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長歌當哭
2024-10-08 12:57:08
作者: 田聞一
傍江依山建屋造市,瓦板房層層疊疊,迴旋往復,商鋪鱗次櫛比的山城重慶,靜靜地沐浴在大西大順三年(1646)九月的秋陽中。重慶是長江上游最大最重要的一座城市,有川中鎖匙之稱,人口幾十萬,年來也還算熱鬧,江上舟楫穿梭來往。而這些天卻顯出了異樣:江上沒有了往日的舟楫穿梭來往,城中軍隊在不斷地調動,茶數酒肆也大都關門抵戶,整座城市一派戰時的緊張。
「當!當!」這些天從早晨起,鑼聲便響個不息。往往是,一個明朝軍隊服飾的軍官騎在馬上,前面走著兩個軍士,當中押著一個弓腰駝背的打更匠。一時萬人空巷觀看這個場面。打更匠邊走邊不時將手中更棒一揚:「望眾周知,張獻忠的流軍正向重慶方向竄來。曾(英)將軍命令,凡我山城民眾,不准通匪。凡有通匪者,格殺勿論。不報者,連罪!」打更匠一口口音很重的重慶話和著金屬的顫音,水波汶似蕩漾開去,越發加重了緊張氣氛。
這天一早,時年26歲,已被封侯的殘明大將曾英站在朝天門碼頭隔壁他行轅高高的點將台上,憑欄極目向南岸眺望。站在此處,山城形貌歷歷在目。前方,江天浩茫。嘉陵江揚子江兩條大江通天而來,匯合一處,有吞天吐地之勢。而眼前的朝天門碼頭像只魚嘴,又像個楔子,打入其中,令兩江從此處分開,並收斂野性,像兩條寬寬的飄帶,繞巨艦似的山城重慶飄逸而去。
江風徐來,時已近午,陽光朗照。看得分明,身披大氅的曾侯,戎裝在身,著軟甲金盔,吊在玉帶上的一把寶劍,是永曆帝新近賜與他的,金色的劍鞘在陽光下閃著金光。他是中等個,皮膚白晰,文人相,疏淡的眉毛下,有雙細瞇細瞇的,見微知著的眼睛。只要注意看一下他那雙不斷眨巴的眼睛,就知道,他是綿里藏針,很有些兇狠。他是福建浦田人。幼時,因父親放官成都,之後全家隨之入川。在和平歲月里,他受的是傳統教育。「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不受苦中若,難為人上人」、「一舉成名天下驚」,被他奉為金科玉律,身體力行。祟禎十七年,已博得功名在身的他在重慶,重慶被張獻忠圍了,一心要打下來。危急關頭,他主動請纓殺敵,請求坐鎮重慶的巡撫陳士奇撥一千軍馬與他,讓他出城殺敵,讓「獻賊首尾不能相顧……」令陳巡撫好生驚訝。陳巡撫哪裡知道,為了迎接這一天,他早就暗暗在私下作了許多準備。他崇拜鄉賢洪承疇。洪承疇不也是半路出家,投筆從戎的嗎,卻是明末朝廷少有的幾個幹員之一,連李自成、張獻忠這樣出類撥萃的「巨賊」也不能不懼他三分。最終,洪承疇無法挽回明王明徹底滅亡的命運,在松遼大戰中失敗被俘降清。亂世年間,他要做第二個洪承疇,當然,他不會降「賊」!
陳士奇考慮再三,覺得他的建議有理,緩急之間也不失為一個辦法,准其所求,撥一千軍馬讓他去忠州打西軍的游擊。結果,他還真行,雖被西平王劉文秀槍傷右頰,對牽制西軍攻打重慶起到了一定作用。之後,陳士奇給他褒獎,並請准蜀王,授曾英參將職。
但這些對大局無補,重慶最後被張獻忠拿下,陳士奇戰死,曾英頓失依託,他帶著參將劉長麟逃往川南農村四處隱蔽。在西軍的多次追捕中,都被他們跳脫,最終被一個寺廟中的長老隱藏下來。之後,在當地寺院、士紳幫助下,曾英拉起一支軍隊上山,加緊練兵,擴充軍隊,等待機會。機會終於等到了。大西大順二年(1645),張獻忠因重用東閣大學士首輔汪兆麟,迷信武力,視人民如草芥,在全川施行暴政,失去人民擁護,各地殘明勢力趁機捲土重來。在川東山區蟄伏多時的曾英乘勢而出,一舉攻占重慶。
曾英取得重慶,手中就有了一筆很大的本錢。月前,流亡廣西的明永曆帝朱由榔為籠絡他,封他為平蜀侯。他對永曆帝心存感激,本身也沒有退路,加之對張獻忠類刻骨仇恨,決心好好打一仗,創蓋世奇功。月來,他以重慶為據點,肆意縱兵在周圍縣份拉伕搶糧,擴大勢力範圍;將重慶附近的綦江、長壽、璧山、銅梁、合州、江北等地收入囊中;將這些地方的糧食、牛馬等等洗劫一空,居民集中到重慶,造成了重慶周圍幾百里地的無人區。這會兒,他覺得,他就像一隻渾身扎滿了利刺的豪豬,任何強敵都不敢碰他,何況已經死了張獻忠,正陸續在江對岸南岸匯聚的流軍。
曾英年輕氣盛,自以為天下無敵,殊不知眼高手低,才疏學淺,連駕馭手下諸將的本領都不夠,偏偏又是目中無人。他與手下握有相當兵權的大將劉長麟、王祥等關係很僵。現他手中名兵多將廣,但其實是一盤散沙,令出多門。且承平日久,軍紀松地馳,官兵仗著長江天險,打了幾次勝仗,以為重慶固若金湯,很是輕敵鬆懈。這些天,曾英聽說打了敗仗的西軍朝重慶而來,不敢輕敵,特別是聽說內中有槍傷他的西平王劉文秀,他在下令各軍堅壁清野,所的船隻不准出江,作好迎敵準備的同時,這會兒站在高高的點將台上,隔江觀看敵情。
不知什麼時候,軍師鐵達明站在了他身邊。鐵達明瘦高的個子,頷下一綹稀疏鬍鬚,寡骨臉,細長眼睛,一看就是個心機很深的人物。
「軍師!」曾英用手指江對面陸續出現的西兵笑道:「你看,這些走投無路的傢伙,一個個丟盔亮甲,偏偏倒倒,幾天沒有吃飯了吧?坐在那邊眼巴巴地盯著我們重慶城,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他們究竟是想跳江呢,還是在隔江乞討?」語氣是輕蔑的,有種文人內在的尖酸刻薄。
「不然。」鐵達明提醒他:「曾侯,我看他們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劉文秀們此來是想取重慶。」
「哈哈哈!」曾英聽了這話,仰天大笑。笑夠了,他看著鐵達明說:「劉文秀們拿啥取?張獻忠已經死了。蛇無頭不行,鳥無冀不飛。這支失去了主帥的爛兵要想取我斬重慶?!簡直是白日做夢吧?」曾英酸了幾句:「你們做軍師的,做事總是小心謹慎。但過於就不好了。」
「曾侯!」軍師鐵達明繼續提醒他:「張獻忠雖說已死,但兵置於死地而後生,對岸流軍中,就有西平王劉文秀,劉文秀詭詐異常,善於水戰,萬萬不可大意!」聽軍師提到劉文秀,曾英在渾身一凜的同時,咬牙切齒道:「他來了最好,我正是要找他報一槍之仇,我要讓他死無葬身之地!」說完不聽勸阻,僅帶身邊四名親兵,登上「蕩寇」號帥艦,解錨起航,另外兩隻艦船護航。
這時,不僅劉文秀、還有李定國、艾能奇三王同一群西軍將士混在一起,坐在南岸一向前突起的峭壁上,注視著對岸朝天門碼頭和曾英動靜,商量對策。散坐在他們身邊的二、三千殘兵殘將,都是百戰敢戰精兵。
前天,小股精銳清軍,由肅王親自帶領,由西軍叛將劉進忠引路,乘著濃霧,長途奔襲,虎口捋須,在二十多萬西軍中遊刃有餘地進行偷襲、射殺張獻忠,乘著濃霧退去。二十多萬散布各處山頭的西軍頓時炸了營。劉文秀、李定國、艾能奇好容易招呼好自己的人馬,分頭向基地順慶撤去。走到半路,又得知一個不好消息,殘明大將曹勛趁勢奪取了順慶。沒有辦法,三王當即合計,留艾能奇殿後,招呼退下來的殘兵敗將,等候率軍從廣元撤下來的東平王孫可旺外,他們合兵一處,向重慶進發,相機攻城。
「蕩寇」號艦在兩艘戰船護衛下,大搖大擺,順風順水而來,離南岸很近了,劉文秀呼地站起,指著「蕩寇」號艦上洋洋自得的曾英對李定國說:「機會來了,趁曾英不備,我這就去取那廝首級。自古驕兵必敗。三弟,等一會,你指揮全軍趁勢奪船殺過江去。」說時,動作麻利地脫光衣服,對身邊幾個水性好的兵將說:「有種的跟我來。我們已是前無進路,後退無歸,與其在這裡坐以待斃,不如下水冒死一搏。倘若奪下這幾條船隻,就是我等生路。」說完,浪裏白條般一閃,「咚!」地扎進江中,部下余湖、楊世國、張布等幾個水性的將士,脫光衣服,左手挾弓,右手持箭,口銜利刃,隨劉文秀跳入江中。
劉文秀猛地潛出水面,同船上的曾英打了個照面。這一切太突然,曾英一愣間,劉文秀踩著假水,指著曾英說:「曾英,你這個手下敗將,如果當時不是跑得快,命就沒了。本王到此,識相的將重慶讓與我,我留你一條生路!」曾英怎麼都想不到,劉文秀會以這種壯士斷腕的方式出現在自己面前,正要說什麼,雙足踩水的劉文秀張弓搭箭,「嗖!」地一箭射去,正中曾英腦門心。曾英「哎喲!」一聲,失足落進江中,大浪一卷,瞬間沒有了蹤影。「蕩寇」艦上及旁邊護衛的兩艦上的親兵親將嚇破了膽,忙叫「轉舵、回返!」時,劉文秀帶餘湖、楊世國、張布等從水中一躍而起跳上去,手起刀落,將船上人大都殺死,將跪下連呼饒命的兩個小兵跌進江中,故意繞他們一死,回去報信。
劉文秀等將掠得的三隻戰船,飛快駛到南岸,載上早準備好了持長槍、撓鉤、鳥銃、弓箭的西軍精銳四、五十人,劉文秀、李定國二王親自率領,乘對岸混亂,炸了營之機,「嗖嗖嗖嗖!」如三隻利箭射過去,船上西軍將士亮槍持戟,齊聲擂鼓吶喊:「曾英已被我殺死,要命的快快逃走!」說時,劉文秀、李定國帶的這一彪將士已靠岸,沖了上去。守防的明軍毫無鬥志,官找不到兵,兵找不到官,都顧自己逃命,而這彪人又奪得了更多的船,將南岸更多的西軍將士載了過來。很快,重慶為西軍所得,創造了一個戰爭奇蹟。過後,東平王孫可旺率軍到了重慶。四王清點人馬,西軍並沒有太大損失,總計尚有三十餘萬人。大西軍在重慶停留、休整三天,放開肚子吃飯,大開朵頤,士氣大振。四王,審時度勢,一致認定,當今之計,得聯明抗清;大西軍得走。但不能去北方,只能向西,由四川遵義(當時遵義是四川轄地)去滇、黔一線,依據那裡的崇山峻岭、偏遠地緣同南下的滿軍抗衡。而且規定,大西以後不管到哪裡,都要嚴肅軍紀,決不能對當地百姓大開殺戒,造就一支受到人民擁護的仁義之師。
一周後,在大西軍西去貴州前夕,汪兆麟騎一匹瘦馬,帶上千餘他的嫡系部隊,從順慶迂迴曲折,費盡千辛萬苦歸隊了。
然而等待他的不是張獻忠,而是先就對他極為討厭的孫可旺等四王。驢頭馬面的汪兆麟來個先聲奪人,見到四王,他以為他還是首輔,責問四王:「萬歲屍首現在何處?」
孫可旺恨著汪兆麟,就要發作。劉文秀溫和些,將張獻忠遇害經過的前前後後都說了。
「你們現在準備去向何處?」汪兆麟不請自坐,端起架子,過問四王的軍機。
李定國將決定告訴了他。
「去不得、去不得!」汪兆麟將頭擺著撥浪鼓一般:「你們不能只顧你們快活!」話未說完,惹怒了年輕氣盛的艾能奇,猛地跳起,圓睜怒眼,指著汪兆麟鼻子大罵:「你這個老混蛋,老奸賊,你以為你是誰?好好的一個大西國,就是被你弄垮的。大西立國之初,四川全省百姓與咱送糧送草,當差納糧,何等孝順?萬歲本要賞銀髮科,優待百姓,卻被你伶牙利齒,將萬歲面哄蒙慫恿欺騙,惹萬歲爺昏了頭,迷信他手中那把刀,將川中百姓幾乎全部殺光。我們到了今天這步,也都是你造下的孽。到這時,你還好意思厚著臉皮追來,還好意思坐在這兒當我們的家,教訓我們?假心假意關心皇上?」
北平王艾能奇這一番話,句句說到點子上,三王拍手叫好。汪兆麟愣了一下,卻嘴犟,掉了一句文:「你們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詞!」
東平王孫可旺霍地站起,桌上猛拍一掌,指著嚇得哆嗦的汪兆麟大罵:「與這個豬狗不如的傢伙廢什麼話!」手一揮,大聲吩咐:「給我做了!」身後兩個親兵湧出,要將汪兆麟拉下去殺了。艾能奇揮手制止,「唰!」地一聲撥出利劍,指著汪兆麟:「父皇在時,我們動你不得。今天,鬼門關上成千上萬冤魂等你索命。咱老子今天不勞他人動手,老子親自來斷送你的狗命!」說時,像拎小雞一樣,將汪兆麟拎到行轅外,丟到地上,揮起一劍,白光一閃,汪兆麟頓時血濺五步,丟了命。過後,汪兆麟的親信汪勾四等四個總兵也受到清洗。
前不見頭,後不見尾的數十萬大西軍離開重慶,沿著越走越陡峭的川東山路向西、向西。剛剛打了勝仗,補充了給養,調整了政策,殺了奸相汪兆麟的大西軍將士覺得有了奔頭。一路上,人歡馬嘶,士氣高昂。到了綦江,大軍作短暫休息。期間,西平王劉文秀認為,蛇無頭不行,鳥無翼不飛,提議由東平王孫可旺暫作大西「領頭人」,得到李定國、艾能奇及全軍將士贊同,然而孫可旺心中不喜,他不喜歡「領頭人」這個名稱,他想當張獻忠第二。不過,緩急之間時機不成熟,他也姑且聽之受之。「領頭人」領著大軍接著西行。
山勢越發陡峭,真箇雲伴馬頭起,路隨山勢升。每天每天,眼前除了大山,還是大山。往往要走幾十里地才能見到一戶山區人家,而且都是茅舍低矮、黝黑,像是一朵蘑菇,沿途全無一點富裕景象。進入遵義境內,以為情況會好一些,卻不是。還是一派苦寒、蕭條。天無三日晴,地無三尺平;天晴一把刀,下雨一包糟。沿途買不到糧食,大部隊吃飯給養又成了大問題。最先對前途失去信心的是都指揮關索,在一個月黑風高夜,他帶著一營老兄弟走了。這就猶如一根導火索,將大西軍離開重慶多日來,許多人憋在心中的怨氣、怒氣點燃,引爆了。
「我們跟著西王出來打天下,不就是為著坐天下、享福麼?怎麼朝這個鬼都不下蛋的地方來了?」
「越走越窮,來這個烏煙瘴氣的貴州來毬!」面對將全軍上下普遍的牢騷滿腹,孫可旺也不作疏導,只是一味壓服。
誰知越壓越不服。總兵王十萬、張成功半是不解,半是煽動,他們在部隊中散布說:「大首領哄我們,說貴州好,卻是越走越窮,連肚兒都箍不圓了,還走個毬!」孫可旺在部隊中廣安耳目,這樣的話很快就聽到了。在遵義,孫可旺為嚴肅軍紀,將王十萬、張成功逮捕革職,各打軍棍八十,重申軍紀。在孫可旺的高壓下,大西軍中甚囂塵上的西進悲觀論表面上收斂了許多,其實並沒有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南明永曆元年(清順治四年,1647)正月十二日,在遵義經營有年的王應熊望風而逃。因為殘明大將王應熊對當地人民的盤剝,整頓過軍紀的大西軍所過之處受到人民群眾熱烈歡迎。史載:「道府各員、生員、耆老,俱焚香豬酒糧草遠迎十里,可望等住遵義十日,秋毫不犯。」在遵義短暫休整期間,孫可旺、劉文秀、李定國、艾能奇四王也有一個遵義會議。在是否聯明抗清,又如何聯明抗清這樣重大的戰略問題和行軍路線等具體作戰步驟上,四王間發生了嚴重分岐,爭論激烈,第一次紅臉了。孫可旺對原定的路線策略產生了動搖。他認為,目前這支大西軍形不成單獨的政治力量,沒有號召力,應該聽從明永曆帝的召喚,將大軍拉到廣西一線。那些地方遠比貴州富庶,又有明永曆帝這面可資利用的旗幟。清軍南下,打得嬴就打,打不贏便桴海而去,浪跡天涯。
李定國不同意,堅持照他們在重慶定下的方針路線執行,繼續西行。他認為,貴州,雲南地處雲貴高原,山勢綿延,重巒疊嶂,民族眾多,民風閉塞,他們對統治了中國近三百年的明朝有感情,有強烈的反滿情緒,這些都是大西可資利用的地方,也是大西軍立於不敗之地的根基。大西軍如果去了廣西,失去了這些優勢。他再三重申,我們是聯明抗清,不是降明抗清!再說,這樣的方針大計,是我們大家經過慎重商討後定下的,全軍好容易才統一了認識,如果朝令夕改,必然軍心大亂。
孫可旺聽這話一下火了,吹鬍子瞪眼睛很霸道地說:「既然我是全軍上下推選出來的大頭領,你們就得聽我的。我馬上下令,全軍改道去廣西。」
李定國對他再三勸阻:「去廣西是必敗之道,大頭領你若是下命令全軍改道去廣西,我就自刎!」說著,「唰!」地一聲撥出劍來就要自刎,慌得劉文秀、艾能奇趕忙拉著李定國,百般勸慰:「都是自家兄弟,有話好好說,好好商量,不要急!」云云。
孫可旺轉問劉文秀、艾能奇在這個問題上的意思。
劉文秀提出了另外的建議,他認為幾十萬西軍集中於一地,朝一個方向走,不僅供給困難,而且危險。多個雞蛋應該存放在多個筐了里,情同此理,大西軍應該分兵。接著,詳細說了如何分兵,如何據守等等。李定國、艾能奇極表贊成,孫可旺默了默也同意了。不過他補充,第一,他的部隊,也是西軍中人數最多的部隊,就留在貴州不走了。李定國率部向西,去雲南開闢新區。劉文秀和艾能奇合兵一起,在雲、貴、川之間遊動,打擊跟進的清軍和吳三桂軍。強調,雖然兵分三路,但他們仍要尊他為大首領,隨時向他報告各地軍情,接受他的提調、節制。劉文秀、李定國、艾能奇同意。大西軍分兵,由四王帶去執行。
李定國站在雲南昆明大觀樓上,憑欄眺望,眼前是八百里浩渺滇池,他心中波濤起伏,很不平靜。
時序已經到清順治十六年(明永曆十二年,1658),距他們離開四川,已經是整整十三年了。十三年來,幾十萬大西軍將士,在他們四王率領下,打起擁明反清的旗幟,形勢一度很有利。但年來因政見不合,同室操戈,元氣大傷。先是饒勇善戰的北平王艾能奇率軍攻打雲南定番州,身先士卒攻城,被吳三桂部毒箭射中左臂,後因毒性大發,醫治無效,英年早逝。接著,足智多謀,文武雙全,在大西軍中有很高威信、堪稱擎天一柱的西平王劉文秀,率軍出奇不意地打了吳三桂一個回馬槍事,返回四川,克敘州、入成都,一路如卷席。與此同時,孫可旺、劉文秀和李定國合兵一處,在昆明建立了興朝政權,獨樹一幟。他們派部將楊畏之,將流亡到肇慶的明永曆帝朱由榔接到雲南。好景不長,孫可旺在貴州自封秦王,咄咄逼人,大有居高臨下,擺出一副其他三王若不服他提調,即消滅的架勢。
這時,劉文秀在四川嘉定驅走楊展,建立起抗清根據地,李定國兵出湖南,在衡州設伏,殺掉了不可一世的清敬謹親王尼堪;接著,再一戰而下湖南永州。迂迴大奔襲,再戰廣東高州、羅定、新興、電白等州縣……劉文秀和李定國神出鬼沒的東西出擊,極大地打擊了南下清軍,打掉了作為清軍箭頭人物吳三桂的氣焰。清軍連連受挫,清廷震動。明永曆十年,永曆帝朱由榔封李定國為晉王,封劉文秀為蜀王。同樣也為王孫可旺,對劉文秀、李定國由嫉妒而生恨,他調不動二王的軍隊,不惜於同年八月九月十九日,對李定國發動戰爭,雙方交戰於雲南交水。孫可旺戰敗,轉至長沙公開降清;被清廷冊封為秦王。可是,好景不長。不久,孫可旺很奇怪地在一次與吳三桂一起外出的狩獵活動中,中箭而死。關鍵時刻,劉文秀溘然在四川嘉定病逝。巨星隕落,對堅持在雲貴抗清的大西軍是一個不可彌補的損失。專事對付西軍的清軍大將辰泰、都統阿爾津和前明降將,為清廷打前陣的吳三桂部、洪承疇等,都無不感嘆李定國、劉文秀之難對付,特別是劉文秀。
這樣一來,原來的四王之中,二死一降(不久也死),就剩下他李定國獨木擎天了。目前的形勢空前嚴峻,清軍三路大軍,合計四十餘萬,向昆明合圍而來。他要以手中不足二十萬人的多民族部隊對付清軍,何去何從,計將安出?李定國苦苦思索。
暮色漸起,眼前的景色有些模糊了。這個時節昆明的天氣、景物與成都完全不同。這個時節的成都,給人一種詩意的雲煙感。而在昆明,天空還是那麼高遠,足下,傍湖的椰林在晚風中婆娑。風一下子大了起來。眼前的八百里滇池中,嘩嘩的浪頭,排山倒海而來,驚濤拍岸,浪花飛濺。在大觀樓上憑欄遠眺的晉王李定國身後的大氅被風吹得飄捲起來,護衛的親兵們,不由得抬頭看了看仍在凝想的將軍,很想勸他下去,但不敢打憂他。
已屆中年的李定國,高高的個子,身軀魁梧,腰肢筆挺,身著軟甲金盔,外罩一件綴有一品獅子補子圖案的明黃綢袍。一條玉帶橫挎腰間,右側系一把純金劍鞘上垂著紅色纓絡的寶劍。比較當年,他微微有些發胖了。但這胖,恰到好處,絲毫不給人以臃腫感,而顯出穩重。那張輪廓分明,原先有些瘦削的臉龐豐潤了些。寬寬的前額,隆準劍眉,亮亮的眼睛。頷下一綹顯得瀟灑的烏黑的鬍鬚。總體看,人到中年的李定國處處顯得威風。最給人印象深刻的還是李定國那雙烏黑髮亮的眼睛、當他集中注意力時,精光四射,如利劍出鞘,有種無堅不摧的穿透力;當他凝神沉思時,則表現出泰山崩於前而不瞬的冷靜、深邃和智慧。
他在思索著一個即將付諸實施的重大軍事行動,以及下一步整個大局的走向。
就是這天下午,明永曆帝朱由榔在他的行宮裡召開了一個有他,有在雲、貴一帶很有勢力的、前明黔國公沐天波及劉文秀手下大將陳建和李國泰等出席的高級軍事會議,商議:面對清軍這次勢在必得的夾攻,該如何應對?會上有三種意見,而且爭論激烈。一種以陳建為代表,他主張將永曆政權遷到四川與雲南接壤的大小涼山一帶。理由是,劉文秀病逝前在遺囑中說:「臣在川尚有精兵三萬餘人,皆在黎(涼山)、雅(安)之間,並窖金二十餘萬……臣死之後,若有倉猝,請駕幸蜀。」
另一種意見以黔國公沐天波為代表。他主張不戰而逃,逃到緬甸去。理由是,以現有力量與清軍作戰,是雞蛋碰石頭。而去緬甸,沿途籌措十多萬人的糧食沒有問題。進了緬甸,地遠天荒,甩脫了緊追不捨的清軍。但是,緬甸方面歡不歡迎?這些,會上沐天波都不願多說,只是攏而統之地說,這一切,由他負責。
李定國則堅持在川、滇、黔與清軍周旋。實在不行時,將部隊拉到湖南湘西地區。他認為,湘西有相當不錯的群眾基礎,且大山連綿。可以依據那裡的地勢和少數民族的支持,進則雲、貴六昭為我所有;退可去兩廣,最終可以徐徐撤至交趾(今廣東、廣西大部和越南北部),還可以同在沿海抗清活躍的延平王(鄭成功)會師搞抗清。
三種意見各不相讓,最後只好讓明永帝朱由榔拍板裁定。朱由榔是個三十來歲的白胖子,發麵似的臉上總持著笑,像個彌勒佛。但像彌勒佛不等於他就是彌勒佛,只要看看他那雙稀疏眉毛下一雙得了祖傳的、具有朱明血統特色,注意力集中時神情凌厲的鼓眼睛,就知道,朱由榔並不是一個沒有頭腦的人。他在仔細傾聽陳建、黔國公沐天波和現在最有力量的晉王李定國表述不同的意見時,腦海中急速地轉開了圈子。他知道,他雖然名義上是一個皇帝,身後有嬪妃、太監什麼的一大群,但並沒有實力,他的命現在都捏在這些人手裡,他必須要在其中作出最有利於自己的選擇。人的一生,尤其是皇帝,每時每刻都面臨著選擇,選擇對了,往往勝過本身的才具十倍百倍。昔日劉備有多少才具?但他善於選擇,前期選擇了徐庶,在新野打了勝仗,得以緩過氣來,立住了腳。後期更是在徐庶的推薦下,三顧茅廬,選擇了有經天諱地大才的諸葛亮,因此踞蜀建立起蜀國,得三分之一天下數年。而最終將祖宗近三百年江山丟了的崇禎皇帝,從上任的第一天起,克盡勤奮,大事小事,事必躬親,決心作一個中興之主。與崇禎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明神宗皇帝,他百事不管,躲在深宮裡盡情享福。結果呢,明神宗悠哉游哉過完一生,而崇禎卻不僅丟掉了祖宗江山,丟了命,而且命運最慘。
看似豬像,心中瞭亮的朱由榔,還從歷代帝王們身上總結出了這樣一條,即:大智若愚,以柔克剛。劉備招緊納才的最好辦法,就是哭。難怪後世在總結到劉玄德得江山時說,劉備的江山是哭出來的。那麼,今天我朱由榔處於危急關頭,最好的辦法就是利用三股力量的矛盾,從中制約,引導,為我所用。朱由榔對前途完全失去了信心。在他看來,已經在北京建都四年的清廷,已是大勢所趨。西南這一小塊地方和這麼一點反清力量,被清廷肅清,是時間早晚的事。既然如此,保命要緊。不是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嗎?腦袋掉了,還有什麼呢!他傾向於逃去緬甸,沐天波是打了包票的。因此,當三種意見擺在他面前,要他抉擇時,他莫名其妙地傻笑一陣,最終滑不過去,選擇了沐天波逃跑方案。他說:「朕以黔國公(沐天波)之意為意。」這是聖上裁決,他李定國還能說什麼呢?!然而,在討論到保護永曆帝進至緬甸的過程、細節時,與會公推李定國率軍殿後,他當仁不讓答應下來……
「晉王,天黑了,風也大,請回吧!」站在李定國身後的親將李環這樣輕輕提醒了一句:「子夜後,皇上就要啟程了!」
李定國這才走下樓來,親兵帶過來他那匹追風大白馬,他一跨上去。「嗒嗒嗒!」大白馬立刻揚起四蹄而去,如一條騰雲駕霧的龍。
月亮升起來了。
在毗鄰滇池的晉王府中,月影移牆,非常安靜。完全看不見,也感覺不出半點戰爭逼近的痕跡。高牆環繞的三進院落中,具有明朝建築特色的亭台樓閣、假山,走馬轉角樓種種,與內地無異。但那些掛在高高翹起的檐角上著的風鈴、蹲在屋瘠上的大象、孔雀等祥瑞物等雕飾;特別是院子中,這裡那裡成排成行,長得蔥鬱、高大、婆娑的榕樹、椰樹等,無不帶有東南亞熱帶、亞熱帶地區顯著特徵。
偌大的晉王府似乎早已安息。惟中間院子裡一間臨池的書房裡,一盞燈從天黑以後一直亮到現在。書房裡,李定國一會兒站在案前,久久地看著那張鋪在案上,很像是一副國畫的「滇緬線」地圖,一動不動,凝神屏息,拈鬚思索;一會兒在屋裡快速踱步。他在反覆思慮著這次護送著永曆帝的行動,還有沒有什麼計劃不夠周密的地方?他派出手下第一大將白文選打前站,逢山開路,遇水搭橋,讓黔國公沐天波帶著他的人馬,保護永曆帝居中;他帶著大隊人馬斷後。軍事上,他和已逝劉文秀一樣,非常具體細緻。他時常舉出平生無數戰例告誡手下將領「打仗,務必過細,決不能粗枝大葉,粗枝大葉害死人。」他舉的一例是,當年,他跟著西王纖獻忠在中原一帶作戰,有次,他們敗了,明朝饒將左良玉在後緊追不捨。那時,黃河開始漲水。面對著眼前汪洋一片,將士們無不眉頭皺緊裹腳不前。從後追來的左良玉,認為大西軍被滾滾的黃河擋住了逃路,西軍已成了他手中一隻煮熟的鴨子,飛不了,嗚金收兵,想讓大部隊好好休息一晚,第二天一鼓作氣,將張獻忠的大西軍,一舉殲滅。關鍵時刻,李定國不慌不忙,拄著一根又粗又長的柳枝,挽起褲腿下到河裡探探才漲水的黃河,看這一段的究竟有多深。結果探明,這一段河水還並不深,兵馬涉水完全過得去。他趕快告訴了張獻忠,西王大喜。這個晚上,二十來萬西軍大隊人馬,趁著夜幕遮掩,人不知鬼不覺地過了黃河。第二天天亮,左良玉聞訊,率部趕到河邊,眼見滔滔黃河通天來,不禁扼腕嘆息,西軍太鬼!
護送永曆帝去到緬甸,軍事上他有絕對信心。但是,去到緬甸又如何?就不是他能把握的了。他為此深深憂慮。
一陣橐橐的皮靴聲由遠而近,將一直沉思著的晉王陡然喚醒。從來人沉重、整齊腳步聲和寶劍在他們身上的鎧甲輕微的叩碰聲中,他一下就聽見了,來的是大將白文選和副將王鎮。他太熟悉手下的將士們了。
緊接著,門上那道竹簾映現出兩位將軍的身影。
「晉王,是時間了!」隔簾傳來白文選始終濃郁的陝西口音。
「啊?」李定國不由問:「是什麼時間了?」他這才猛然驚覺,是時間了。
「三更過了。」
「好吧!」李定國說:「動身,依計而行!」這會兒,他的口氣相當堅定。
車轔轔,馬蕭蕭,將士弓箭各在腰。在永曆十二年(清順治十五年,1658)昆明十二月鋼藍色的午夜裡,爺娘妻子走相送。滾滾塵埃中,二十萬西軍撤離昆明。李定國指揮部隊作戰向來神速,然而,這次因為永曆小朝廷「百官扈從數萬之多,日行不過三十里。」不出李定國所料,緬甸方面一開始就對接收永曆帝這個亡國之君缺乏誠意,百般刁難。一會兒不准永曆帝、沐天波一行深入緬境;一會兒指令永曆帝、沐天波一行從緬甸八莫轉往阿瓦……李定國只得背著永曆帝這個沉重的包袱,在滇緬邊境迂迴,損失慘重,因為他無法騰出手對跟緊跟不舍的清軍進行有力打擊,相當被動,疲於奔命。為變被動為主動,李定國派白文選、張先壁、陳勝聯率部分頭在大理、玉龍關等地同跟進的清軍吳三桂部進行了幾次大的會戰,都失敗了。清軍越發猖狂,跟得越緊。
這是四月下旬的一個黃昏時分。李定國痛定思痛,他將主力集中了保山,在險峻的磨盤山一帶作了精心設伏,決心給輕進的吳三桂部以迎頭痛擊。一輪只有亞熱帶地區才有的、猶如是一團正在嗡嗡旋轉的,已經沒有了熱力的火球似的太陽,正在迅速西沉。在以磨盤山為主峰的重巒疊嶂中,顯出莊嚴神聖。從高處俯瞰,磨盤山像是一個躍上蔥籠四百旋的陀螺。一片很深的綠,在夕陽中,由深入淺,最終呈現出黑暗和幽深。磨盤山口,像一朵張開口的大喇叭花,愈往裡走愈是幽深、狹窄、彎曲,最窄處只能容一人一騎。兩邊千刃絕壁,只有巴掌大一塊天。這條峽谷長達十來里。
李定國駐馬在高高的磨盤山頭上觀察。在他的身後,簇擁著其子李嗣、還有李環等將領。李定國在這條險峻的山道兩邊設下三伏。部將竇民望初伏,高文貴二伏,王璽三伏;每伏精兵二千,備足箭弩火藥,隱藏於兩壁山上草叢中。山溝後段備有乾柴數捆,只待清軍進入谷中,號炮為令。屆時,由初伏的竇民望部,將預先放在山頭的柴捆掀下,堵死溝口,溝口溝尾的柴捆同時點燃,堵死峽谷。三伏精兵分段分片出擊。
時強時弱的山風,將李定國披在身上的大氅吹得飄了起來,像是雄鷹展開的雙翅。如血的殘陽照在李定國那張沉思著的、有稜有角的臉上、還有他跨下的白馬身,都凝然不動,像是一尊威風無比、渾然一體的雕塑。沉思良久,李定國滿懷信心地對駐馬簇擁身後的其子李嗣、李環等將領說:「全殲吳三桂部和賣主救榮的吳三桂本人,就在今夜!」
「爹爹!」只有二十來歲,騎一匹關外體形高大,火紅如赤炭的雄駿,面貌長得與李定國酷似,手中使一桿銀槍,腰上挎一把寶劍,英姿勃勃的李嗣卻不無擔心地說:「吳三桂十分狡猾,久經戰陣,他會長驅直入,中計嗎?」
「嗣兒,你知道嗎?我這一路西撤時,為什麼昨天以前,我們的兵士們野地做飯,還是一人挖一個灶,接著,兩人合用一個灶。今天中午,就在我們退到磨盤山前,卻是三人一個灶了?而且,我們將輜重丟棄得沿途都是?」李定國這是在考兒子。
「對了。爹爹!」略為沉吟,李嗣的眼睛亮了,他為豁然明白了爹爹的用兵妙計而高興。「吳三桂那廝深通兵法。他用點灶法,從我們一路上留下多少個灶,來判斷我們有多少兵。現在我們的灶越來越少,還有輜重、財物一路丟棄,特別是在這磨盤山前。他一定認為我們是被他追得潰不成軍。今夜,他會認為是一舉消滅我們的最好時機,放心大膽率輕騎來追!」
「這就叫利令智昏!」李定國點了點頭,又對諸將交待了些作戰細節,撥轉馬頭,李嗣等將領也勒轉馬跟著晉王,朝山下走去。這會兒,他們全都充滿必勝信心。
黑夜很快籠罩了山山谷谷。
吳三桂率領他的五萬步騎,來在磨盤山口。這位身長八尺,虎額環眼,武藝過人,戰場上敢戰也能戰的將軍,原是前明鎮守山海關的總兵,負有前與關外清軍直接對峙,保衛京畿的重任。而就在李自成進了北京當上皇帝時,他接到李自成招降書,為國家民族計,決計歸順李自成。兵都在路上了,可是聞聽他最寵愛的妾陳園園,被李自成的第一大將劉宗敏霸占,不禁衝冠一怒:大丈夫不能保護自家一弱女子,枉自為人為將軍!一怒之下,他投降了清廷。是他,直接改變了當時中國的格局。他打開山海關,引清軍入關;作清廷鷹犬,將李自成打出北京,一直追去,直致全殲李自成部。接著,奉令率部攻打西南地區的殘明勢力和大西軍。戰爭中,他兇悍異常,一路斬關奪隘,充當了清廷這一路的絕對主力。
騎在一匹體形高大俊逸、漆黑如炭的蒙古三河駿馬上的吳三桂,駐馬在山前觀察一陣,略為思索,濃眉一揚,隨即對簇擁身後的將領下達了全速追擊李定國部的命令。
「大王!」因為順治皇帝已封吳三桂為王,清將耶律休沙驅馬出來勸止;耶律休沙不無擔心地說:「李定國用兵向來狡猾異常,貿然揮兵進入山谷,怕會被李定國打個伏擊。」
吳三桂聽後,仰頭來一笑,那笑中分明滿含鄙視。笑完了,他以教訓的口吻對清將耶律休沙說:「我自幼熟讀兵書,戎馬半生,這點軍事上的皮毛焉能不知?李賊分明是在我雷霆打擊之下,呈分崩離析之勢逃竄。只要數數這一路上越來越少的行軍灶就會知道,李賊的人馬如鳥獸散……」似乎站在面前的畢竟是清將,他不想太傷耶律休沙的面子,來了個折衷:「不過,耶律休沙將軍的擔心也有道理。小心無大錯。這樣吧,我率輕騎並攜炮兵進山,耶律將軍帶步兵隨後跟進!」
森然的軍號聲吹落了天上的繁星。吳三桂率一萬輕騎,攜一營炮兵進入了山谷。吳三桂還是相當小心的,以防萬一,他將炮營帶了進去。因為西南地區,山高谷深,在雲、貴、川作戰的清軍年來吃了不少西軍的虧。清廷准其所請,這一營山炮,裝備精良,是清廷花大價錢從德國克虜伯軍工廠買來的。二十來門炮筒粗粗、鋥鋥黑亮的山炮,被一匹匹大走騾拉著,走在隊伍中段。車輪轉動,發出的吱嘎聲和著踏踏的馬蹄聲,在幽深的山谷間發出久久的回聲。清軍進入了第一伏擊圈,李嗣按捺著心中的欣喜,對伏在身邊,有些按捺不著的竇民望總兵說,再讓他們進來些!
「大王,你們中了埋伏,停止前進!」這時意外發生了,最初的夜幕中,有個人手上打著小白旗,他不知是從哪裡鑽出來的,一頭撞進了走在前面的清軍騎兵隊裡。
清軍當即停止前進。清軍的炮兵,趕緊將一門門山炮從走騾身上卸下來,在山谷中等距離擺開,炮筒升起,對準了山谷兩邊高高的山崖,高度警惕,等待吳三桂進一步命令。
李嗣心中連連叫苦,他不知這是怎麼回事,怎麼辦?他趕忙派親兵去向在中軍指揮的父親請示。
山谷中那個突然不知從哪裡衝出來,手搖小白旗的人,名叫盧桂生。他原是明朝大理寺卿。他跪在吳三桂馬前,細說緣由:「年前,賊軍勢大,一舉拿下大理,本官沒有辦法,只好偽降。朱由榔入滇後,我設法攀附到他身邊作了一名書薄。此次朱由榔在大王追擊下,逃去緬甸。途中我趁亂逃出,伏於山谷荊棘叢中專等大王!」他接著將李定國精心設下的三道埋伏,詳細作了秉報。
吳三桂聽了,不由驚出一身冷汗,慶幸部隊剛剛進谷,陷得不深。他對盧桂生說:「好!這一仗打下來,果然如你所說,本王重重賞你!」他命令騎兵下馬,準備接戰。要進入山谷的炮營向兩邊高高怕山崖上進行試探性轟擊。
「轟!轟!轟!」頓時,兩邊山崖上炮如雨下。形勢陡變,間不容髮,李嗣接到父王命令,戰鬥打響。竇民望率軍將準備好的柴禾點燃從山頭上推了下去。可是,猛烈的山炮,打得埋伏兩邊山崖上的西軍抬不起頭來。一轟死傷一堆。而得到命令的山外清軍步兵正向山谷衝來,這些清軍還分頭從兩邊山頭迂迴而上,進行清理。好好的一盤棋,因叛徒告密,主動變為了被動,李定國的整個戰略布署被完全打亂了。李定國臨危不亂,命令兩邊設伏的西軍悉數衝下山來,在山谷中同清軍展開肉搏戰。一時,山鳴谷應,殺聲如雷。史書載:「兩軍短兵相接,殭屍如堵牆。」一伏總兵竇民望身先士卒,奮勇殺敵,雖多處負傷,仍血戰不止。最後中敵炮彈穿肋而過,仍挺刀衝殺,突擊敵陣,終因流血過多,傷勢太重犧牲。三伏總兵王璽也血戰而死……李定國立於山頭沉著指揮,敵軍的炮彈在他身前身後連續轟轟爆炸,他卻毫不退縮,鎮定自若。吳三桂不熟悉地形,又是夜間,在西軍前仆後繼的英勇打擊下,吳三桂下達令讓部隊且戰且退,一直退出山谷。
天亮了,戰鬥止息了。陽光照亮山頭,暑光撕破黎明。如狼似虎的吳三桂追兵被打退了。渾身染滿鞘煙,身上披著那件被炮彈撕開了好多道口子大氅的李定國,從山頭上往下看去。狹長的山谷里,敵我屍體縱橫交錯。成百上千的西軍弟兄,其中不少是跟著他南征北戰多年的骨幹,倒下了。這些弟兄,好些都是在被清軍的大炮炸得殘肢斷臂,勇猛地撲向敵人;他們或是用剩下的一隻手卡著敵人的脖子、或是咬著敵人的喉嚨,同歸於盡……昨晚的吶喊似乎仍然聲聲在耳。然而現在,這一切都過去了。山谷間非常安靜。李定國完全想像得出,昨晚弟兄們用血肉之軀,同裝備精良的吳三桂虎狼之師拼命,將吳三桂師逼退的那份驚心動魄,那份慘烈。無數昨天還在面前生龍活虎的弟兄,就這樣去了。他們告別了遠在千里,對他們牽腸掛肚的親人。他們年青的生命,如同山谷間一片片、一叢叢爛漫開放的山花,經一陣不期而致的暴風雨的蹂躙,過早地凋逝了。
李定國和簇擁在他身邊的李嗣、李壞等將領,低下了頭來。他們在心裡說:安息吧,好兄弟們!
明永曆十三年(清順治十六年,1659)五月,永曆帝朱由榔、沐天波一行進入緬甸腹地,被緬王指定住在阿瓦城附近的者梗。完成了護送任務的李定國誓死不進異國他鄉,率部在雲南孟連、孟艮一線,一邊遊動打擊跟進清軍,不時隱入叢林休整。局勢是複雜的。李定國得到當地人民擁護,大批被打散的西軍將士,如張國用、趙得勝部先後歸來的同時,有些被吳三桂收買的地方頭人,利用當地民眾多對大西軍不夠了解,散布妖言惑眾、糾眾搗亂。對這些人李定國毫不手軟,他對孟艮地區一個勢力很大,被吳三桂收買了的土司進行了鎮壓。在大批西軍、明朝官吏望風而來中,泥沙俱下。對此,李定國非常警惕。原明朝廣國公賀九儀,歸附李定國,卻暗中卻同在昆明的吳三桂勾搭,李定國佯裝不知。就在賀九儀陰謀叛亂前夕,李定國當眾拿出賀九儀陰謀叛變的罪證,宣布賀九儀的罪行,喝令當場拿下杖斃。這一切行之有效的措施,極為有效。李定國鞏固了自己的部隊和自己在軍中的統帥地位,鞏固了他在孟連、孟艮的根據地。同時,為了牽制敵人,擴大根據地,他分兵一部與白文選,讓他去滇緬邊境的猛緬山區開闢新區。
李定國最為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永曆十五年,(清順治十八年,1661)五月,緬甸國內發生政變。國王的兄弟莾猛,纂位殺兄。在清廷的威脅利誘下下,莾猛假意請永曆帝帶黔國公沐天波等,盡數去首都仰光赴宴、議事。這一去,永曆帝朱由榔、黔國公沐天波等,被莾猛一網打盡。除永曆帝朱由榔和太后二十五人,莾猛將永曆帝的隨員黔國公沐天波等、上百官員盡皆殺戮。
出於民族義憤,李定國先禮而後兵。他先是致信莾猛,要他放了永曆帝一行,遭到莾猛拒絕後,李定國不計成敗利鈍,說服白文選,點精兵三萬,乘戰船數百餘艘,從瀾滄江下水,浩浩湯湯殺入緬界。莾猛不敢正面應戰,一面派人飛報吳三桂,要清軍配合,搗西軍後路;一面利用西軍不熟悉緬甸國內情況,派緬軍利用上游彎多灘急,在多處設下柵欄攔阻,江心拋下巨大的鐵鉤。白文選部的戰船,剛進入緬境不遠,就有五艘戰船被鑿穿了船底,進攻受阻。本來就是一百個不願意的白文選,到帥船上找李定國來了。
「三哥!」白文選是個典型的西北大漢,黑紅臉膛,大嗓門,大刀眉,熊腰虎背,平時上陣時,手中一把關大刀舞得呼呼生風,坐下一匹捲毛大黑馬,人馬相配,八面威風,令敵人聞風喪膽。他是員公認的虎將,戰場上英勇過人,但貪圖享受,嗜酒如命,他所率領的軍隊也不太守軍紀,在張獻忠時候,總是升不上去。依據早年老兄弟們在西王張獻忠麾下的習慣稱呼,坐一條小舢板,從上游而來的白文選,剛剛上得李定國的帥船,就這樣一聲。大腳踏得船板砰砰響,人未到,聲音早到了。
晉王李定國禮賢下士,剛剛迎出來,白文選已氣呼呼跨進艙中,「咚!」地一下坐下來,臉紅脖子粗地說:「三哥,我不幹了。我要帶著我的弟兄們打道回府。我不能去救一個從來都沒有真心對待你我兄弟的什麼烏王,而讓吳三桂從背後抄我的窩子!」
「賢弟!」李定國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竭力勸說白文選:「不管他朱由榔如何對不起我們,他目前總是我們的皇帝,我們不能看著我們的皇帝被莾猛欺負不是!永曆帝朱由榔一行二十五人,目前過著豬狗不如的生活。」然而,無論李定國怎樣勸說,白文選就是聽不進去,借四川人的一句話說――四季豆,不進油鹽。
聽完李定國的話,白文選「咚!」地一聲站起,紅眉毛綠眼睛對李定國說:「三哥,我可沒有你那樣的胸襟,我得回去顧自己的窩子!」說完,拱了拱手:「三哥,我們就此別了!」
白文選在節骨眼上臨陣脫逃,將他的一萬餘人馬,後隊改作前隊,棄舟登岸回國去了。李定國想想不對,趕緊吩咐兒子李嗣:「你快去追白叔……」李嗣帶幾個親兵,騎馬追上白文選,不意白文選卻翻了臉,橫刀立馬對李嗣說:「不要攔我。我的書沒有你爹讀得多,道理也沒有他懂得多,但我知道這句,『識時務者為俊傑『!」說著,放馬緩緩而去,並威脅李嗣:「賢侄不要過來。不然,我白文選認得到你李嗣,可我手中這口大刀認不得賢侄!」
李嗣看出白文選是勸不過來了,沒有辦法,只好回去向父親復命。
李定國不計成敗利鈍,率軍沿瀾滄江向仰光一路攻去。十一月,白文選在雲南茶山降清;被清廷封為承恩公,隸漢軍正白旗,康熙十四年死。緬王莾猛一是因清廷的威脅利誘,一是為絕李定國救永曆帝的念頭,就在李定國率軍一路攻去,離仰光指日可到時,莾猛將永曆帝一行引渡給了吳三桂。吳三桂得到清廷立即就地絞死朱由榔的命令,立即將永曆帝父子絞死於昆明金蟬寺。最後的一線希望破滅了!晉王李定國,功虧一簣,只好率軍沿途折回。
李定國在率軍入緬作戰期間,身染瘴氣;回國後,又與跟進清軍頻繁作戰,到清順治十八年十二月,李定國已臥床不起。
在北方,這個時節水瘦山寒,而在景洪一片亞勢帶叢林中,又是另外一番景象。森林中,古木參天,氣候炎熱,瘴氣升騰,蟲蛇出沒,藤蘿纏結,野草瘋長,不見天日。濕熱的空氣讓人喘不過氣來。
李定國的大營扎在這片密林中。他手上只剩下三萬軍,而且已大都是雲、貴兩省的少數民族。那些跟著他從北方來、南征北戰的老兄弟,所剩不過五、六千人了。李定國棲息在一棵需四人合抱的粗壯無比,高聳入雲的大榕樹中段的一個板房裡。這是一個森林中的黃昏。時年四十一歲的晉王已病入膏肓,三天水米不進,處於迴光返照階段。在大樹上那個四四方方,只能容三四個人的小板房裡。躺在一張竹床上、從午後就一直處於昏迷狀態中的李定國醒過來了。
「爹爹,你終於醒來了!?」李定國眼前的「霧」一層層地散去。他看清楚了,守在面的是兒子李嗣,還有兩個親將。軍中那個醫術很不錯的太醫蹲在他的身邊,眼中露出驚喜,急忙把手中的一碗藥捧到晉王面前,希望他喝下去。自知生命已到最後關頭的李定國卻搖了搖頭,他用無限留戀的眼神,將眼前的兒子、親將們仔細地挨個上下看了個遍。生命垂危的李定國,仍然是戰時打扮,全身披掛。只是,向來身體魁梧的他,已明顯瘦了一大圈。戴在頭上金色頭盔,與瘦得變小了的臉反差太大了。那把當年由西王、義父張獻忠親手賜於他的削鐵如泥「龍泉」寶劍,仍被他緊緊地被用手護著躺在身邊,似乎還要隨時準備跳起來拔劍殺敵。
這個時分,在大森林上空,那一輪亞熱帶如血的夕陽正在西沉。一縷如血的殘陽,透過大榕樹濃密的樹冠,灑在小小的板房裡跳躍、游移,如血如火;又如一隻神奇的手,在編織著如夢似幻的光瓣、花環。
李定國看著兒子,已經逐漸黯淡下去的眼光忽然一亮,嘴唇噏動,李嗣知道爹爹有話要說,趕快俯下身去,將頭湊到他嘴邊,「爹爹,你想說什麼?」
「劉、劉震,他回來沒有?」兒子從父親極為微弱的聲音中聽清了。他知道,爹爹直到生命垂危之時,還在萬分關注、惦念明永曆帝朱由榔命運。劉震是劉文秀的兒子。日前,當病中的李定國得知永曆帝朱由榔父子等二十五人,被緬王莾猛當作禮物一樣送給了吳三桂時,當即派劉震帶人去昆明打聽消息。而就從那時起,他的病情猛然加重了。劉震在昆明探得確切消息,昨天就回來了。劉震之所以沒有來看望叔伯輩的晉王,就是怕他問起這事,怕他加重病情。李嗣本想把永曆帝父子已被吳三桂絞死的事隱瞞下去,但看著爹爹看著他的眼神不忍。他不會撒謊,就什麼也沒有說,只是將頭耷了下去。
李定國什麼都明白了,只喘著氣說了一句:「可惜!」說完,昏死過去,長時間地昏死過去。
當李定國再次醒過來時,已是第二天黎明。小板房中,光線幽微。兒子李嗣、劉震、部將靳統武等都環繞在自己身前,形容憂戚。李定國自知生命已到最後關頭,他無比留戀地看了看他們,用盡力氣,殷殷囑託,氣息低微:「我死後,你、你等……哪怕全部戰死……荒郊野林,也不能、不能、降清!」說完,溘然而逝,年僅四十二歲。
「爹爹!」
「晉王!」……從平時很少流淚的、剛強男兒胸中迸發出的哭聲,一旦迸發開來,便是驚天動地,格外悲切。叢林中,這最後一支西軍將士們聞訊他們的主帥、崇敬的晉王去世的噩耗,所部三萬人一下全都伏跪在地,向著晉王李定國去世的那間搭在擎天大榕樹上的小木屋哭泣。一時,聲震天地。
「轟隆隆!」老天似乎也為李定國的逝去而悲慟不已,好好的天突然變了。一下子陰霾低垂,電閃雷鳴,狂風大作,暴雨傾盆。天完全黑了下來,森林像是披上了喪服。連綿的大樹被狂風吹打得起伏不止。大風將小樹、野草、荊棘吹得伏在地上,抬不起頭來。遠山、近樹,全都在悲傷地哭泣。
然而,兩個月後,李嗣、劉震這兩個青年將領,卻背叛了他們的父親為之奮鬥終生的事業。他們解散了部隊,走出景洪那片原始叢林,投降了清軍,投降了吳三桂。
然而,還是有大西軍李定國舊部數千人誓死不降。他們大都來自北方,雖離鄉背井多年,矢志不渝。他們同當地人結婚、生子,世世代代聚居在以阿瓦河為中心、幅射百餘里的山區、叢林、河谷等偏僻地,自稱「掛家」,死後葬生地為「望鄉台」。
他們死後,墳墓一律向著北方,向著祖國方向。他們的世世代代,死後,墳墓也一律向著北方,向著祖國方向。他們的墳墓,樸素無華,猶如他們的一生;也許只是一坯黃土,黃土上爬幾莖荊棘或發黃的衰草。但是,他們的墳墓前都立有一個墓碑,墓碑上鐫刻著他們的姓名籍貫。這些沿著阿瓦河流域展開的,向著北方的墳墓,一個連接一個,一片連著一片。那些飛翔在河邊、林中的色彩鮮艷,各種各樣可愛的雀鳥,無論是在金色的朝陽下,還是清亮的晨光中,如血的晚霞里;還是在皎皎的月光下,或是在暴風中、大雨里,都在勇敢地飛翔、婉轉啁啾地鳴唱。當地人說,它們,就是長眠在阿瓦河谷中的大西軍以及他們後裔的精魂。
而長眠在此地的大西將軍、晉王李定國的墳墓,後來雖然被清軍抄了,而且掘地三尺。但是,他卻永遠活在當地人心中,被當地人視為神;塑了像,供奉在家裡。又不知過了幾朝幾代,李定國的墳墓最終又被當地人立了起來。墳墓很高大,周圍環境很優美。三面古木參天,前面是一片開闊地,也是向著北方,向著祖國的方向。
再沒有人來抄李定國的墳墓了。李定國的墳墓被無數的後人培整得更加巍峨壯觀,儼然成了一座帝王的陵寢。在日夕晨暉中,不少當地人,有不遠千里從北方來的人,還有從界河那邊國外過來的人,他們雖然互不認識,卻都來在李定國墓前久久地稽首、跪拜、焚香。在勐臘後山,當地人還修建了一座「漢王廟」,廟中的塑像,顯然是李定國,卻又是被神化、誇大了的李定國。大西時代的南平王,聯明抗清時期的晉王李定國身上所展露出的那份威風,那分正氣,簡直就是一尊人們心目中的天神。對李定國――漢王,當地人三年一小祭,五年一大祭,而且每年春節,都要去他的陵寢嗚炮祭祀。
南國的莽莽森林無言、蒼蒼青山無言、長長阿瓦河無言。然而,青山長在,阿瓦河長流不息――帶著這段曲折坎坷的歷史,它從悠遠的歲月中走來,迎著升升落落的太陽,沐浴著日月星辰,向著大海,向著未來,曲折坎坷地奔去。(全文約30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