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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同塵與灰(十五)

2024-10-08 16:57:48 作者: 繡貓

  公主遭侍衛凌辱後,王氏下了狠心,把壓箱底的幾枚銀鋌翻出來,讓阿松贈給了侍衛,只求能見薛紈一面,侍衛卻不肯:「陛下下令,誰都不能擅自來探視廢后,為了這點錢,讓將軍擔個犯禁的大罪?」

  阿松恨死他了,還不敢發作,她心裡微微一動,對侍衛討好地笑道:「不是娘子,是我有事要求見將軍,我叫阿松,他聽了一定來。」

  侍衛笑著打量她幾眼,還在她臉上輕薄地捏了一記,說:「等著吧。」

  銀鋌被守衛收了,卻遲遲聽不見薛紈的音訊。期間寺里還被一群流民扛著鐵鍬闖了進來,打傷侍衛,倒空了米瓮,又揚長而去。王氏母女更加戰戰兢兢了,命阿松搬了張竹榻放在外間,夜裡抵門而眠。

  交七月,天氣熱了,阿松晚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心跳得又急,王氏在帳子裡絮絮叨叨的細碎聲音直往耳朵里鑽,阿松聽得心煩,猛地坐了起來。

  她拿了把蒲扇,輕手輕腳地出門,在木樨樹下徜徉。夜風帶著絲絲涼意,吹拂在汗津津的脖子裡。

  牆外里有隱隱的說笑聲。

  阿松蒲扇一停,走過去隔著門側耳聆聽。有人笑呵呵地來招呼:「薛將軍親自送了好酒來,快去吃酒。」

  一陣劍戟亂響,是喜出望外的侍衛們丟下了兵器,往大殿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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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松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才溜出門追了兩步,頓覺不對,又折身奔回房,架起銅鏡一瞧,頭髮亂蓬蓬,青布裙皺巴巴。她忙放下蒲扇,趁王氏母女還在沉睡,放輕腳步進了寢室,打開王氏的藤箱。

  裡頭是王氏做皇后時的舊衣裳,綠羅紅綾,織金繡彩,被搖曳的燭光照著,絢麗得灼眼。

  阿松屏了息,一時拿不準該穿哪件。燈花一閃,她瞬間回神——再耽擱,薛紈要走了!匆匆自箱子裡扯了條綾裙出來,把粗布衣裳換下來,沾濕木梳抿了頭髮,阿松連銅鏡都來不及照,便飛快出了門。

  正殿上燈火通明。帷帳被扯了下來,鋪在供桌上,上面十來只酒瓮,侍衛們喝得東倒西歪,一名守衛捧了碗站在薛紈身邊,正殷勤備至地勸著酒。薛紈接過來,還沒喝,眸光自碗邊抬起來,笑道:「哪個色膽包天的,還叫了唱曲的?」

  眾人都疑惑地放下了碗。

  阿松拎裙走上殿,殿上沒有風,她的腰肢卻擺得柔軟裊娜。每走一步,綠綾裙波浪漣漪。到了眼前,那侍衛臉色陡然一變,不自覺摸了摸頸邊的咬痕,他心虛地呵斥:「滾下去!」

  「這不是阿松嗎?」有人吃吃笑起來,沖薛紈擠眼睛,「聽說她想薛將軍得很呢,三天兩頭問將軍什麼時候來。」

  阿松沒理會那些或忌憚或戲謔的目光,她直直望著薛紈——曾經一成不變的厭煩消失無蹤,她眼裡閃著動人的柔波,按住了薛紈的手,說:「將軍,我替你斟酒。」

  這一幕,和當初華濃別院的夜宴上簡直如出一轍。薛紈眉尾微微地一揚,有些驚詫,有些自得,他沒做聲,看著阿松把酒瓮抱在鼓囊囊的胸前,酒液傾瀉,幾點清涼濺到他手上。

  「倒這麼多?」薛紈笑著瞧那滿噹噹一大碗,「你想醉死我嗎?」

  「走啦走啦。」眾人見薛紈一雙眼睛都在阿松身上,心領神會,將酒瓮一抱,鬧哄哄地往外面去了。

  阿松心裡急得火燒火燎,硬是忍住了,先作出溫柔關切的樣子,「將軍這兩年還好?」他和以前一樣的緊袖長袍打扮,沒佩玉,沒飾金,她猜他混得不好。

  薛紈撲哧一笑,端起碗來一飲而盡。放下碗,他眼裡閃動著那種懶洋洋的、揶揄的光,「沒升官——白受你勞動玉指,對不住了。」

  阿松才不在乎他是不是官運亨通,若他真的青雲直上,她恐怕控制不住自己,要嫉妒得眼睛發紅了。他官場失意,她幸災樂禍,斟酒的動作更舒展自如了,「我再替將軍斟一碗。」

  「不用。」薛紈按住酒瓮,「你斟的酒,我不敢亂喝。」他臉色端正了,「找我幹什麼,有話直說吧。」

  阿松在他面前向來不屑掩飾本性。忍了這半天,她快憋死了,張嘴就問:「皇帝還要關我們到什麼時候?」

  「不知道。」也許一輩子?薛紈沒那麼直白,怕當場把她氣死,他同情地看著阿松——至今還記得她被迫離宮時那副茫然的樣子。「你太蠢了,投奔皇后,不如來投奔我。」

  投奔你,豈不是被你吃干抹淨,這輩子都沒有出頭之日了?阿松可不傻,但她沒敢嘲諷薛紈,輕輕靠在他身上,她楚楚可憐地瞧著他,眼睫毛又濕潤了,「我才十七歲,」她哀怨地說,「我不想一輩子被關在這。」

  薛紈笑道:「我只是個區區羽林監衛率,可沒法把你塞到皇帝的龍床上。」

  阿松不依,搖一搖他的手: 「你神通廣大,肯定有辦法的呀。」

  薛紈反手握住她的柔荑,他的掌心真熱,還有劍繭,被他不輕不重地捻著,她一陣不自在,假裝要撫鬢,抽出手來。薛紈也沒在意,仍是那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他凝視著她的眉毛、眼睛,沉默良久。阿松被他看得有些忐忑,登時後悔出門時沒有照一照銅鏡——是她的眉毛不夠黑,嘴唇不夠紅,還是臉蛋上沾了灰?

  她的懊惱落在薛紈眼裡,他微微一笑,手指順著她鴉羽般的眉毛輕輕一揉,說:「下回別穿皇后的衣服了,不好看。」

  阿松忍著性子低聲下氣,被他輕描淡寫一句話搓起了火,她一把搡開薛紈,嘲諷地說:「你見不得皇后,當初別騙她跟你睡覺嘛。」

  在王氏身邊兩年多,她已經察覺到了王氏和薛紈的苟且,原本不覺得這有什麼,可既然薛紈得罪了她,她就要看不起他了!她狠啐了他一口,順帶也替王氏出口氣,頓覺心裡舒暢了。「翻臉不認人的男人,我呸!」

  薛紈臉上掛不住,冷笑道:「你整天想著爬皇帝的龍床,難道你愛的是他的人?」

  「我就愛他的人!」阿松毫不知恥,薛紈臉上越難看,她聲音越高,「我就愛,我就愛!」

  「知道啦。」薛紈打斷了她,臉色有點淡,「七月十五盂蘭盆會,皇帝最近提起了大皇子,可能會去天寶寺祈福。」

  「真的?」阿松疑心地瞅著他。

  「真的。」薛紈滿不在乎地,「要是他臨時變卦不來了——你就在這寺里再待幾年吧。」

  呸!狠心的狗男人。阿松乍聞喜訊,雖然討厭薛紈說話不中聽,也不由對他俏生生一笑,「多謝你。」

  薛紈笑一笑,很大方地丟了一塊金餅給她:「去買幾樣上等的胭脂首飾、裁幾身衣裳,你現在這個樣子沒法見人。」

  他是好心,阿松不高興也忍了,把金餅塞進袖子裡,他正要走,她又扯住了他。外面的侍衛們還在吆喝著喝酒,阿松登時記起剛才那個侍衛忌憚的眼神,她湊到薛紈耳畔,「敬你酒那個侍衛——我和他有仇,我怕他要報復,你把他調走。」

  薛紈眼神非常敏銳,立即問她:「他脖子上那個牙印,是你咬的?」

  「對,」阿松猶豫了一下,沒有把公主被凌辱的事說出口,「他想占我便宜……」

  薛紈笑道:「他脖子都快被你咬斷了,還不解氣?」

  阿松擰眉,「他可能今晚就要來殺我滅口了!」

  「他有那個膽子嗎?」薛紈卻不置可否。

  阿松只好放棄了這個借刀殺人的念頭。她磨了磨牙,心裡在發狠——對方今夜敢來,她就咬斷他的脖子。「你走吧。」她不耐煩跟他虛與委蛇了,把人往外推。

  「有件事,」薛紈雖然在笑,眼神卻有點冷,「你要是見到皇帝——管好自己的嘴,別亂說話。」他生有薄繭的手在她脖子上溫柔地摩挲了一下,「我生起氣來,不割人的頭髮,我割人的腦袋。你記住了?」

  被他灼熱的手摸著,阿松卻不禁打個寒顫,她瑟縮了一下,立馬說:「記住了!」

  薛紈離開後,侍衛們在庭院裡乘涼喝酒,鬧了大半宿,阿松隔窗聽著那些忽高忽低的說話聲,心裡總有些不踏實,睡到半夜,摸來剪刀放在枕頭下。這一夜提心弔膽的,次日醒來,寺里很平靜,總算沒有什麼風波。

  她還惦記著皇帝盂蘭盆會要去天寶寺的事,一得閒,便跟王氏編了個藉口,往寺門口來了。侍衛們仍舊在,見著阿松,卻擠眉弄眼,主動問道:「出去嗎?記得早點回來。」

  大概是薛紈叮囑了他們。這個人心思很細。

  阿松想起在脖子上撫弄的那隻手,頓時又毛骨悚然。她一路探頭探腦,沒有看見凌辱公主的侍衛,做不經意地跟守衛打聽,「那個臉頰上有痣,眉毛很粗的守衛呢?」

  「他?昨晚馬屁拍得殷勤,薛將軍臨去時把他要走了,以後大概要高升了吧!」守衛忿忿地吐口唾沫,又有點羨慕,「算他走狗屎運了。」

  「哦……」阿松勉強笑笑,一轉過身,剎那間沒了笑容,一顆心跳得飛快。

  他一定被薛紈殺了。她前所未有地篤定,一時也不知該高興,還是該害怕。

  上了集市,阿松從脂粉鋪子慢慢逛到首飾鋪子,看了綾羅,又看綢緞,因為心頭有事壓著,興致也不高,胡亂買了一氣,抱著大包小裹往回走。

  出了朱雀門,她沒急著回去,繞到天寶寺,阿松躲躲閃閃地藏在門外,往裡張望——這幾年打仗打得國庫空虛,百姓流離失所,堂堂的天寶寺,香火也大不如前,寺門口毀損的佛龕里,彩繪佛像被風吹雨打的,有些斑駁了。

  有個灰衣的沙彌捧著個小香爐,往佛龕走來。

  阿松忙蹲下身,隱藏了身形。小沙彌沒有察覺她在窺視,嘴裡念念有詞的,安置了香爐便要走。

  「喂,」阿松叫住他,「你過來。」

  近來亂民橫行,小沙彌本有些警惕,見阿松是個僮僕打扮,並不起眼,眉清目秀的,便放心走過來,雙掌合十施了個禮。

  那枚金餅換成銅錢,還剩了大半。沉甸甸的一包,阿松一股腦都塞進他懷裡,「這是布施……給道一師父的。」她有心眼,怕小沙彌要私吞,還惡狠狠地沖他瞪了眼睛,「一定要給道一師父啊!」

  小沙彌滿口答應,忙請她留下姓名,好記在功德簿上。

  阿松慌忙擺擺手,怕小沙彌還要問,她低頭跑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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