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遠方來人,尋找「孫中山的手杖」
2024-10-08 12:54:57
作者: 田聞一
陝西街是成都一條古老的街市。狹長的街道兩邊,一樓一底,前店後院,具有明清風格的商號鱗次櫛比。成都是座移民城市,歷史上有五次大的移民,尤其是在明末清初的「張獻忠剿四川」後,四川只剩下了寥寥幾萬人。早在唐宋就是全國五大都市的成都,成了一片廢墟,以至在以後一百多年的時間裡,成了虎狼出沒之地,四川省的省會不得不遷往靠近陝西的閬中。因此,這就有了以後從清初開始的,長達一百多年的全國各地向四川的大移民,史稱「湖廣填四川」。可以想見,這條街上,原先住的大都是陝西移民。而今,長街上除了一座極具陝西特色的陝西會館外,已經見不到多少陝西特色了。然而,它畢竟處於少城,也就有少城內那份特有的清新寧靜。
陝西街中段有一條凹進去的小巷,小巷又長又曲折,可直通紅照璧大街。家家門前有樹,青堂瓦舍的公館相對排列,一看就知這條小巷是有錢人家的居處。小巷中段有座公館,門前有兩株桂花樹,門外蹲兩尊漢白玉石獅子,嵌在門楣當中的一塊赭黑色的大理石上,鐫刻著兩個金色的篆體字:「郭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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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上午九時,瀰漫在小巷內的牛乳色的冬霧還未散盡,小巷很靜,四下無人。而透過如絲如縷的冬,可以看見,郭寓前站了一位先生。這位先生高高瘦瘦,西裝革履,40來歲,戴副金絲眼鏡,長相斯文。他想敲門,似乎又有些猶豫,借著戴在頭上壓得很低的博士帽的掩護,向四周看了看,神情敏銳而警惕。確信四周無人後,又看了看門牌號,確信無疑,這才開始敲門。他敲門很特別。那不是敲,而是伸出一隻白皙的手,抓著嵌在黑漆大門上一副黃澄澄的銅質獸環,輕輕地搖了三下。停了停,再搖三下。
只聽公館內長長的甬道上響起了一陣腳步聲,那是女人的腳步聲。隨著大門「咿呀!」一響,稀開的一條門縫中,露出一位中年女傭的臉,不無警惕地看著來人,用濃郁的成都話輕聲問:「請問先生,你找哪個?」
「我找郭勛祺先生,這是他的家吧。」
女傭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只說了一聲,「請稍等。」剛想合門,又問:「請問先生哪裡來?」
「重慶。」來人滿口重慶口音。
「先生貴姓?」
「不敢。」眼鏡先生很客氣:「賤姓白,白亭。」想了想,又補充一句:「你一說,郭勛祺先生是曉得的。」
「好,我這就去通報。」女傭說時「蓬」地一聲關了門。
很快,門又開了,女傭臉上露笑說:「先生請進。」等眼鏡先生剛一進門,女傭關緊關上了門。來人跟著女傭過了照璧,眼前豁地一亮。一個花木扶蘇的小院展現眼前,小院中,幾株臘梅開得正艷,散發著淡淡的幽香。沿石板甬道拐過當面的一座假山,階沿上是一溜三間平房,粉牆黑瓦,窗欞上鑲嵌著紅綠磨砂玻璃。正面那間屋子的棉簾一掀,郭勛祺笑著迎了出來。
「稀客!」身材高大,正值壯年的郭勛祺雙手打拱,顯得很高興。他眼睛很亮。雖然穿一身中式棉袍,但從那昂藏的身姿上一眼就可以看出,這是一個受過訓練的職業軍人。郭勛祺向來同情共產黨,早在大革命時期在川軍當旅長時,因與著名川籍共產黨人吳玉章、劉伯承、陳毅等人過從甚密而丟掉了軍職。1927年,國民黨大肆搜捕共產黨人時,一片白色恐怖中,他掩護了共產黨人肖華清、周欽岳脫險,還幫助回川從事革命工作的陳毅由合川出走……在湖北宜昌時,還保護過中共地下黨員杜孚生……他是一員不可多得的戰將。抗戰軍興,南京國防部恢復了他軍職,讓他率川軍出川抗日,他在劉湘麾下任二十三集團軍144師師長,與在廣德英勇獻生的145師師長饒國華並肩作過戰,受過傷。以後,他因戰功卓著,先後擔任過二十三集團軍副總司令兼55軍軍長;15綏靖區副長官、綏靖公署副主任。他率部駐防皖南時,同新四軍友好,曾幾次上門拜望新四軍軍長陳毅,並請陳毅到他的部隊講授游擊戰術;還多次秘密地將大批槍枝彈藥送給新四軍。他的這些林林總總的「通共」事,被戴笠一一偵破報到蔣介石那裡去後,蔣介石嘆道:郭勛祺雖會打仗,可惜中共產黨的毒太深了!隨即抹去了郭勛祺在軍中的所有職務,從前線調回重慶,弄去陸軍大學「洗腦筋。」
1948年初,因戰事吃緊,國共兩黨兩軍在中原逐鹿,陳誠重新起用了會打仗的郭勛祺,並來準備任命他為第13綏靖區副司令長官。可是,郭勛祺因厭惡內戰百般推辭。時陸軍大學校長,著名國民黨左派將領楊傑勸郭勛祺將計就計,手中掌握到一定的軍權,好為新中國催生。郭勛祺接受了楊傑的建議,即走馬上任。同年7月15日,解放軍中原大捷,一舉攻克襄陽,生俘司令官康澤等將校軍官數十人,時任副司令長官的郭勛祺也在其中。
劉伯承將軍聞訊後,立即命令前線部隊對郭優禮有加,並派人將他護送到中原軍區所在地河南豐縣,劉伯承對他厚禮相待,多次晤談。陳毅率部打下濟南後,也專程趕去看望他。郭勛祺與劉伯承、陳毅數度促膝長談後,思想上豁然開朗,表示返川後將為四川的解放盡力。臨別,中原軍區政工部同他商定,他回川後的任務是,在中共成都地下黨的秘密領導下,相機從事策反工作;特別是利用他在國民黨讀「陸大」時的同學故舊開展工作。政工部負責人還告訴他,平時作為隱蔽,不要暴露自己,解放大軍即將進攻成都時,會有地下黨的同志去找他,並交待了來人找他接頭時的暗號。同時交給他一根樟木手杖,杖頭安有一個可以旋上,也可以旋下的銅質獅子頭。政工部負責人告訴他,屆時來人手中也會有一個同樣的獅子頭……
白亭他是見過的。1948年底,他返川途中在重慶見過白亭。其時,白亭的公開的職業是律師,實際上是解放軍二野的聯絡員。郭勛祺返蓉後,完全是一副寓公派頭,謝絕任何交往,深居簡出,注意隱蔽,等待時機。這一天終於來到了!
「好久不見。」白亭扶了扶眼鏡,笑道:「郭先生,你長胖了,長白了。」
主人笑笑,手一比:「白先生,快屋裡請!」
兩人進屋坐定後,女傭送來了茶點,輕步而退。郭勛祺要女傭上街去多弄點菜回來,他要好好招待客人;並囑咐,不要有人來打擾我們!女傭答應去了。
「請茶!」郭勛祺向坐在對面的白亭舉了舉端在手中的蓋碗茶。
白亭端起茶來,也舉了舉,然後左手兩根指拇拈開茶蓋,輕推幾下茶湯,低下頭去,抿了一口成都人喜歡喝的茉莉花香茶,笑道:「成都、重慶兩地相隔不過千餘里,飲食習慣卻是同中有異。就以喝茶來說,成都人喜歡喝花茶,重慶人喜歡喝砣茶。」
「這就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郭勛祺應道。
客人點點頭,抬起頭來欣賞起正面壁上那一副筆力遒勁的字:「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好!」 白亭深有所感的說:「這是屈原《離騷》中的詩句,大概代表了將軍目前的心境吧?字是哪位名家寫的,魏碑變體,很有些瀟灑雄勁。」
「慚愧,這是敝人學著寫的,上不得台盤的。」 說著,郭勛祺笑了笑。用一雙有穿透力的眼睛,看著組織上派來的人,將話題轉上了正軌:「先生說得很對,我這是借屈原之《離騷》中佳句,澆心中之塊壘。」說著停頓了一下,語氣有些沉重了:「現在,相距不過千餘里的成渝兩地,可謂是兩個世界。重慶已經解放了,充滿了光明和希望,而成都仍然還是老蔣的天下,鬼魅橫行。先生這時冒著風險來蓉,可有什麼要事囑我?」
白亭看定郭勛祺,眼鏡後的目光炯炯有神,帶有些審視的意味。良久,他一字一句:「我是專程來尋找孫中山的手杖的。」
這是暗號。郭勛祺不由渾身一震。這一年多來,自己在老蔣的眼皮底下,大行韜光養晦之計,內心盼望的不就是這一天嗎!他很有些激動,按照他軍人的直爽性格,他很想向這位曾經見過面的,也是信任的「律師」交底,來個竹筒倒豆子。但地下工作的嚴酷性要求他說話做事慎之又慎。他這就壓抑著心中的激情,慢聲應道:「孫中山的手杖,我這裡倒有一根,不知是不是你要找的?請等一下,我這就去取來。」
郭勛祺進屋後,很快出來了,手裡握著一根鋥亮的樟木的斗有銅質獅頭的手杖。來人接過手杖,熟練地旋下杖上的獅頭,再將他帶來的一個同樣的獅頭,旋了上去。頃刻間,一個與原來一模一樣的作怒吼狀的金燦燦的獅頭,昂然立於杖頭上。
「白亭同志!」這下,郭勛祺完全放心了,他親熱地握著來人的手:「歡迎你!你可帶有『老家』的指示?」
來人看著郭勛祺的眼睛,神情越發莊重起來,他說:「劉伯承、鄧小平將軍派我來找你,他們給了你一個任務:現在聚集成都附近胡宗南部隊中,有許多高級將領,比如手握兵權的李振……他們都是你在『陸大』要好的同學。蔣介石對四川是投下了大本錢的。按他的設想,他企望在川康地區與我頑抗,以空間換取時間,等待第三次世界大戰暴發,東山再起;實在不行,蔣介石也要拼全力在這個地區與我抗衡。如果真是這樣,就麻煩了,全川和全國解放,至少要晚四年!因此,劉、鄧兩位將軍期望你策反,做好對這些國民黨高級將領的工作,爭取成都和平解放。做好了這項工作,就會徹底打破蔣介石的如意算盤,大大縮短解放全川和全國的時間!」
「好。」郭勛祺略為沉吟,話也說得字字千鈞:「我一定不辜負劉、鄧首長對我的殷殷期望,努力去作。現在分布在成都一帶的三個兵團,是胡宗南的主力部隊;也是蔣介石藉以組織成都決戰的核心。這三個兵團司令中,除胡宗南的貼心將領李文而外,我與裴昌會、李振關係都不錯。」
「說的就是這兩位,工作就從他們兩位身上做起。」白亭思索著說:「劉、鄧將軍分析,裴、李兩位兵團司令,在我強大軍事、政治壓力下,為了自身出路,對我有投誠之意,卻又舉棋不定。郭將軍只要你讓他們了解我軍過往不咎,立功受獎的政策,爭取他們反正是完全可能的。他們一反正,李文就孤掌難鳴。」
郭勛祺想了想,胸有成竹地說:「請放心,我對做通裴昌會、李振二人的工作有信心。」
「但是,請將軍千萬不要大意。」白亭的神態顯得關切:「我來蓉前,劉、鄧將軍反覆叮囑,說成都越是解放在即,蔣介石就越是暴戾猖狂。他就像一個賭徒,已經輸慌了,已經殺紅了眼睛,目前成都特務密如蛛網。剛才我來時,就在街上見到盛文頒布的什麼『十殺令』。」
郭勛祺點了點頭,他要白亭放心,並要他轉告在重慶的劉、鄧首長:「請劉伯承將軍、鄧小平政委等候我的好消息。」
白亭當即將自己下一步的打算告訴了郭勛祺:當日下午去雙流蘇碼頭,出席中共成都臨時工作委員會在那裡秘密召開的一個重要會議,研究迎接成都解放的有關事宜,並問郭勛祺能否去?是組織上希望郭將軍能去。
郭勛祺深感中共對他的信任,立刻答應下來,說他一年多來足不出戶,此行不會引起敵人注意。
話說完了,這才發現,時間飛去,已經中午了。他們抬起頭來,透過窗欞望出去。這時,天空更是陰沉,彤雲壓得很低,天上飛起了細細的雪花。下雪在成都是很難得的。晶瑩的白雪稀稀疏疏地在小天井上空飛舞,像是一個個快樂的小精靈。周圍很靜,聽得見雪花落在窗前肥大的芭蕉葉上,落在那幾株傲寒挺立的臘梅上,發出悅耳好聽的沙沙聲。
「瑞雪兆豐年!」郭勛祺很是感慨。他抑制不住心中的興奮,快步走到門前一把掀開棉簾,喊來女傭一陣吩咐。這就轉過身來,朗聲對白亭說:「你們重慶人愛吃火鍋,這個天氣也適宜吃火鍋。我請你吃成都火鍋,看看哪個火鍋更麻、辣、燙?」
說得來人笑了。
很快,女傭來在門前隔簾問道:「郭先生,夫人問,火鍋是給你們端進來,還是請客人到飯廳去吃?」
對於夫人的善解人意郭勛祺很是高興。
「端進來!」他高聲大嗓地說:「我要陪客人多擺擺龍門陣。」此地此刻,郭勛祺將軍身上洋溢著臨戰的豪情。
深冬時節。
夏日裡景物顯得非常蓊茂、青蔥,遊人如織的成都少城公園,這時顯得格外空曠、簫瑟,絕少遊人。隔著一條波光粼粼、清澈見底的金水河,在公園臨街的一角,在一排濃郁的冬青樹的背景襯托下,聳立起的那座造型別致的著名的「辛亥秋保路死事紀念碑」,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劍直指蒼穹。
這個冬天的早晨,曾任國民黨30集團軍總司令、陸軍上將,現四川省政府主席兼省軍管區司令、省民眾自衛軍總司令,上了中共「戰犯榜」的王陵基由成都自衛總隊隊長喬曾希陪同,興致勃勃地登上紀念碑,開始檢閱成都自衛總隊。
接受檢閱的自衛隊7000餘人。空曠的廣場上,一個個持槍方隊拉開距離,雖然這些自衛隊員手持的武器五花八門:有的手持美式卡賓槍、日本三八式,武漢兵工廠出產的中正式;更多的手持土造步槍,甚至還有不少打鳥的火藥槍。服裝也是千差萬別,但精神還好。沒有辦法,這樣的烏合之眾,哪能同正規軍相比,當然更不能同胡宗南的部隊比。胡宗南的部隊頭戴鋼盔,身穿美制黃嗶嘰軍服,身上佩一長一短的雙槍,一色的美色裝備。但這支自衛軍同川內那些自衛軍相比,還算是好的。到縣上去看看,那些東拼西湊起來的自衛軍成個什麼樣子,簡直就是一群乞丐,手中能拿上鳥槍就算好的,哪有什麼美式卡賓槍、日本三八式和武漢兵工廠出產的中正式步槍?成都自衛軍的裝備能達到這個樣子,王陵基沒有少操心。這個時候,國將不國,用四川話說――船都下灘了,他王陵基還能在四川組織起這樣一支吃自己、穿自己,頗命去打共產黨,為黨國賣命的自衛軍,已經不容易了。因此,第一眼雖然令他失望,瘦臉上卻裝出一副很高興,信心百倍的樣子。為了鼓舞士氣,他今天特地穿上了軍服,佩上將肩章領章,胸前掛著紅紅綠綠的勛表。在寒風中,他站得筆直。瘦高的個子,窄條臉上,一雙有些凹的眼睛裡閃著一種帶有攫取意味的凶光。
看站在身邊的喬曾希今天也是精神抖擻。他穿上了自己從軍時穿過的將校呢軍服,挎上武裝帶,在紀念碑上一站,筆挺威風。
「王主席!」 喬曾希在他面前,「啪!」地一個立正,胸脯一挺,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是請王主席先訓話,還是讓成都自衛隊先接受檢閱?」
「先檢閱、先檢閱!」
喬曾希這就轉過身去,扯起洪亮的嗓子發布命令:「按原先的操練,檢閱!列隊開始!」
紀念碑下,分成若干個方隊、多達七千餘人的成都自衛隊開始邁著正步經過檢閱台。畢竟是沒有經過正規訓練的烏合之眾,噼噼啪啪,自衛軍的步伐很不整齊,像下餃子一樣,揚起漫天灰塵,站在高處的王陵基不禁皺了皺眉。
就在王陵基心中暗暗感到沮喪時,眼前忽地一亮,走過來一支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精兵。
他注意看去,那是一個方隊,約有200來人,一律美式裝備,服裝也還整齊。個個身體強壯,邁著整齊的鵝步通過檢閱台時,「唰!」地調頭,向他行持槍注目禮。
「喬隊長!」王陵基毫不掩飾心中的驚喜,問站在身邊的喬曾希:「這是你的看家本錢吧?」
「這是我的敢死隊。」喬曾希的神情是得意的:「他們個個都是我過挑過選出來的。王主席從委員長手裡爭取來的那批美式裝備,我全用在了他們身上,在訓練上也給他們開『小灶』。屆時,若王主席有急用,我這支敢死隊保證讓王主席召之即來,來之能戰,戰之能勝。」
「好好好。」王陵基滿心歡喜,喜笑顏開,連連點頭。看王陵基高興,喬曾希趁機提出要求,請王主席再調撥幾挺好機槍,加強這支敢死隊的火力。
王陵基也大方,問他要幾挺,喬曾希想了想說:「至少要15挺捷克機槍才得行。少了,或是別的吹火筒式的勞什子機槍不能解決問題。」
王陵基笑了笑:「口氣不小嘛!」他顯得很大方:「好,我就滿足你喬總隊長的要求。不過,話說在前頭,到時候我要用你這支精兵,你不要捨不得啊!」
「好說,好說,王主席要用,我喬曾希不得打半個哽。」 喬曾希注意到,王陵基一直看著這支精兵消失在空曠的操場盡頭,看得戀戀不捨,心中暗暗一笑。心想,你王陵基哪裡知道,就是這支你嘖嘖讚嘆的敢死隊、精兵,是中共成都地下組織假我喬曾希手組建起來,由中共成都「臨工委」直接控制、指揮。這支人數不多的精兵,他們的任務是:等待和尋找機會一舉活捉或擊斃蔣介石。你王靈官更不知道,就在你的鼻子底下,在掌握著刀把子的盛文的成都防衛司令部內,參謀長何杰已經「通共投敵」。現在,有許多機密就是何杰捅給共產黨的。而且,中共成都地下黨近期交給何杰的緊急任務是:及時通報有關蔣介石的住處、座車號碼,行蹤等等,便於我一舉擒拿或擊斃!
王陵基更不知道,現在,中共成都地下武裝已派出不少人,在蔣介石經常出入的商業街勵志社和北較場中央軍校大門外,撒了網,密切注意、監視著蔣介石的行蹤。好些沿街擺攤的、擦鞋的,甚至還有一些站崗放哨的國民黨兵,都是共產黨的人。中共成都地下組織隨時準備起網,捕捉蔣介石這條大「魚」。一旦發現蔣介石逃跑,這支敢死隊就會乘上幾輛隨時待命的大功率美式敞蓬越野吉普車去追擊,活捉或擊斃蔣介石。
成都自衛隊接受檢閱完畢了,全體列隊聽從王陵基訓話。面對7000餘人組成的幾個黑壓壓的方隊,王陵基先是簡約地講了一番國際國內的敵我態勢,庚即開始提勁。
「共軍雖然猖厥一時,但是斷然不會持久。因為從國際上看,美蘇對抗、交惡很深。我們是在為自由世界而戰。我們多堅持一天,就是為第三次世界大戰作了貢獻,而第三次世界大戰暴發之日,就是中共的滅亡之時。」說到這裡,因為說得白泡子濺,王陵基舔了舔發乾的嘴唇,換了口氣。
「目前戰局固然維艱。但只要我們地方上同中央保持一心一意,那麼,戡亂救國大業有期……」
在這個寒冷的早晨,白頭霜將公園中那一排排桉樹葉都打蔫了,寒氣浸人。自衛隊員都是些烏合之眾。站久了,都不耐煩起來,看站在台上的「王靈官」說個沒完沒了,有的發出了小聲的噓聲,有的在地下跺腳……這些雜音越來越大,匯聚起來,像是遠遠滾來的雷聲。
「安靜、安靜!」喬曾希發話了,他明說是在訓斥下級,其實是在提醒、暗示王陵基,你講那麼多廢話幹啥子,哪個在聽你的?可是,正講在興頭上的王陵基不知趣,他將兩隻手在空中揮著,像是一隻急得扇動翅膀的鵝。他繼續扯著嗓子,一個勁鼓吹:「現在,我們與中共的戰爭不是一場簡單的誰勝誰負的戰爭,而是一場關係到我們在場的每一個人命運的戰爭;是關係到我們民族生死存亡的戰爭。我們一定要服膺於蔣委員長的旗幟下,只要我們還有一寸土地,身上還有一滴血,我們就要與中共血戰到底!」說著又換了口氣:「報告諸位一個好消息,蔣委員長對我們四川自衛隊甚為關切,批給了我們8000兩黃金……」
場上亂鬨鬨的自衛隊員們,聽到這一句,頓時斂聲屏息,可是緊接著馬上炸了營。看來,站在碑下的烏合之眾們對這個「好消息」很有興趣,竟毫無顧忌,交頭接耳,議論紛紛,聲音之大,傳進王陵基的耳鼓。
「安逸,這飛來的8000兩黃金,該他『王靈官』吞了。」
「我們這些人能得到一點他們嘴裡吐出來的渣渣嗎?還不是他們當官的發大財!」……
事與願違,隊伍完全失去了控制。王陵基暗暗在心中責備自己,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怎麼把這毫不相關的事說給這些烏合之眾聽!他趕緊對喬曾希說,「喬總隊長,隊伍就解散了吧?」
「解散!」喬曾希話剛落音,哄地一聲,7000餘人的成都自衛總隊立刻就像一群炸了窩的蜂,亂紛紛四散而去。
這天約摸早上8時,成都郊外牛乳色的晨霧正稠。
成都近郊中和場以北一里路外,一處墳瑩里密密柏樹林間影影綽綽。突然,霧影中閃出一個人。他身穿青布棉袍,高材高大,儀容不俗,不住地在墳瑩間走動抬腕看表。他是郭勛祺,在這裡等待約定要來的胡宗南部第十八兵團司令長官李振將軍。
別看他孤身一人,中共成都「臨工委」為這次不同尋常的會見作好了充分準備。為預防萬一,他的周圍悄悄埋伏著一隊自衛隊員,嚴密監視著周圍的一切。
在同重慶來人白亭接上關係的第三天,郭勛祺秘密去了雙流縣蘇碼頭,出席了中共成都「臨工委」召開的重要會議。蘇碼頭是個風景很好也很偏僻的小鎮,一條大河繞鎮而過。會議是在鎮長家開的,鎮長是中共地下黨員,家離鎮上三、四里地。四周都是田野,鎮長家是獨立戶,在那裡開會很安全。會議開得很成功,會上成立了「川西人民保衛軍司令部」,郭勛祺當選為司令。會後,「臨工委」通過延安派來的設在雅安劉文輝24軍司令部內中共王少春的的電台向北京作了匯報。
他從蘇碼頭回家,恰好駐成都大面鋪的胡宗南十八兵團第30軍參謀長肖鍵就找上了門來。肖鍵是他上陸軍大學時的同窗好友。
「勛祺,我找得你好苦!」肖鍵是個紅臉漢子,因為關係不一般,見面就直話直說:「真人面前不說假話,老蔣是完了。我肖鍵不願背死人過活,我們兄弟關係不一般。我知道,你去過『那邊』,說不定有些來歷。我來,是請大哥給兄弟指條路子。」
雖然了解肖鍵,況且肖鍵的話也合情合理,但畢竟多日不見,郭勛祺不敢對肖鍵輕易露底。當天,他只同肖鍵敘了些友誼,請他在家中吃了一頓飯。後來還是通過地下黨弄清了肖鍵近況,證明他言之不虛,再經中共成都「臨工委」批准,他才正式對老同學肖鍵進行策反。
第二次同肖鍵在家中見面時,郭勛祺端刀直入地問老同學,「像你這樣不願背死人過河的將領,在胡宗南部隊中不知還有哪些?」
「有第七兵團司令長官裴昌會。有我們18兵團司令長官李振,還有30軍軍長魯崇義……」肖鍵說的,同地下黨提供的人員完全對得上號。對肖鍵,郭勛祺是完全放心了。
「 頑固分子呢?」郭勛祺又問,地下黨需要知道這些。
「有,但死心踏地的傢伙不多。」肖鍵說:「我知道的高級將領中就一個:李文。」
「李振,魯崇義都是你的上司,你對他們是了解的。不知他們對起義有沒有什麼顧慮?他們願不願意起義?」
肖鍵說:「事到而今,起義肯定想。但他們思想上有顧慮,與共產黨打了多年仗,他們耽心共產黨說得好聽,屆時翻臉,對他們算舊帳。還有,李振將軍是個老軍人,怕當降將沒有面子。他們想找一個能直接代表二野的人來當面談,只要有保證,他們就起義。不然,解放大軍兵臨成都城下,他們就南逃。」
看時機成熟,郭勛祺明確表態:「我可以負責地告訴老弟,你第一面就猜得不錯,我確實是劉伯承、鄧小平將軍派回來專門做你們工作的人。我現在完全可以代表二野……」最後,他們說定,因為裴昌會還率部在綿陽,他先同李振談,並約定了會面的時間和地點,。
冬天乳白色的濃霧淡了些。
這時,一輛美式吉普車裹著晨霧,沿一條鄉村公路駛到中和場後面的柏樹林邊停下了,一個身體矯鍵的武工隊員像是從地底跳出來似的,來在吉普車前,不無警惕地問:「是李司令官嗎?」
「是。」是肖鍵親自開的車,車門開處,肖鍵陪李振下了車。他們都穿著一身圓滾滾的黃軍棉衣,看上去像是兩個老兵。
郭勛祺從茂密的柏樹林中走出來,將他們引進了柏樹林。
郭勛祺對李振開門見山地說:「我是奉劉伯承、鄧小平、陳毅將軍的使命回來,幫助朋友們走光明大道的。」
李振說:「好,只要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因為李振率部起義的有關細節,事前郭勛祺已同李振的全權代表肖鍵全面談妥,因此,這會郭勛祺掏出早擬好的《和平公約》交李振過目。李振沒有多的話,接在手中,細看下去,是一項公約:
西川人民保衛軍總司令部
國民黨第18兵團司令部 和平公約
國民黨第十八兵團所屬第65軍160師、178師;第30軍27師、30師;第90軍61師全體官兵,自願停止抵抗,放下武器,擁護和平,舉行起義……
李振看完「公約」,二話不說,從上衣口袋裡掏出派克金筆簽了字。然後,李振從肖鍵手中接過來一個大皮包,掏出一個沉甸甸的標有「絕密」字樣的卷宗,鄭重地交給郭勛祺,說:「你索要的《川西決戰》方案,我帶來了,這也是我們獻給解放軍的禮物!」
肖鍵補充:「這份絕密文件《川西決戰》,是蔣介石親自定下的。」
郭勛祺鄭重地接過手中,想了想,又問李振:「李司令,裴昌會的第七兵團也能起義嗎?」
「能。」李振肯定地說:「這事我們早就談過,意見一致。目前雖然他還率部在綿陽,但我保證裴將軍同我同時起義,請放心!」
「我代表劉、鄧將軍感謝你們!」郭勛祺上前一步,同李振、肖鍵二位緊緊握了握手。
「李司令官,肖參謀長!」郭勛祺無限欣慰地說:「從現在起,我們就是自己人了。至於你們和裴將軍什麼時候通電起義,請等候我們的通知。」
「好。」李振說:「從現在起,我們對蔣介石採取陽奉陰違的態度,決不會再做對不起共產黨和人民的事情!」李振的態度、語言都很誠懇。
談完了,肖鍵、李振同郭勛祺緊緊地握了握手,轉身上了車。四川人民保衛軍司令郭勛祺,看著他們乘坐的那輛美式吉普車像來時一樣,借著冬霧的掩護,神不知鬼不覺地沿來時那條鄉村路開了回去,消失了。郭勛祺和他的武工隊員們,這才像駕了地遁似地忽然不見了。
天色大明。成都近郊中和場一帶麥苗青青,風吹過,小橋流水,阡陌縱橫,碧綠的川西平原上一望無垠。新的一天開始了,春天的腳步聲已清晰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