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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同塵與灰(八)

2024-10-08 16:57:27 作者: 繡貓

  怎麼又喝酒?「

  檀道一輕嘆一聲,」剃度之後,就不能喝酒了,抓緊機會多喝幾杯。「

  阿那瑰盯著他斟了滿滿一杯冷酒,還沒入口,就被她喊住了,」給我,「她滿腹惆悵,更想借酒澆愁了,」我要喝。「

  檀道一把耳杯推過去。

  阿那瑰兩手捧起杯,瞧一瞧,又嗅一嗅。柔然人愛喝酒,喝醉了就罵罵咧咧地發瘋,酒也烈,抿一點,像刀子割喉嚨。阿那瑰先是犯怵,繼而傷心欲絕,心想:我乾脆醉死算啦!仰脖吞了一大口,蜜一般的酒液滑過喉嚨,她咦一聲,砸吧砸吧嘴,」是甜的。「

  「是山陰貢的甜酒,」檀道一替她又斟了一杯,「綿軟,沒什麼勁。」

  阿那瑰放了心,她是存著要醉一場的心思,檀道一斟一杯,她喝一杯,還沒覺得怎麼著呢,晃晃銀甌,只剩小半甌了,她哎喲一聲,「我把你的酒喝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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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有,你喝吧。」檀道一說是要抓緊時間多喝幾杯,卻從頭到尾就這麼安靜 地看著阿那瑰,半點沒有著急的意思。見阿那瑰搖頭,他抬起她的臉,拇指在酡紅髮燙的肌膚上摩挲了一下。

  這個溫柔的動作,瞬間勾起了阿那瑰心底的委屈,她嘴一憋,知道哭也沒用,便忍住了。伸手把檀道一的髮簪拔掉,眷眷地摸了摸他烏黑的頭髮,愣了一 會,又坐上他膝頭,把頭髮撥開,捧著他的一張臉左看右看。

  眉毛還是那個眉毛,眼睛還是那個眼睛,沒有頭髮也好看呀——阿那瑰拼命地說服自己,可一想到和尚不能娶妻,她鼻子又酸了,噙著淚一瞧,檀道一坐得端正,任她扯頭髮揉臉,表情半點不改,透過密密的睫毛,他垂眸睥睨著她,柔和的神情里又藏點譏誚——簡直和寺里供的白玉菩薩如出一轍。

  阿那瑰心尖上一顫,更傷心欲絕了,她推開他,酒氣衝天地嚷嚷,「我怎麼還沒醉?你給我找烈酒來!」

  檀道一扶著阿那瑰的背,把她亂揮舞的手拉下來,「你喝醉了。」

  阿那瑰搖頭,「我沒醉。」醉了怎麼還記得他要當和尚的事?醉了的人不是該高高興興的嗎?她打個酒嗝,踉踉蹌蹌地爬起來,還要去取銀甌,檀道一將銀甌推遠了,說:「不喝了,再喝明天該難受了。」

  阿那瑰四肢軟綿綿,沒骨頭似的,一屁股跌坐在檀道一腿上,腦袋往他肩頭一 靠,她喃喃道:「我現在就難受。」

  檀道一別過臉看她,她一張臉酡紅,醉眼乜斜著,檀道一卻很清醒,他又問: 「你下午離寺去哪了?」

  阿那瑰緩慢地眨眨眼睛,忘了之前瞎謅的桃花園,「我去找那個姓薛的打聽郎主的事,」她怔怔地,痴痴地,「我還看見謝娘子在寺里哭......一定是郎主打敗仗了,你要當一輩子和尚了。」她慌忙地要起身要往外走,「我得走,我不能在這......」

  檀道一早猜到了,他忍著沒發怒,雙臂收緊,把阿那瑰按在腿上,「你走了,我怎麼辦?」

  阿那瑰也為難了,頂著個混混沌沌的腦袋,她冥思苦想,也沒個主意,她討好地笑,「我還小,以前說的那些話都不算數了吧?」因為心虛,她目光也飄來飄去的,「你喜歡在寺里,我不喜歡,以後咱們就各自過各自的......」

  檀道一面無表情地盯著她,一言不發。

  「你不說話,是答應了?」阿那瑰怯怯地一笑,還記得檀道一最愛親嘴,她主動把臉抬起來,「我讓你親一親,你就不生氣了......」

  他的嘴唇離開了,阿那瑰微微睜開迷濛的眼,鼻子裡發出不滿的一聲輕哼,忽覺身下一輕,又一軟,阿那瑰臉頰一側,是有些涼的被褥,青紗帳流雲似的垂落了,阿那瑰眨巴著眼睛,堅持要走,連人到嗓音都在發軟,「我可不能在這,我得走了......」

  檀道一拂過她鬢邊毛茸茸的散發,酒他是一滴沒沾,眼神卻是前所未有的溫柔。阿那瑰哼哼唧唧的,他沒理會,只問她:「蠕蠕,我好不好?」

  阿那瑰的哼唧停了,她乖乖點頭,「好。」

  「你愛不愛我?」

  「愛,」阿那瑰眼裡柔波蕩漾,她真心實意道:「除了我娘,我最愛的就是你。」

  檀道一俯下身,從她眉頭吻到嘴角,他離的很近,定定地看進阿那瑰發亮的眸子裡,很鄭重地說:「我會對你好的。」

  阿那瑰不懂他的用意,只覺得他對她好,是無可挑剔的好。她淚盈盈地說: 「我也對你好。」

  檀道一說:「好。」又低頭親上阿那瑰。阿那瑰昏頭昏腦的,也不阻止,還主動抬起胳膊。發熱的肌膚遇到夜裡涼浸浸的空氣,阿那瑰不由縮了縮肩膀,隨即又對他的身體產生了極大的興趣,小手指在他身上摳了摳,嘻嘻一笑。

  忽然一陣銳痛,阿那瑰尖叫一聲,猛地彈了起來,腳在檀道一身上亂踢,說:「疼疼疼。」

  檀道一被她鬧得一身的汗,緊緊抓著阿那瑰的兩隻手,不敢進,也不敢退,稍一動彈,阿那瑰就要叫,他汗津津的胸膛貼在她身上,掩住阿那瑰的嘴,輕聲說:「馬上就好了,你能不能別叫了?」

  阿那瑰腦子昏沉沉的,四肢發軟,掙又掙不動,只能躺在枕上淚眼朦朧地看著他,等了一瞬,問:「好了嗎?」檀道一沒做聲,阿那瑰又扯了扯他的頭髮, 「好了嗎?」

  這點疼痛,對阿那瑰來說原本也不算什麼,過了最初的驚嚇,她腿放了下來,手還在下面摸了摸,有點懵懂,又有點瞭然,「我流血了。」

  「不是血......」檀道一沒說下去,只是親了親阿那瑰的嘴唇。

  阿那瑰有點委屈的,手攬著他的脖子,挪進檀道一的懷裡,貼著他的臉,她說:「我真的流血了。」

  檀道一不僅不慌,還開心地笑了,他捏了捏阿那瑰的臉頰,說:「這說明你是我的啦。」

  阿那瑰悶悶不樂,「我不是你的。」

  檀道一不聽她那些傻話,他披了衣裳,自己下床去打了個濕帕子,回來一掀帳子,見阿那瑰頭髮亂蓬蓬地蜷縮在被窩裡,他一怔,還當她在哭,輕輕把她肩膀 扳過來,見阿那瑰一張臉泛著紅暈,嘴唇微張,竟然已經睡著了。

  晨鐘嗡嗡的響,阿那瑰睜開惺忪的眼,迷迷茫茫地看著近在咫尺的檀道一。

  他難得比她醒得晚,此刻睡意正濃,從鼻子到下頜,線條是乾乾淨淨的漂亮,依舊皺著眉,滿不高興似的。阿那瑰輕輕用手指戳了戳他的眉心,他眉頭一動,沒醒,橫在她腰上的胳膊收了收,阿那瑰就被按進了一個光潔火熱的的胸膛里。

  阿那瑰驀地臉色一變,悄悄掀起被子,覷了覷。才一眼,她就皺了臉,挪開檀道一的胳膊,爬出被窩,又伸長脖子瞧了瞧自己。

  檀道一細心,夜裡替她擦了一遍,阿那瑰沒琢磨出什麼名堂,感覺被子微微一動,她忙縮進被窩裡,雙手飛快地把里褲套上,然後閉著眼睛裝睡。

  檀道一又把她拖進了懷裡,在她後脖子上吻了吻,又在背上吻了吻。

  阿那瑰帶了點脾氣似的,把他的胳膊甩開了,赤著腳下了床,她一眼看見案上的酒壺和耳杯,裡頭還有點殘酒,阿那瑰登時氣不打一處來,抓起酒壺和耳杯,從窗子扔了出去。

  檀道一也起了,沒做聲,只留意著阿那瑰的動靜——他心裡有點忐忑,料想阿那瑰要大鬧一場的,誰知阿那瑰沒事人似的,扔了酒壺,就靸上鞋跑出去了。檀道一站在窗口一看,阿那瑰對著水井裡照出的人影,正認認真真地梳頭髮。

  梳好頭髮,阿那瑰像個小鳥般的跑回來,臉蛋白生生的,眼睛水亮亮的,不知是不是因為昨夜的事,嘴唇也格外的紅。

  檀道一不忐忑了,還有點小小的得意,懶洋洋地套上白紗單衣,他坐在床沿上叫阿那瑰:「蠕蠕。」

  阿那瑰裝作沒聽見,把一束才折下來的茉莉花往自己衣襟上別。

  檀道一又叫:「阿松。」

  被他灼灼的目光盯著,阿那瑰一陣不自在,她不耐煩地說:「叫我幹什麼?」

  檀道一心情正好,不和她置氣,他柔聲細語的,「你過來。」

  阿那瑰瞥他一眼,慢慢走過來,檀道一拉她坐在身邊,她有戒心了,離他隔著一臂的距離。

  檀道一微微一笑,挪過來,把阿那瑰摟在懷裡,阿那瑰扭了一下,他也沒放開,「蠕蠕,」他嘴唇親昵地在她鬢邊摩挲著,門窗還大開,外頭天光朗朗,他也不在乎,眼裡只有一個阿那瑰。經過昨晚,他眼神就別有意味了,有點曖昧,有點憐惜,撥了撥阿那瑰衣襟上幽香四溢的茉莉花,他說:「我叫人去搬個銅鏡來,你還要什麼?胭脂,髮簪?」

  阿那瑰揪著眉毛,不領情,「打扮得那麼漂亮,又不能讓人看見,有什麼意思?」

  檀道一說:「我看啊。」

  「天天看,你不膩?」

  「我不膩。」

  阿那瑰無話可說,她心裡憋著火,又煩又躁,她說:「我要去買胭脂。」從檀道一懷裡掙出來,一口氣跑到寺外。外頭是晴光裊裊,她卻怏怏不樂,在馳道邊踱了一會,往棲雲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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