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其他類型> 行不得也哥哥> 羞顏未嘗開(七)

羞顏未嘗開(七)

2024-10-04 04:34:23 作者: 繡貓

  阿那瑰的眼裡仿佛溢了水,又清又亮,照得出人影。

  她跪在蒲團上,雙手托腮,用這樣一雙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檀道一,有些迷惑,「什麼樣算不雅?」

  檀道一若無其事,「沒事碰一碰你的手,摸一摸你的臉……或者拉著你的手去……」他閉上嘴,後面的話說不出口了。

  阿那瑰卻心領神會,她拎著裙裾蝶兒似的落在檀道一身側,纖細嬌嫩的手指貼著他潔白的衣領,爬蟲似的一點點往上探,最後隔著一層薄紗,軟軟地停在檀道一胸口。清芬四溢的玉簪花搔著人下頜,她也沒察覺,歪著腦袋,仰著一張無辜的小臉,「是這樣嗎?」

  檀道一面色微變,反手一把將阿那瑰推開。

  阿那瑰被推得踉蹌,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她好沒面子,美眸乜著檀道一,「你吃醉了酒,拉著我的手摸你胸口,那也叫文雅?」

  檀道一明白了,阿那瑰是故意戲弄他。他忍著氣,慢條斯理撣撣衣襟,「你整天和元翼廝混,摟摟抱抱的,想必也熟門熟路了,是我過慮了。」

  阿那瑰小臉一別,哼道,「那又怎麼樣?反正我要嫁給殿下做王妃的。」

  「王妃?」檀道一發出一聲清冷的笑,「明天太常要遣人往何家去納采了,你還在做白日夢嗎?」

  

  他滿以為這話揭破了,阿那瑰不說傷心欲絕,起碼要撒潑打滾的,誰知她只是咬著嘴唇愣了片刻,然後對檀道一柔媚地一笑,掐著嗓子叫:「檀郎。」不知有意無意,她總要把檀郎叫得像螳螂,「殿下下次什麼時候來呀?」

  檀道一對她的諂媚不屑一顧,「不知道。」

  「明天太常納采,咱們去看熱鬧吧。」

  「有什麼熱鬧好看?」

  「去看看何家的娘子是什麼樣,有沒有我好看。」阿那瑰驕傲地揚起小臉。

  檀道一看著她冷笑。

  翌日正是重陽佳節,百官休沐,檀道一被檀濟耳提面命,起個大早,騎著馬去謝家送節禮。

  街上人潮湧動,男女老幼,衣襟上別著茱萸,相約去登高看景,檀道一生怕引人矚目,催馬疾行,見一名捧食盒的僮奴左顧右盼,腳下越走越慢,他抬手就給了那僮奴一鞭,呵斥道:「快些走,別亂看。」

  僮奴眼睛只顧盯著琳琅滿目的攤子瞧,驀地胳膊上一痛,忙躲開幾步,將食盒往地上一摜,含淚道:「你打我幹什麼?」

  一張雪白小臉氣鼓鼓,不是阿那瑰是誰?檀道一哪知她也混了出來,滿面慍怒,用鞭鞘指著她,「你……」

  阿那瑰眼睛往兩側一溜,忙將頭上的籠冠扶正,把食盒撿起來抱在懷裡,對檀道一嫣然一笑。

  檀道一冷睇她一眼,沒再作聲,收起鞭子執轡徐行。

  阿那瑰緊走兩步跟了上來。檀道一面色漠然高踞馬上,隔了一會,說:「我沒功夫帶你去何家看熱鬧。」

  阿那瑰看街景看得津津有味,早把何家娘子和元翼忘個乾淨,檀道一的話也沒聽見。待瞧夠了熱鬧,見檀道一勒馬,阿那瑰抬頭,好奇地仰望眼前軒麗的門廊,「這是你丈人家嗎?」

  檀道一把烏鞭往她的食盒上一撂,抬腳走了進去。

  謝家上下早聞知貴婿要上門,闔家老幼,在堂上坐得整整齊齊,檀道一被請上堂,十幾雙眼睛灼灼盯著,他臉不紅,氣不喘,依次與眾人見了禮,年輕妯娌們羞得紅了臉,老祖母喜得合不攏嘴。謝羨很喜歡,把檀道一和元翼廝混的那些醜聞都拋之腦後,親自攜了他的手入席,檀道一餘光見阿那瑰亦步亦趨,落座前,隨口道:「你退下吧。」

  阿那瑰嘴上答應著,腳下沒有動。

  她這會好奇心大盛,又想看謝家的娘子長得是美是丑。

  要是個醜八怪就好了。她低下頭,悄悄咧嘴一笑。

  檀道一抄起牙箸,眸光一斜,見阿那瑰還在身後裝聾作啞,他眉頭微微一攏,沒再搭理她。

  「賢婿,」謝羨親熱地叫檀道一,「吃一杯菊花酒。」

  檀道一不喜歡謝羨,但面上是客氣的,接過酒飲了滿盅,白淨的臉頰上微微紅了一紅,表情十分沉靜。

  謝羨捻須微笑,接連看了他幾眼,轉而吩咐婢女,「去請你們娘子來,是自家人,不必拘禮。」

  謝娘子大約就躲在屏風後,婢女繞到屏風後竊竊私語,聽見環佩輕擊,一名淡妝素裹的美人被兩名婢女扶著走了出來,到了檀道一面前,發側的步搖紋絲未動,眼眸也不曾抬一下,只用素手將一枚茱萸囊送到了檀道一面前,輕聲道:「願為郎君辟邪氣,御初寒。」

  「多謝。」檀道一接了過來,不朝腰間系,只往阿那瑰手上一放,「收好。」

  謝娘子頓了頓,又說:「蓬餌是母親親手做的,郎君嘗一嘗。」

  檀道一頷首,「辛苦夫人。」

  謝娘子等了片刻,無話可說,對他盈盈施了一禮,便領著婢女退下去了。

  謝羨見女兒女婿相敬如賓,心情極佳,勸檀道一吃菜,「多吃幾杯酒。」

  檀道一在謝家,哪肯多吃,只推說酒量不好,下午還要去何家觀禮,怕吃罪失儀,謝羨當即就要皺眉,恨不得檀道一吃得爛醉,去不了何家。「是二皇子納采,又不是你納采,去不去也沒什麼打緊的。」他自覺和賢婿親近了不少,說話也不大客氣了,「來來,吃菜,吃酒。」

  檀道一畢竟是個少年,被他軟硬兼施的,也灌了不少酒下去。阿那瑰是親眼見識過他醉後的浪蕩相的,猜想他今天在謝家又要出乖露醜了,她按捺著興奮,一雙眼睛盯著檀道一猛瞧,誰知檀道一坐得端正,眼神絲毫不亂,阿那瑰大為失望,她不懷好意地勸他,「郎君多吃幾盅,回去時奴扶你上馬。」

  「不能吃了。」檀道一隻做沒聽見,他紅著臉對謝羨微笑,「回去父親要怪罪。」

  謝羨哈哈一笑,喚奴僕領檀道一去客室歇息,「散一散酒氣再走,省得你父親打你。檀濟這個人向來不大講理。」

  檀道一道聲多謝,起身時微微一晃,扶住阿那瑰肩頭慢慢往外走。阿那瑰只覺得他的手燙的厲害,忍不住要扭肩甩開,被他的手用力一捏,她痛得臉蛋一皺,嘟著嘴跟他來到客室。

  謝家奴僕退下後,檀道一手一揮,丟開阿那瑰,往榻上一倒,閉著眼睛不說話了。

  阿那瑰盤腿坐在榻下,把謝娘子親手做的茱萸囊拆開,淡淡的辛氣飄入鼻端,她聞了聞,不大喜歡,把茱萸囊丟在檀道一身上。想到這會太常要去何家替元翼納采了,阿那瑰有些傷心,扯著檀道一的袖子,「螳螂,我不想在這,我們走吧。」

  檀道一翻個身,嘟囔道:「你吵死了。」

  「謝娘子長得很漂亮,但是也沒有我漂亮。」阿那瑰百無聊賴,回憶著謝娘子的形容舉止,「她只是比我穿的好一點,聲音小一點,步子慢一點。你覺得呢?」

  檀道一背對著她,也不知是夢是醒,半晌,才聽見他輕輕「嗯」一聲。

  阿那瑰興高采烈,只當是檀道一贊同她生得比謝娘子美,喊了幾聲檀道一不應,她爬上榻去扳他的肩膀,檀道一掀起眼皮,看著她。他的一雙眸子,又深又黑,酒氣氤氳,以至於顯得不那麼冷淡,簡直有些柔情萬種。

  阿那瑰心裡一動,笑嘻嘻道:「想你的婢女姐姐嗎?」

  檀道一吃醉了酒,反應遲緩,他睫毛慢慢一扇,「誰?」

  「婢女姐姐呀,」阿那瑰聲音很輕,兩手撐在檀道一身側,她的氣息若有還無地撲在他的脖子上,像玉簪花,搔得人作癢,她的眼睛閃著光,冰涼的小手居心叵測爬上來,「你好熱,要姐姐幫你撫一撫胸口……」

  檀道一眼疾手快,扣住了她的手腕。

  阿那瑰呼痛,碰又碰不著,抽又抽不回,忽聽門口腳步聲窸窣,她慌忙一掙,頭朝下栽在地上,磕得淚花閃爍。

  謝家奴僕將解酒的清茶放在案邊,退出去了。

  檀道一起身,懶得去看狼狽的阿那瑰,把一甌茶喝了,他酒意稍解,「走了。」

  檀道一沒有去何家。領著阿那瑰到了朱雀橋畔的市樓,他要了一間僻靜的雅室,一壺清茗,指著欄外道:「太常的人會經過朱雀橋。」自己往案上一伏,蹙著眉閉目養神。

  阿那瑰哪管他難不難受,把松落的籠冠一丟,她睜大眼睛,憑欄往樓下張望,見秋陽下秦淮河碧波蕩漾,朱雀橋如一輪潔白的彎月,橫跨兩岸。鱗次櫛比的房屋和船舶中都是伸出的腦袋,圍觀太常禮官執雁擔羊,禮盒上拴著五色縷,落雨般的銅錢中,他們絡繹不絕地穿過朱雀橋。

  在那成群結隊的禮官中,阿那瑰辨不出元翼在哪裡,見隊伍經過樓下,她急得從朱欄上探出半個身子,叫道:「殿下,殿下!」

  她的喊叫被人們的聲浪所淹沒。

  「元翼今天不來。」檀道一來到她身側,「他是皇子,以何家的地位,本來也不需要他親自來納采。」何氏尚且如此,何況是你?未盡之意,他沒有說出口。

  阿那瑰置若罔聞。她睫毛微顫,落寞地看著漸漸遠去的隊伍。

  納采的人已經走得不見了,阿那瑰偏了一下臉,忽而一愣,隔壁的雅間,也有人憑欄而立,正直勾勾地看著她。阿那瑰這會滿心委屈,見這人目光如鉤子一樣,她就不高興了,冷哼一聲,扭過頭去。

  看著朱雀橋下蕩漾的河水發了一會呆,她無意中一回頭,見那個人還在看她。

  兩人目光再次相對,他似乎很高興,對阿那瑰露齒一笑。

  阿那瑰心知自己美貌,引人覬覦,不禁自鳴得意,眼角餘光瞄著那人,見他穿著上好的窄袖長袍,英俊非凡,大約也是官宦子弟,她下意識地將一縷散發在手指間繞來繞去,俏麗的下頜一抬,問檀道一,「那個人你認識嗎?」

  檀道一看了一眼,臉色頓時冷了,「認識。」

  「他是什麼人?」阿那瑰問,眼神還往那邊瞥。

  檀道一一看她這樣的眼神,這樣的動作,他心下瞭然,嗤笑一聲,說:「那個人,是太子的門客。」

  「門客是幹什麼的呀?」

  「不幹什麼。」他慢悠悠走回案邊,啜了幾口茶,「家無薄產,一窮二白,靠著些許不入流的技藝攀龍附鳳,妄想一步登天。門客就是那樣的人。」

  阿那瑰立馬惱了,沖對方啐了一口,暗道:「憑你也配看我?再看挖了你的狗眼!」

  那人本來正和阿那瑰眉目傳情,見她莫名其妙變了臉色,也覺無趣,轉身走開。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