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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飛西園草(十一)

2024-10-08 16:58:38 作者: 繡貓

  薛紈放下錦被,饒有興致地看著阿松。

  她夢裡也不安穩,不堪重負似的,幾腳蹬開了錦被,一副嬌軀在薛紈眼下展露無疑,她還毫無知覺,一張臉艷紅如火,牙關咬得死緊。

  薛紈輕輕拍了拍她滾燙的臉,見阿松擺頭掙扎,狀極痛苦,他捏住她的下頜,強迫她鬆開了牙關。

  宛如落水的人猛然被拉出水面,阿松倏的睜開眼,幽暗的燭光中,她一雙晶瑩璀璨的眸子似畏懼,又似憤恨地盯著他。漸漸看清了他的面容,阿松悄然鬆開了緊握的雙拳,眸中又添了疑惑。然而腦子一陣陣發沉,她遲遲沒有反應。

  看來元脩沒有給她下亂七八糟的藥,只是昏睡得太沉。

  薛紈放開手,笑道:「你睡覺都這樣緊咬牙關的嗎?」

  他的聲音平和溫柔,透著熟稔的味道。阿松仍在發懵,她目不轉睛地看著薛紈,啞聲說:「我病了。」

  看來元脩把她折騰得不輕。薛紈心知她要害怕,沒有提起元脩的名字,只微微一笑,說:「你做噩夢了。」

  阿松側過身,臉頰觸到薛紈微熱的手背,滾燙的肌膚得到了紓解,她拉起他的手,貼在自己臉上,一雙懵懂的眸子仍舊望著他發怔。

  

  薛紈朝她微微俯下身子,問:「知道我是誰嗎?」

  他只當她病糊塗了,誰知阿松清清楚楚地說:「薛紈。」

  薛紈心裡一動,手背不禁在她臉頰上摩挲了一下,阿松並沒有反抗,興許是因為病得虛弱,或是墮馬落水時嚇丟了魂。她這樣異常的溫順,不由得薛紈心裡搖擺起來,管不住視線往她身上流連了幾個來回——元脩是打定了主意要引他上賊船,他再撇清,他也不見得信。薛紈心裡盤算著,目光落在她殷紅的雙唇久久沒有移開。

  未等薛紈動手,阿松像一團熱烈的火,先主動投入了他的懷裡。薛紈攬住嬌軀,滾進帳里,唇舌重重地輾轉在她的臉頰和脖頸里,阿松任他解開衣帶,潔白的手臂攬在他肩膀上,囈語似的輕喚:「好哥哥。」

  薛紈聽得皺了眉,「什麼?」在她腰上狠狠捏了一把,他微怒道:「你好好睜眼看看我是誰。」

  阿松迷濛的眸子看了他一會,又清醒了,「你是薛紈。」她柔順地依偎在他身上,「你也是我的好哥哥。」

  薛紈氣得險些笑出來,「閉嘴,」他蠻橫地說:「我不愛聽人這麼叫。」

  阿松逕自想著心事,沒把薛紈的怒氣放在心上,見他要放手,她慌忙把他攬緊了,臉往他胸前一埋,眼淚無聲地沁濕了他的衣襟,「你放了他吧。」她抬起一張水光淋漓的面龐,哀求地看著他,「讓他回建康當他的和尚吧。」

  薛紈咬牙笑道:「他是給你下蠱了吧?」

  阿松喃喃道:「他對我很好……」

  又是這話,薛紈此刻是真的覺得她傻了。他無奈地搖頭,「你這雙眼睛是白長了吧?除了檀道一,別人對你的好,都看不見。」

  「我看的見。」阿松臉頰緋紅,眼眸明亮的看著他,「你對我也好。」

  「哦?」薛紈微訝,不禁笑了一聲,在她耳畔親昵地低語:「原來你不傻?」嬌軀在懷,他難免心旌蕩漾,抬起她的下頜凝視片刻,就著阿松微微開啟的紅唇深深吻了下去,不同於華林蒲那次還略帶報復意味,這個吻極其溫柔而纏綿,被他放開後,阿松有一陣愣神。「你愛我嗎?」阿松不禁問他。

  薛紈捧著她的臉輕輕一笑,說:「有那麼一點點吧。」

  只有一點點。阿松失望了,她眉目驟冷,嫌棄地推開薛紈,還要強調:「我一點點都不愛你。」

  薛紈扯過被子,丟在阿松身上,將剛才順手解在枕邊的劍重新系了回去,他一邊懶洋洋地整理衣領,「幸好,要是被你愛上,我豈不是麻煩大了?」

  阿松連身體也不知道遮一遮,擁著被子坐在床上,對他怒目而視。

  她這樣橫眉豎目的,格外有種勃勃的生機。薛紈忍不住在她臉頰上捏了捏,笑道:「我還沒把你怎麼樣呢,別擺出這幅被人始亂終棄的可憐相。」打趣過後,他正色道:「沒事躲著元脩吧,我看他要發瘋。」

  聽到元脩這個名字,阿松眉頭倏的揪緊了,「他是個瘋子,你怎麼不殺了他?」

  「才這點甜頭,就讓我去殺人?」薛紈含笑乜她一眼,「你可真能指使男人呀。」他未置可否地搖搖頭,離開了艙室。

  雪已經停了,夜色中透著清寂的味道。薛紈站在船頭,靜靜地呼吸著冷冽的空氣,待渾身的熱意退盡,他登上河岸,踩著積雪慢慢走到永橋畔。橋上燈籠已經滅了,元脩正負手欣賞著雲層中透出的縷縷清輝。

  被隨從提醒了,元脩轉過頭來,辨認了一下薛紈臉上的表情,他開懷大笑,「將軍,別忘了我所託之事啊。」

  薛紈沒有撇清,含笑對元脩拱了拱手,便上馬離去了。

  翌日,皇帝宣召道一覲見。

  半月的牢獄生活,道一臉色蒼白了不少,但精神不見委頓,穩穩地叩首、起身,行動間瀟灑自如。皇帝至此,是真的信了薛紈的說法,真有人這樣寵辱不驚,胸有成竹。

  而他也不過將將雙十的年紀。

  皇帝在道一面前,沒有半分厲色,反而一副親切狀:「聽說武安公寬宏鎮定,閒雅溫和,看到你,似乎也能一窺武安公生前的風儀。」

  道一道:「陛下過獎。」

  皇帝抬手,屏退了左右,他往椅背上一靠,意味不明地審視著道一。良久,皇帝道:「你曾經也做過元脩近臣,你說一說,朕和元脩有什麼不同。」

  道一微怔,說:「陛下雄才大略,一統南北,壽陽公卻只是壽陽公,有何可比之處?」

  所謂成王敗寇,皇帝深以為然,被他一句話恭維得龍心大悅,「那你說說,朕這個皇帝做得如何?」

  「陛下豁達大度,從諫如流,是不世出的明君。」

  皇帝笑道:「你這聽上去是反話,莫非是以為朕還在為當日永寧寺那番南北之之爭耿耿於懷?」像是苛責,卻沒多少怒氣。

  道一笑道:「陛下日理萬機,卻還記得永寧寺那番南北之爭,可見陛下是有心要納諫。」

  「不錯,」皇帝點頭道,「你那日說的有理,朕已經下詔令檀涓右遷豫州刺史了。」

  「陛下聖明。」雖然是檀涓的侄子,道一倒也沒有欣喜若狂。

  皇帝道:「聽說你當初一言不慎,得罪了元脩,才被他罰去寺里,做了兩年的和尚,現在再見了元脩,你是恨他不恨呢?」

  道一搖頭,「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佛寺也有佛寺的好,罪奴曾經年少氣盛,磨一磨性子也有益處。」

  「是這個道理,」皇帝對他的平和謙卑甚為滿意,只覺得他說的話句句在自己心坎上,「朕也是覺得,你初來洛陽,鋒芒畢露,雖然逞了口舌之力,卻也得罪了不少朝臣,這半個月的牢獄之災,正是磨一磨你的性子。」

  道一似有所悟,「謝陛下。」

  皇帝盯著他,琢磨片刻,冷不丁道:「聽說壽陽公在府里對朕常有怨言,又有違禁私逃的念頭,朕想要追究他的罪責,又怕江南百姓以為朕沒有容人的雅量,可怎麼辦得好?」

  道一之前對答,都是垂首斂眸,聽到這句,他凝滯片刻,慢慢抬起頭來,皇帝正與他視線對個正著,見他一雙沉靜的眼眸,凜然有神,全無半點諂媚奸邪之氣。他靜默了一瞬,說道:「陛下所想,是萬里山河,黎明蒼生,百姓所想,是頭頂一片瓦,案頭一碗飯,陛下同百姓談為君的仁義之道,豈不是與夏蟲語冰,與井蛙語海?對罪臣仁慈,未見得是對天下仁慈,陛下的功績,自有後人評說,因一人的生死就枉下論斷,是太過短視了。」

  皇帝聽得心胸舒暢,不由點頭笑道:「你這麼想,朕就放心了。」沉吟片刻,他又突兀地問了一句:「你為太后講經也有幾次了,公主妃嬪們都見了,覺得智容長公主如何?」

  這話問的道一茫然了,「智容長公主?」對這個名號是毫無印象。

  皇帝釋然,只含糊說了句:「不必理會她了。」也不解釋,也不說清這趟宣他來的目的,手指在龍椅扶手上點了點,皇帝終於從思緒中回過神來般,隨口道:「你退下吧。」

  道一謹遵聖命,出宮之後,仍舊回了衙署牢室,在昏暗的方寸之地,他靠牆坐在角落裡,眉頭微微攏了起來——你這麼想,朕就放心了——他咀嚼著皇帝這句話,似乎從中察覺到了皇帝的言外之意。

  「郎君,」獄卒笑容滿面地走了進來,開了牢門,先對道一畢恭畢敬地施了一禮,才說:「有旨意下來了,你要做官了。」

  果然。道一眉頭不禁舒展了,「什麼官?」他下意識問了一句。

  獄卒笑道:「聽說陛下親自下令——選你做了壽陽公府東閣祭酒,正正經經的七品官呢。」在牢獄裡關了半月,搖身一變,進了官場,獄卒嘖嘖地稱讚,對他很是羨慕,「請吧,」他領著道一往外走,「換過衣裳,梳洗一番,去公府拜見壽陽公了。」

  皇帝盤算了半月,原來是打的這個主意。至此,道一才醒悟皇帝那番話的用意。他按捺住惱怒,含笑對獄卒拱了拱手,算作道謝——做了囚徒,身無分文,也只能多說了幾句好話,換來那獄卒格外的禮敬,親自替他打了熱水,送來了乾淨衣裳並洗漱用具。道一再三稱謝,獄卒一走,他關門轉身,臉色頓時冷了下來。

  事到如今,多想無益。既來之,則安之。他扯了扯嘴角,慢慢解著衣襟,想到壽陽公府,心緒又繁雜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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