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裹挾
2024-10-04 00:56:15
作者: 岑銀銀
翟志飛臨死前,將自己的遺書列印了上千份,存放在醫院大樓的樓頂。
伴隨著他的身亡被發現,那些散落的紙張也在狂風下飛到了醫院周圍的每個角落。
在他的遺書里,他成為了被醫院抹黑和拋棄的存在,將醫院數位高層和醫生之間的醜惡交易訴之筆端,他自己則成為了資本的棄子,不堪侮辱的清流。
不管醫院一方如何澄清,輿論都以一種無法遏制的方式劇烈爆炸開來,所有的風向全部扭曲,一邊倒地將翟志飛塑造成了醫院黑幕的吹哨人。
真相如何,沒有人關心。
混在水面下的一切,都在大饕這一餐美味的人血饅頭。
醫療系統的問責程序迅速啟動,處分、整改、公告,無論什麼手段,都無法影響到還沒有發酵完成的熱搜。
先是醫院的院長,接著是醫生,然後,輿論的雙刃劍調轉方向,指向了一切的開端——安大春一家。
在翟志飛的遺屬聲淚俱下的哭訴中,全家倖存的安大春一家成為了壓倒翟志飛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的照片被做成遺像,妻子被咒罵早亡,連還未滿月的孩子也被形容為不該來的孽障。他的家庭住址被公開,身份證被扒出來放到網上,每時每刻都有人往他們的手機里發充滿惡意的信息,家門口的白花扔掉了很快又送來一批……
安大春的母親因為高血壓昏迷了一次,卻沒有醫院收治,最終硬抗了過來。
安大春一天天的蒼老下去,鍾明華想盡了辦法,但熱搜的熱度沒有過去,任何努力在無數個網友面前都打了水漂。
鍾明華奔波終日,憂心忡忡,冉曉晨卻日漸安靜沉默。
呂大中在找鍾明華了解了這一次援助案件的情況之後,給鍾明華放了個假,讓他回老家看看爸爸媽媽。
鍾明華沉吟良久,還是去了冉曉晨的律所。
他到得晚了。
在去往律所的路上,旁邊等紅燈計程車司機的視頻號就刷到了安大春發出來的澄清視頻。
如同鍾明華最不想看到的那樣,安大春將一切都推給了冉曉晨。
他字字句句地將冉曉晨如何教他去打院長,如何與院方談判,怎樣讓醫院乖乖聽話都講了出來,甚至還附上了和冉曉晨的聊天記錄。
雖然他們要求的賠償金額合情合理,雖然冉曉晨在聊天記錄里再三拒絕安大春要給冉曉晨追加律師費的請求,但其中那兩三句語焉不詳、模稜兩可的話,已經足夠網絡中聞著血腥味的鯊魚向冉曉晨發起攻擊。
鍾明華到的時候,律師事務所門前已經圍了許多人。
有人全程開著直播,口沫橫飛的痛斥無良律師,有人趴在窗戶上喊話咒罵,有人悄悄摸起了石頭,趁人不備扔到門窗上……
律所大門緊鎖,裡面黑暗一片。
鍾明華想了想,從旁邊的小路繞到了律所偏僻的後門,給冉曉晨發了個消息。
幾分鐘後,冉曉晨沉默著打開了後門,坐上了鍾明華的小電驢。
一路上,冉曉晨都沉默著。
將冉曉晨送到樓下,冉曉晨輕輕地跟鍾明華笑了笑,挽起被夜風吹亂的髮絲,她輕聲說,「小鍾,我要去魔都了。」
鍾明華張了張嘴,「去休假?這段時間太累了,休息休息也好……」
「我辭職了。」冉曉晨勉強笑了一下,「其實我很早就有這個想法了,只是認識了你,還有曉曉,所以才拖了這麼久。」
「律師的其他幾位合伙人……跟我的理念不合,所以我才來到埕口這麼偏僻的地方開分所,現在我的案子出了岔子,他們就更猖狂了,我想著,與其不開心地擰巴著,還不如自己另立山頭,從頭開始……」
冉曉晨仰著頭看著不遠處層巒疊嶂的山脈,側耳聽著遠方吹來的松風,閉目深吸了一口氣,「我很喜歡這裡,小鍾,但是分別的時候到了。」
鍾明華喉頭髮緊,「曉晨姐,我雖然對你的做法不認同,但是我從不覺得你做的是違法的,也不覺得你應當為這一切買單,這所有的一切里,你才是最無辜的那個……」
冉曉晨溫柔地點頭,「我也這樣認為。從始至終,我的理想都沒有改變過。或許有很多人不理解我,我的事業也可能會很難,但是我從沒有改變初心。」
冉曉晨眸光一動,「小鍾,你的理想是什麼?」
鍾明華眼裡是深深的迷茫,「我希望讓這片土地變得更好……」
冉曉晨讚許,「很棒的理想。」
鍾明華猶豫了一下,「曉晨姐,那你的呢?」
冉曉晨坦然道,「盡我所能,幫助我的委託人得到公正的結果。」
頓了頓,冉曉晨故意道,「不過我是個反面例子,可千萬別學我啊。」
鍾明華沉默不語。
冉曉晨輕輕的抱了抱鍾明華,「那,我們都要繼續堅持下去,或許慢慢地,我們都會穿過荊棘,找到實現理想的那條路。」
熱搜的熱度淡化,是在一周後。
文政律所已經大刀闊斧地換了一批律師,也換了新的負責人,在找了呂大中幾次之後,他們順理成章的用『人手不足』的理由,推掉了法律援助的工作。
呂大中古井不波,按照流程重新安排了輪值的律所和律師。
冉曉晨的簡歷在魔都很受歡迎,她幾乎是毫無空窗期的加入了魔都一家赫赫有名的紅圈律所,位列魔都前四,一上崗,就獨當一面,很快就打響了招牌。
她找到了屬於她的戰場。
醫療系統改革在事情平息之後,也轟轟烈烈的開始了。
安大春的家屬患病無人收治的情況,很快就在鍾明華的反應下得到了妥善的解決。
脫離危險後,安大春帶著自己的家人來到援助中心,為鍾明華送上了一面錦旗。
鍾明華婉拒了安大春的合影要求。
他覺得,那面錦旗應當是冉曉晨的。
她就像一個殺伐決斷的女將軍一樣,用最乾脆有效的方式撕開了這一團烏糟糟的爛泥潭,為許許多多像安大春一家那樣的患者家庭帶來了曙光。
但她無所不用其極,除了不違背法律規定,似乎做了很多令人不贊同的事情。
鍾明華無法說冉曉晨是對的,他從心裡不認同這樣的方式,但他很敬佩冉曉晨。
至少,她為了自己的理想,奮不顧身,澤被鄉里。
鍾明華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他似乎無論做什麼,都無法打起精神來。
似乎有一個鍾明華在按部就班地做著他的工作,另一個鍾明華在一旁冷眼旁觀,躊躇不前。
這種撕裂感讓鍾明華輾轉反側,備受折磨,甚至需要靠一定的藥物才能入睡。
他知道這個狀態不對,但是沒有人能幫他。
一晃就進入了炎夏。
呂大中似乎感覺到了什麼,他會更多地讓鍾明華負責一些需要外出的工作,有些在渝慶,有些在巴蜀。
忙碌起來的時候,鍾明華的確不會想太多。
他以極大的熱情投入了這些別人避之不及的工作之中。
在某一次配合渝北區法院調閱卷宗要求的時候,鍾明華意外地遇到了剛好開庭結束的溫曉曉。
溫曉曉愣了一下,才認出了憔悴的鐘明華。
她驚喜地叫了一聲,「小鍾哥?!你怎麼在這呀!」
鍾明華同樣愣住了,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忘了你在這工作了,我來送個材料……」
「哎呀小鍾哥你都多久沒給我發過消息了?今天可算來了,你等著,我下午沒案子,咱們出去吃飯去呀,我請客!」溫曉曉跳著腳拉住了鍾明華的手腕,滿臉喜色地給自己的同事介紹,「這就是我跟你說的那位學霸前同事,有才的不行!幫我跟院長說一聲哈,我下午不回來啦!」
說著,也不等鍾明華開口,喜笑顏開的拉著鍾明華出了門。
「我跟你說,渝北區這邊的火鍋,茫茫多的,我數都數不清,為了找到哪家最好吃,我一家一家的試過去,這一家的味道是最巴適的,火飄火辣的……」溫曉曉熟門熟路的拉著鍾明華上車開動,一路上嘰嘰喳喳的一秒鐘都沒安靜過。
饒是不斷走神的鐘明華也被溫曉曉這個熱鬧勁給逗的笑了起來。
「對了嘛,哭喪著臉,好像吃了你家的飯沒給錢一樣,你看你笑起來多帥氣的!」溫曉曉用手指推了推鍾明華的嘴巴,噗嗤一下笑了出來。
鍾明華無奈的開口,「你慢點開……」
溫曉曉一臉正色,「不得行,開得慢了一點兒,都是對火鍋兒的不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