掃,說道:「夫人精神好得很?這就隨我一起回京吧。」婢女來回稟,稱鳳輦已經備好,皇后頷首,柔聲道:「柔然人愛騎馬,在車裡恐怕也嫌拘束,備一匹馬給檀夫人。」

  「謝殿下。」阿松忍著寒噤,不服輸地大聲道,雙足卻仿佛踩在雲里,一腳深一腳淺,挽住馬韁,一咬牙,爬上馬,聽見一聲高亢的炮聲,祥樂大作,華蓋如雲,皇后的儀仗有條不紊地出了行宮,往京城而去。

  自來秋寺到京城,不過半日行程,因皇后身體不適,途中也不停歇,頂著艷陽趕路,待到宣陽門遙遙在望,皇后的臉上才露出一點笑容,輕聲對宮婢道:「先著人去宮裡送信給陛下。」

  「早就去啦。」宮婢笑道,往城門方向遠眺了一下,驚喜交加道:「羽林衛,是陛下親自來接殿下回宮了。」

  皇后喜上心頭,見城門裡兩隊戎裝侍衛疾馳而來,肩頭和衣襟上錦絲繡的獸紋在艷陽下燦然生輝,這樣的赫赫威勢,令皇后也不禁坐起身來,理了理衣裙,端坐在鳳輦上,見為首的薛紈翻身下馬,前來拜見,皇后疑惑道:「陛下呢?」

  薛紈道:「陛下還在宮裡和諸位朝臣商議雍州戰事,聽說殿下回宮,特地命臣來迎接。」

  皇后唇邊如花的笑靨瞬間凋謝了,「知道了,」她淡淡地看了一眼薛紈,「勞煩將軍。」不再多言,只令眾人啟程。

  莫名遭了皇后的冷臉,薛紈似未察覺,心平氣和地牽著馬退到道邊,等皇后鳳輦前行,他才招呼一聲眾侍衛,踩鐙上馬,目光隨意在鳳輦後的儀衛中一逡——見阿松仍舊是在來秋寺那副男裝打扮,臉頰通紅地騎在馬上,薛紈眉頭微微一挑。

  阿松遲滯地看了他一眼,身子一斜,滾落到地上。

  薛紈表情一凝,跳下馬快步上前,撥開驚慌的宮婢和內侍,把阿松從地上抱了起來。她一張臉滾燙,眼皮腫脹地睜不開來,薛紈搖了搖,阿松沒有反應。

  「這下可真是病了。」他眉頭微微擰了起來,見皇后的鳳輦已經遠去,他攬著阿松上了馬,對侍衛道:「檀夫人昏厥了,我先送她回去。」輕叱一聲,調轉馬頭,往西陽門外宅子裡去了。

  宮婢到了鳳輦前,對皇后耳語幾句,皇后掀起紗帷,正見薛紈的身影脫離隊伍,往西而去,她薄薄的唇間含著一絲譏笑,搖搖頭,卻不予置評,「回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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