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自由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江念辭失魂落魄地後退了兩步，直到撞到了桌角，才勉強站定。

  

  尚未完全長出的指甲深深陷進了桌面。

  鑽心的疼痛席捲而來。

  她不由自主地抿緊了嘴唇，想要控制自己的情緒，可悲傷卻如同潮水般向她湧來，像是無形的枷鎖，將她牢牢束縛了起來。

  她沒辦法呼吸了。

  「啪嗒！」

  是眼淚落在地上的聲音。

  初時只是一顆一顆，如同珍珠一般。

  很快，這些珍珠就連成了串兒，再也停不下來了。

  江念辭蹲下身子，雙手捂住了臉，輕輕顫抖了起來。

  黎序之慌了。

  在他的記憶里，江念辭明明是女中豪傑一般的存在，為何卻三番兩次地在自己面前落淚？

  他不知所措地看著江念辭。

  許久，才試探地問道，「紀夫人，你和原主……也就是原來的黎序之，你們該不會……」

  他仔仔細細地在腦海中過了一遍二人相處的細節。

  這才驚訝地發現，二人並無逾矩之舉，可卻分明處處都透著情意。

  江念辭沒有回答。

  她緩緩抬起頭來，含著淚水的眼睛裡寫滿了掙扎。

  眼前的人，分明是她兩世為人的精神倚靠。

  是她一直心心念念的黎先生。

  可她從未想過，見到黎先生的代價是黎序之付出生命。

  這代價未免也太慘烈了些！

  如果可以，她寧願死的是自己！

  黎序之讀懂了江念辭眼裡的複雜。

  「你想讓他回來？」他開口問道。

  「我……」江念辭怔怔地看著黎序之。

  她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黎序之聳了聳肩，「如果你有辦法的話，我其實很樂意配合。」

  江念辭愣住了。

  「你、你不想呆在這裡？」

  「當然不想。」黎序之毫不猶豫，「紀夫人，你從未去過我們那個時代。但凡你在那裡生活過一天，我敢保證，你這輩子都不會再想回來了！」

  「高樓大廈、車水馬龍、還有數不清的美味珍饈……」

  「你不知道吧，在我們那裡，只要一兩個小時，也就是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就可以從江南飛到京城了！」

  「半個時辰？」江念辭瞪大眼睛。

  她不是沒有練過輕功，也見過不少輕功高強之人。

  可她想，就是黎遠，應當也飛不了這麼快吧！

  「其實這些都不算什麼。」黎序之滿不在乎地解釋道，「衣食住行嘛，忍忍也就過去了。真正重要的，是自由、心靈上的自由。」

  「自由？」

  「對！就是自由！」

  黎序之重重地點了點頭。

  「在我們那個時代，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想做什麼的權利。」

  「可以奮鬥，也可以躺平。」

  「有學問的人可以去菜場賣豬肉。沒讀過書的人也可以在賺錢之後重新進入學堂。沒有士農工商，也沒有高低貴賤，有的只是人人平等。」

  「不僅是窮人和富人之間的平等。還有男人和女人之間的平等。」

  「女人可以和男人一起競爭工作，優秀的女人還能參與管理國家。沒有三妻四妾，只有一夫一妻。若是沒有感情了，又或是男人對女人不好，女人還可以提出離婚，甚至再婚。沒有人會歧視她們！」

  「當然了，這世界上並沒有真正意義上的自由平等，可無論如何，那裡都比這個時刻要掉腦袋的地方要好得多了！」

  江念辭聽傻了。

  她根本沒有辦法想像出黎序之描繪的那個世界。

  不過……那個世界當真令人嚮往！

  「大周有位道長，名喚雲中子，傳聞他能通過去、曉未來。」江念辭遲疑地開口，「或許……或許他會有辦法。」

  「真的？」黎序之眼睛一亮，「那可太好了！」

  作為一個現代人，他不是沒有看過穿越小說，也幻想過自己可以回到古代，做出一番事業，甚至還有可能登基成為帝王。

  可他來這裡不過五日，就已經無聊得快要撐不下去了。

  這裡沒有手機、沒有電腦，甚至連飯都吃不好，即便做了皇帝，又有什麼意趣？

  江念辭目不轉睛地看著黎序之，想要從他的眼睛裡撲捉到一絲破綻。

  可是沒有。

  什麼都沒有。

  他是真的很想回去。

  思及此，江念辭心頭的那點兒愧疚才漸漸散了。

  二人把話說開，也就不再像從前那般彆扭。

  聽聞江念辭是重生之人，黎序之不僅沒有害怕，反倒還生出了一種同類相惜之感。

  「這麼說，你在前世就聽說過我了？」

  「我是怎麼樣的人？很厲害麼？」

  「對了！我當上皇帝了沒有？」

  黎序之喋喋不休地問了起來。

  江念辭揉了揉耳朵，無奈地嘆了口氣。

  接下來的日子，黎序之一有時間便拉著江念辭問長問短。

  為了不讓黎序之露出破綻，江念辭非常盡責地告訴了他很多關於大周的律法常識。

  作為回報，黎序之幾乎承包了江念辭的一日三餐。

  「我可是國宴級的大廚。拿過獎項的那種！」他一邊添著柴火，一邊往火鍋里加著肉卷，「等我走了，你可就吃不到這些好東西了！」

  提到此事，江念辭不禁垂了垂眸。

  「你若走了，誰還能像黎先生一樣帶領女子們走上平權的道路呢？」

  「你啊！」黎序之理所當然地說道。

  「我？」

  江念辭震驚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不行不行！」她連連擺手，「我可不行。」

  她可以追尋著黎先生的腳步，卻沒辦法獨自開為女子開闢出一條康莊大道。

  「怎麼不行？」黎序之不以為意，「前世的那些事情，你不是都經歷過一遍了麼？想要得到話語權，無外乎就那麼幾條路。錢、權、思想以及健康的身體。只要從四方面著手，我做和你做，又有什麼分別？」

  「可是……」

  「江念辭！」

  黎序之放下手裡的筷子，鄭重地喚了一遍她的名字。

  不是紀夫人，也不是什麼江公子。

  她就是江念辭！

  堂堂正正的江念辭！

  「你要相信自己。」

  他目光灼灼地看著她。

  「就像前世相信我一樣，相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