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為穩定軍心,蔣介石父子故意陶怡於青城山
2024-10-08 12:54:38
作者: 田聞一
這是冬天成都難得的好天氣,一早就是晴空萬里,藍天白雲。
最近一段時間,蔣介石心力憔悴。蔣經國見這天成都天氣這樣好,建議父親放鬆一下,去離成都不過四、五十里的道教聖地青城山散散心。
「好吧!」蔣介石稍一躊躇就答應了。本來,戰局每況愈下,他哪有遊山玩水的心情。但是,越是在這個時候去游青城,越是可以鼓舞軍心民心。最近在軍事上屢遭重創的獨裁者,一顆心猶如時時在驚濤駭浪、危險四伏的汪洋黑海上飄浮的一葉孤舟,正欲尋找一塊靜泊地,便忙裡偷閒,一頭撲向了青城山溫柔的懷抱。
往日遊人如織的青城山這天戒嚴了。上午九時,兩乘罩著白布的滑杆,在山道上悠悠而來。前後走著侍衛官們。躺在青竹編就的滑杆上,蔣介石很放鬆地眯著眼睛;似在養神又似在諦聽、享受這難得的山林野趣。
在嘰嘎嘰嘎、單調的滑杆聲中,蔣介石問躺在後面滑杆上的兒子:「你知道四川滑杆的由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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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蔣經國說,「請爹爹講來聽聽。」他對四川的一切都感到陌生、新鮮、有趣。
「四川滑杆最早出現於民國初年。」老於世故的蔣介石說起四川滑杆由來如數家珍:「當時,袁世凱欲復辟稱帝,引起了全國人民公憤,而雲南都督蔡鍔最先舉起反袁義旗,各地響應。戰火越燒越大,義軍節節勝利。蔡鍔揮師入川後匯集川軍,在川南與北洋軍激戰數日。激戰中,蔡鍔因傷兵太多,擔架不夠,他聽從了當地川人的建議做滑杆:就地取材,砍來竹子,紮成臨時擔架以應急需。這樣用滑溜溜的青竹杆紮成的滑杆,有輕便快速的優點,以後竟風行開來,滑杆這個名稱也就被廣泛地認同了。」
「啊,真是太有意思了,爹爹這番話真是讓我大長了見識。」蔣經國讚嘆不已時,山道漸漸陡峭起來。他發現,身下的滑杆有些傾斜;不無擔心地問:「爹爹,這抬滑杆,後面腳夫的視線被前面的擋著了,會不會跌筋斗?」
「不會的。」蔣介石微微一笑:「他們會靠報點子走路。」蔣經國不懂報點子是什麼意思,正待要問,身下滑杆已至峰迴路轉處,要上橋了。只聽前面的腳夫挑聲夭夭地唱:「天上鳥鴉飛。」蔣介石笑道對兒子說:「這是前面對後面報,地上有石子。」
後面的會心地答:「地上一大堆」。兩人配合得絲絲入扣,安全過了小橋。
在風趣押韻,一報一應,一唱一和中,腳夫們腳步吻合,走山路如履平地。蔣經國對四川人的辛勤智慧打心眼裡認了。
上了一個山,蔣介石說:「青城之幽、峨眉之秀、劍閣之險、三峽之雄並稱為蜀中四大景觀。而用一個幽字將此山作了最好的概況的不是別人,而是你的一個老師。」
蔣經國很有興趣地問是誰?
蔣介石說:「等會兒到天師洞你就知道了。」
父子倆沒有再說話。在滑杆發出的嘰嘎、嘰嘎聲和腳夫們的報點子聲中,山勢越發高陡彎急起來。只見蔣介石的滑杆在前頭倏忽一閃,便隱入了一團綠蔭中不見了。蔣經國覺得,用一個「幽」字來概括此山的確實精當。彎彎的山道上鋪著石板。不寬的石道兩邊,是夾道的麥吊松、高大的楠樹、密密簇簇的箭竹和苔蕨;還有綠色地毯般向兩邊山上掛上去的漫山漫坡的山梔子……把個青城山遮蔽得嚴嚴實實。走在古道上,驕陽曬不著,暴雨淋不著,大風吹不著。輕風乍起,綠漪碧漣,起伏蕩漾。前後滑杆雖近在咫尺,卻是往往難覓蹤影。
天師洞到了,這是青城山的心臟。蔣介石一行剛剛在天師洞門外下了滑杆,天師已率眾道陡迎出觀來。天師是張道陵第63代孫,漆眉美髯,粗衫布履。
天師對蔣介石一行接待甚殷。蔣經國眼尖,一下注意到了天師洞山門外石壁上鐫刻著他的老師吳稚輝撰寫的一篇短文。他從蘇聯回國時,父親專門請有「國學大師」稱譽的吳稚輝給他補習過國文和歷史。蔣經國上前駐腳細看:「……顧青城於亦雄亦奇亦秀外,而其幽邃曲深似劍閣、三峽、峨眉皆不遜色。故以天下幽標明青城特點」云云。他覺得吳稚輝以一個「幽」字概括此山,確實精當。
蔣介石父子被迎進了天師洞。
這是一座金碧輝煌的宏麗的宮觀式建築。在第一進重樓疊閣的大四合院中,有數株千年銀杏,還有年代相當久遠的岐棕和公孫橘等,將天仙洞映得綠蔭蔭的。
蔣介石毫無倦意,並不急於去天師洞靜室中休息,而是在金鼓銀磐、紅燭紫煙中,滿有興致地駐腳觀看客堂上的一副楹聯:
「福地證因緣萍水相逢誰是主人誰是客
名山推管領蒲團靜坐半成隱士半成仙」
「爹爹!」素來沉穩的蔣經國這時像個調皮的大孩子走了過來,指著前面的一群石刻圖,語氣不無訝然地說,「你看那是什麼?」
看著楹聯正沉思默想的蔣介石被兒了喚醒,這就移步來在三清大殿。只見石欄上鐫刻著一群很是滑稽的群雕:光頭露臂的和尚在翻騰撲躍、嘻鬧戲耍……在這道觀聖地,出現這樣的石雕,分明是在嘲笑佛門弟子?!蔣介石不了解其中內情,神情訝然。
陪在蔣介石身邊的天師慢聲細語給委員長釋疑。他說,這石雕群像有個道佛兩家相爭的故事。道家史祖張道陵(即張天師)是漢高祖劉邦重臣張良的第九代孫。張道陵在東漢時曾作過江洲(重慶)令。以後辭官到風景秀美的大邑縣鶴鳴山息心悟道,著有道書10餘本。時灌縣(現都江堰)一帶雨淫河暴,百姓請來張天師治水。他到灌縣後住在青城山,通過祈天治好了久患不已的洪水。以後,他就長住在青城山上並創立了道教,尊定道教始祖老子(李耳)為教主。
唐代。唐高祖李淵和高宗李治都篤信道教,尊奉老子為太上玄元皇帝,並宣布中國土生土長起來的道教,高於從印度傳入中國的佛教。不料到了武則天稱帝時形勢大變。因為佛教在她奪取政權的過程中有功,於是她焚毀道書,獨尊佛教。青城山下伏虎寺中的和尚上山趕走道陡,強行占有了青城山。可是,當唐玄宗李隆基即位後,又大興道教。青城山的道佛兩家隨即展開了一場爭山戰。官司打到長安,玄宗親自過問;並於開元12年閏月12月11日,御筆親書下了一道詔令,派大員關送往青城山。
唐玄宗在詔令中說:「蜀州青城,先有常道觀,其觀所置,原在青城山中,聞有飛虎寺僧奪以為寺」,因此詔令:「觀還道家,寺以山外舊所,便道佛兩所各有區分,勿令相侵」。這樣,青城山道佛之爭才告平息。後來,天師洞主甘道榮將這道詔令勒於石碑,立於天師洞作為永世「鎮山之寶」。同時,在這石壁前也留下了一段歷史上道佛兩家相爭的不愉快的痕跡……
聽了這番介紹後,蔣介石有些疲倦了。這才由天師引進洞天靜室休息。陪同在側的王陵基、侍衛長俞濟時和秘書曹聖芬等人也去到隔壁靜室休息。
道童給蔣介石父子獻上青城素茶。
休息了一陣後,蔣介石向進來問安的天師問,道家的精義是什麼?他對青城山和天師洞中的一切都感到新奇。
「老子的《道德經》五千言,說起來話就長了。」天師說得輕言慢語,「不過,我們可以用『清靜為宗,無為為體,自然為用,長生為真,變化為全』這五句話二十個字來概括。」天師說著端起蓋碗茶的銅船,揭開茶蓋,用茶蓋輕推茶湯,示意委員長請用茶,自己輕輕抿了一口。然後半閉上眼睛,似在韻茶似在思索;再半睜雙眼說:「上善如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故稽於道。」
天師這番話顯出高深,讓國學水平不高的蔣經國聽得似懂非懂。天師突然睜開雙眼,呀,好亮!天師這就對他說的那段很顯高深的道家精義進行解釋:「就是說,我們道家的宗旨如同水一樣,表面上的柔弱可以勝剛強……」蔣介石若有所悟,連連點頭。
見蔣介石連連點頭,天師乘機請委員長題字,蔣介石應允、提筆、蘸墨;揮起狼豪大筆,在早已鋪好的夾江宣紙上留下了三個碗大的瘦字:「天師洞」,文如其人,變形柳體,硬梆梆的。
中午,天師用素席招待委員長一行。席間上了青城四絕:洞天乳酒、白果燉雞、道家泡菜和洞天貢茶。飯後,在洞天靜室,蔣介石、蔣經國父子呷著清香的青城貢茶聊天。
「經國,」蔣介石端起銅船,欣賞著手中的四川蓋碗茶。四川蓋碗茶由三件頭組成:茶船、茶碗和茶蓋,很是講究。他將銅質茶船用左手端起,茶船上騎著一個頗為精緻的景德鎮青花走金邊茶碗。碗面上繪著臥冰求魚的故事。他用右手揭開茶蓋,再用茶蓋輕推兩下茶湯。於是,那些泡在鮮開水中的青城貢茶,針似豎起的一根根茶葉相繼沉入茶底,如像一個個美妙的少女在跳芭蕾舞似的。不要說喝茶,本身就是一種藝術享受。他問兒子:「今天在都江堰,你看見了陽光下岷江盡頭冰雪皚皚的夾金山了嗎?」
「看見了,在陽光下它們閃閃發光。」
「對。」蔣介石點點頭,眼光不由黯淡下來:「1934年,我們好不容易把毛澤東打出了瑞金。我們費了好大的勁,前堵後追,把紅軍追到了川西邊緣。他們缺吃少穿,每個人平均只有兩顆子彈。在夾金山下,本是我們一股作氣聚殲紅軍的最後時機。可是,擁兵自重的川黔軍的將領們為私利保存實力都不肯用命,唉!」很少唉聲嘆氣的蔣介石在兒子面前嘆了一口長氣:「結果硬是讓毛澤東帶領著他的紅軍翻過了夾金山,死裡逃生。結果養虎為患啊,這些地方軍閥!」說完,他顯得很無力地斜躺在用山中青槓和楠竹編就的馬架上,眯起眼睛半天不語,像是老僧入定。
午後山中特別清朗的陽光,透過圓圓的窗欞和窗前肥大的綠色蕉葉灑進靜室,在整潔的地面上閃灼游移,編織起一個個夢幻似的圖案。蔣經國看著父親,沒有吭聲。今天父親著一身黑緞面的長袍,臉面剃得溜光,腳蹬一雙黑直貢呢布鞋。外表恍然一看,儼然一鴻儒,但那挺直的腰肢等等卻處處顯露出職業軍人的特徵。
猛然,蔣介石睜開了眼睛,驚詫詫地看定兒子,好像才從一個噩夢中醒來。
「經國,」蔣介石想起了什麼似地問兒子:「你說過,你在俄國留學時,鄧小平與你是中山大學的同學?」
蔣經國看定父親點點頭,他不明白為什麼父親忽然問起了鄧小平。
「其人性格簡約實際,棉層有針,厲害得很啊!」已經挺起身來的父親像是中了一槍似的,又硬硬地將身子挺到馬架上去,並輕輕噓了口氣:「在事關大局的淮海大戰中,鄧小平是共軍的靈魂人物,前敵總指軍,我們就是敗在他的手上。現在,他又是我們的主要對手!」他看定兒子問:「那時的鄧小平,表現出什麼過人的才幹沒有?」
蔣經國回憶道:「莫斯科中山大學是1925年秋天開學的。我們是第一期,學員有600多人。當時鄧小平是我們的團小組長。不過,當時他的名字不叫鄧小平,而是叫鄧希賢。
「他是1920年12月由四川去法國勤工儉學的,那時他才16歲。到法國後,他加入了共產黨。1925年初,他是中共旅法支部負責人。後來他因受到法國政府通緝,1926年共產國際將他和傅鍾、任卓宜等從德國柏林轉到了莫斯科中山大學。當時,我只是突出地感到他性情爽直、活躍、有組織才能。」
「你發現他有軍事才能嗎?」蔣介石追根究底。
「沒有。」兒子搖搖頭,「當時我們沒有打過仗,沒有發現他有這方面的才能。」
「厲害啊!」蔣介石又是談虎色變地牙疼似地咧咧嘴。略為沉吟,蔣介石不依不饒地問:「這個人當時有什麼特點嗎?」
蔣經國想了想說:「當時,他脖子上經常圍一條藍白相間的大圍巾。莫斯科的冬天很長,氣候很冷,風景很美。」蔣經國似乎沉入了對往事深沉的回憶,話說得有些動情:「冬天的克里姆林宮,那些極富民族特色的紅樓、還有教堂像是一座座水晶宮。儘管天寒地凍,在下午那段我們自由活動的時間,我最愛同鄧小平一起到莫斯科河畔和教堂旁邊的大廣場散步。我愛聽他講故事,他的記憶力特好。有次我問他怎麼脖子上總是圍這樣一條大圍巾?他說他在法國勤工儉學時,和許多同學課餘時間都去當清潔工,撿狗糞。法國人愛養狗,撿狗糞掙錢多。往往干一天掙的錢就夠一個星期的花銷。法國的清潔工脖子上都愛圍上那樣一條圍巾,他圍上那樣一條,是為當過清潔工而自豪。」
「這就是鄧小平的過人之處。」蔣介石說:「一般留學生,縱然是勤工儉學生,都不願意這樣的事讓別人知道。可是鄧小平卻為此而自豪!嗯?」
蔣經國點點頭,繼續說下去:「那時我倆的個子差不多一般高,站隊都排在最後一排,關係也還不錯。不想現在成了生冤家死對頭。」說到這裡,他注意到父親臉上浮起的厚重愁容,趕快轉移了話題,想轉移父親的思緒。「爹爹!」他說:「你不是答應過我,到青城山不談國事嗎?」
「嗯,好的,好的。」蔣介石看著兒子,素常嚴厲的臉上竟有一些暖意。他不無惋惜地說:「可惜時間和局勢都不允許。不然,我真該帶你去看看峨眉山。你母親生前吃齋念佛,她對我唯一的要求就是讓我帶她上一趟峨眉山,朝朝佛。可惜國事蜩螗,我最終連她這樣一點微小的希望都沒有滿足她。」蔣介石說這話時,有些傷感。
蔣經國是個孝子,聽父親這樣一說,覺得身為一國之尊的父親雖然早就與母親離異了,但心裡還是有感情的。於是,他在感到欣感的同時,又有些酸澀,不由眼睛紅了。他想起了那些令人傷心的日子。
1937年4月的江南。梅雨綿綿,黃浦江上春潮滾滾,水天雲霧。江外海面上,一艘遠航客輪,穿雲破霧而來。離開祖國12年的蔣經國帶著他的妻子,俄羅斯少婦蔣方良和在蘇聯出生的長子蔣孝文、長女蔣孝章回來了。
他之所以能回到祖國,關阻重重,最後還是靠張學良和周恩來幫了大忙。
那是1927年,蔣介石迫不急待地調轉槍口,對共產黨人大開殺戒。消息傳到蘇聯,蔣經國一下成了萬眾矚目的人物,千萬雙眼睛觀注著他如何表態。
時年17歲的蔣經國毫不含糊。他走上講壇嚴厲譴責蔣介石在上海發動「四·一二」反革命政變。他激情的演說贏得了台下數千人的掌聲。他還在《消息報》等報刊上發表聲明:「蔣介石的叛變並不使人感到意外。當他滔滔不絕地談論革命時,他已經逐漸開始背叛革命,切望與張作霖孫傳芳妥協。蔣介石已經結束了他的革命生涯。作為一個革命者,他死了。他已走向反革命並且是中國工人大眾的敵人。蔣介石曾經是我的父親和革命的朋友。他已經走向反革命陣營,現在他是我的敵人了……」那時,蔣經國說這些話並不是故意做給人看的,而是字字句句都出於真心。他信仰共產主義,為此,他要大義滅親;他甚至帶著同學們到國際大廈前遊行示威,反對他的反革命父親。
他的一連串很革命的講話和聲明在蘇聯引起巨大反響,被,《消息報》和塔斯社等譯為多種文字在世界上廣為散發。在十月革命的故鄉蘇聯,蔣經國一下成了眾望所歸的大紅人。
但是,史達林並不信任他,蘇聯政府也不信任他。為了挾持蔣經國,以作為共產國際對蔣介石談判的一個籌碼,中山大學在將蔣經國由共青團員轉為共產黨員的同時,將他單獨送到了列寧格勒的托瑪卡紅軍軍政學校去學習政治、軍事。
蔣經國隻身到了列寧格勒,有種身在異鄉為異客的孤獨感。他想念中山大學的同學、朋友,更思念母親。
秋天到了。
夕陽的餘輝照耀在冬宮,照耀在阿芙樂爾巡洋艦上……踏著簫簫落葉,迎著瑟瑟秋風,他心事重重地躑躕在涅瓦河畔。
迎面來了個身軀高大,背微駝面目慈祥而睿智的老人。他一眼就認出了,這是世界大文豪高爾基。散步的高爾基憑藉他作家知人識事的過人敏銳,注意到了這個面容憂戚的中國青年,停下步來。他也停下步來,問了高爾基好。
長著大鬍子,眼睛裡充滿了智慧的高爾基問他:「年青人,你好象有什麼心事?」17歲的蔣經國在高爾基面前局促不安。他沒有將自己的名字和心事告訴高爾基。但高爾基一點架子都沒有,像個慈祥的爺爺,又像是個早已熟悉的朋友,親切地拍著他的肩,娓娓動聽地給他講人生經驗,又講蘇俄,講他心儀上的中國,鼓勵他,如果在生活中跌了跤子不要灰心,一定要振作起來。高爾基對他談了許多,一直看到他情緒好些了才放心地離去。
1930年,蔣經國在紅軍學校畢業了,他要求回國工作,但被拒絕了。當時,王明擔任了中共中央駐蘇全權代表。王明說他是「國民國本質的共產黨員,他父親是反革命,他也不是好東西!」建議蘇聯政府把他弄到西北利亞去勞動改造,蘇聯當局將他下放到莫斯科附近的石可夫農場去勞動。
他大病初癒,臉色憔悴,帶著簡單的行李到石可夫村報到時,村民們對他很冷淡,說:「你是個只知吃麵包,不能工作的人。」誰也不肯收留他,入村的第一夜就只好睡在冰冷的教堂里。
第二天晨光曦微中,他到農場去了。「早安!」他對上工的村民們很客氣地問好。
「你應該和我們一道耕田。」一個戴著翻皮帽,穿件沒有布的羊皮袍的翹鬍子老漢對他說。
「好。」於是,他們借給他一匹馬和其他農具。他和他們共同冬耕。
他很快學會了耕田。只是技術不熟練,在轉彎處要留下一小塊空田。農民們不客氣,要他重耕。他憋著一股氣耕田,也沒有回到飯店去吃午飯。一直耕到晚上,技術熟練了,但身體也快散架了。
又回到空蕩冷寂的教堂,吃了點乾糧,倒在冷森森的車房中睡著了。
「朋友!朋友!」他醒了,站在他面前的是位身量高大,面容慈祥的老太太。她叫沙弗牙,68歲了,兒子在國內革命戰爭中犧牲。她說:「這兒冷,到我草屋裡去睡吧!」
「十分感謝你,我慈愛的老朋友!」他說:「不過我今天很疲倦了,明天我再去吧。」
「不用怕我,孩子。」沙弗牙彎下腰,用一隻粗糙的大手摩挲著他的肩:「在這兒睡,是要生病的。我住的雖是草屋,可要比這裡好得多,一同去吧!」見沙弗牙很真誠,他便去了。夜半姍姍而行。沙弗牙已為他備好了床鋪,又請他吃了些東西,就睡了。
睡了四小時,又是晨光曦微,他又起身到農場去上工。
「好早呀!耕田比吃麵包難罷?」抽著莫合煙、衣衫襤褸的村民們這樣嘲諷地問他。
就這樣耕了五天田。
第六天村民們請他參加會議。
10天後,他被村民們派到城裡去接洽許多關於土地、借款、購置農具及捐稅等問題。辦得盡善盡美。接下來村民們就不要他下田耕作了。一個月後,他被村民們選為村蘇維埃副主席。
一年半後,他接到通知回莫斯科。夜晚,他在村蘇維埃研究了最後一次工作後,被很多人送回家。
時間很晚了。皎潔的月亮從窗欞中探進頭來,老主人沙弗牙還在等著他。一見面,她哭了,指著那張只有三隻腳的小木桌說:「孩子,請用吧!」小木桌上放著一瓶牛奶,兩個雞蛋,三塊黑麵包和一碗紅茶。那時蘇聯農村還窮。一年多來,他在這個小木桌上吃的不過是洋芋、黑麵包、鹽等三種食品。
「親愛的沙弗牙,請你把這些東西者撿起來,明天送到合作社去。既然村民大會決議了,每戶都要把所有的牛奶,雞蛋交出去支援國家建設,我怎麼可以吃呢?」
「親愛的孩子,明天你就要走了」沙弗牙哭得更傷心了:「這一年多來,你給我們做了多少事?你就在我這裡好好吃一頓吧!」
他將雞蛋和牛奶放回櫥櫃中,坐在一個木墩上吃了黑麵包喝了紅茶。
「親愛的沙弗牙,這茶里放有糖吧?糖是從哪裡來的?」
「你就不要再問了,我只有這樣一塊糖。」
他感到有點傷心,趕忙站起來說:「晚安!」含淚回到自己的房間。房間是由幾十塊木板搭成的,在牛欄旁邊;床是由四塊木板兩張木凳搭成的。
早晨3點鐘他就醒了,8點鐘起床整理行李。還是來時那兩隻破舊的小箱,內裝二件襯衣、褲子和一雙襪子。與一年多前不同的是,衣物上增加了十多個補丁。
沙弗牙蹣跚著走進來,手裡拿著一塊肥皂。她說:「你三個多月沒用肥皂洗臉啦!」說著遞過肥皂。
草屋外面的人漸漸多起來了。
村民們給他開了個露天歡送會。村民們有的拿著蘋果,有的拿著雞蛋送他,村民們都含著惜別的淚。
石可夫村離火車站30公里。村民們預備了一輛三匹馬拉的馬車,這在俄國農村是最隆重的禮節。
老媽媽沙弗牙和他抱頭痛哭。
「駕!」車夫揚起了鞭子,在鄉間碎石公路上,三匹馬揚開了蹄子。
太陽升起來了,金晃晃的。回頭望去,石可夫村漸漸遠去。村民們還在招手。沙弗牙站在她的草屋前,向他揮動著手中的頭巾。
第二年,1933年夏天,他回石可夫村去看沙弗牙,可老媽媽已去世兩個多月了。他悲痛萬分,買了束鮮花,恭恭敬敬放在老人墓前。
1936底的「西安事變」後,蔣介石與蘇聯的緊張關係開始解凍。周恩來通過中共駐莫斯科代表,把蔣介石思子之情轉告了史達林。
他突然接到了通知,說史達林召見他。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到了克里姆林宮,被引到接見廳,剛坐在沙發上。門開處,史達林緩步走了出來,他趕忙站起。史達林坐在沙發上,右腿架在左腿上,嘴上叼著大菸斗,很是威嚴。史達林詢問了一些他在蘇聯學習和工作的情況,以及對蘇維埃社會主義的感想。最後,史達林才點出正題,說是根據他父親蔣介石的願望和請求,蘇聯政府允許他回國。
他帶著妻子到了杭州等了半個月,蔣介石還在生他的氣,不見他,使他很尷尬。陳布雷勸蔣介石:「總裁明察秋毫,經國在俄國說的那些話,寫的那些文章,實在是身不由已!」蔣介石這才傳見他。
父子相見安排在西湖畔的「西冷飯店」。按照中國的舊禮教,他雙膝跪下,叫了聲「爹爹」眼圈就紅了。父親趕忙叫他起來,也不禁老淚長淌。蔣介石終久脫不掉軍人氣, 過了些時日對他進行詳細考察後,要蔣經國回家鄉溪口閉門讀書,並指派北洋軍閥徐世錚的兒子、曾作過江蘇省教育廳廳長的政學系少壯派徐道鄰為蔣經國的老師,輔導他學習中國的程朱理學。
就要見到母親了,就要回故鄉了,他心中無比激動。母親是小腳,又沒有讀過書。蔣介石成了顯赫人物後,就把她冷落了,又娶了兩個妾。一個叫姚誠,蔣緯國就是她撫養大的,後來跟蔣緯國去了台灣。另一個叫陳潔如,高中畢業,年輕漂亮,早期蔣介石出現在交際場合都是她陪同。她最後沒有去台灣,1949年新中國誕生後,她是上海市政協委員,後來去了香港定居。姚、陳二人因為都沒有與蔣介石辦埋過正式結婚手續,因此後來蔣介石與宋美齡結婚時,蔣介石登報宣布解除婚姻關係的只有毛福梅一人。
毛福梅與蔣介石解除婚姻關係後沒有離開蔣家,她心情苦閉,萬念俱灰,天天念佛,與她相處很好的婆婆王采玉也念佛。溪口有個大摩訶殿,是她們婆媳的禮佛所在。
蔣經國攜妻帶子回到溪口。放眼望去,家鄉變了。家鄉因父親的發跡而發生了巨大變化。鋼筋水泥的西式洋樓同古色古香、紅牆黃瓦的佛教寺廟相互交織,迴環曲折地隱映在團團翠綠之中,小鎮畔的小河河水還是那樣清澈。家鄉顯得悠雅而恬靜。
蔣經國進到家,一眼就看見堂屋上坐著母親和一個與母親年齡相仿的中年婦女。原來母親是想試試他的眼力,看看已離家12年,離家時還是個少年的蔣經國還能不能認出誰是他的母親。蔣經國一眼就認出了母親,趨前兩步,「撲通!」一聲跪倒在母親面前,叫了聲「媽媽,我回來了。」讓母親驚喜莫名,一時疑為夢中。母親喜得渾身顫慄,撲上去緊緊抱著兒子。母子兩人失聲痛哭。母親邊哭邊說:「娘天天吃齋念佛,就是盼你回來。你終於回來了,你是娘念佛念回來的……」
蔣方良到家後,第二天就下廚幫忙,母親很喜歡勤勞樸素的俄國媳婦。
以後,蔣經國到贛南地區當了專員。生活安定了,他曾多次要接母親去贛南共享天倫之樂,可是老太太都拒絕了,因為故土難離。最後一次,他和方良、孩子們一齊跪下來,他流著淚說:「媽媽,奶奶已經過世了,留你老一個人孤孤單單在家,我們不放心。請跟我們走吧,你老再不答應跟我們走,我們就跪在你老的面前不起來。」
沒有辦法,老太太只好答應了。起程前夕,村里人知道了,在那個早晨,大家不約而同地來在豐鎬房大院裡,一齊跪下來,情真意切地懇請毛太夫人留下來。鄉親們對她很有感情。多年來,她對鄉親們都有照顧,出錢在鄉里修了所「武嶺學校」,族人子弟都可以免費入學;還辦了個鄉村醫院,族人也可以免費去醫院就醫……
老太太是個性情中人,本來就捨不得離開生於斯長於斯的故鄉,現在見鄉親們如此挽留自己,就決定不走了。她對蔣經國說:「兒呀,有這麼多鄉親們和我在一起,娘不孤單,娘不走了。你在外面多為大家做點好事,也就算盡孝了。娘在家裡吃齋念佛,求菩薩好好保佑你。」並當著眾人發誓「永不離鄉。」蔣經國只好由著娘了。
1939年秋天。日機轟炸奉化一帶,娘被日本飛機炸死了。蔣經國得知消息,悲痛欲絕,立即趕回老家奔喪。他長跪在母親靈前,眼淚長淌,恨得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在母親遺體安葬的摩訶殿前,她飲泣寫下「以血還血」四個大字作為母親的碑文。
這時,父親的話在耳邊響起,將思緒走得很遠的蔣經國喚回到現實中來。
「時間過得真快呀!」蔣介石不無惆悵地說:「當年,我在峨眉山創辦軍官訓練團時,住在紅珠山別墅四號樓,那裡有副對聯,我現在都記得很清楚。」說著一字一句背誦起來:「『千里江山開畫本,滿朝煙雨入詩情』,那是一個多麼美妙、空靈的境界呀。我想,你母親生平追求的不外就是這樣的境界吧!峨眉山的起點是報國寺。」蔣介石的神情有些凝重,思緒明顯宕了開去:「這是康熙皇帝賜的名。這是康熙為了調解當時各教派之間的矛盾,勉以『三教歸一,共同報國』之意。結果康熙是如願以償了。經國!」他忽然神情專注地看著兒子,「你看,四川三巨頭劉(文輝)、鄧(錫侯)、潘(文華)與我們有同心報國之意嗎?」
蔣經國這才明白,原來父親還是一心掛牽著時局,一刻也沒有閒著;他人現在雖在青城山,心卻留在成都,留在他的川西決戰上。
「劉、鄧、潘總不致於降共吧?」蔣經國思索著說:「他們當初都打過紅軍,雙手都沾滿了共產黨員人的鮮血,共產黨人能要這幾個老軍閥嗎?」
「不,有可能。」蔣介石說:「共產黨不比一般的黨。毛澤東把他的軍隊,共產的領導的和統一戰線歸納為戰勝我們的『三大法寶』。他的目的是為了打倒我們。為了這個目的,毛澤東是什麼人都可以原諒的。我們中,有許多人不就這樣被統過去了?這是毛澤東的高明之處,我們行千萬不可大意啊,大意失荊州!」
「報告!」突然,侍衛長俞濟時站到門外,手裡拿著一份急電,神情有些緊張。
「什麼事?」蔣介石情知不妙,翻身站起,接過急電一看,神色大變,喃喃語:「真是不出我所料!」
蔣經國從父親手中接過急電一看,是顧祝同、胡宗南聯名發來的,說是劉、鄧、潘拒絕合作。而且更為嚴重的是,據各方面情反映,這幾個人與共產黨暗中接觸頻繁,似有不軌之意。
「下山!」蔣介石抓起拐杖猛地往地上一拄,臉上殺氣騰騰,上山半天來的好興致頓時消失得乾乾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