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2024-10-08 12:53:46
作者: 田聞一
真箇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就在張學良冒險潛離北京,回奉天的這個晚上,遠在天津的前北洋政府交通部次長趙慶華最小的女兒趙一獲,睡在閨房中的床上,心神不定,有一種特別的感應。
年方二八的趙一獲,又名趙綺霞,佳人好年華。她父親趙慶華字煫山,原籍浙江蘭溪,在北洋政府中先後作過津浦鐵路局局長、交通部次長。因政局動盪,政客們你方唱罷我登場,正是盛年的趙慶華失望之餘歸隱林泉,在天津海河邊買地若干畝造一豪宅,人稱趙家花園。趙慶華膝下有六男四女,一獲排行第四,人稱趙四小姐。趙四小姐從小聰明伶俐、學習好長相好,是趙慶華的最愛,視同掌上明珠。
這個夏天,16歲的趙四剛剛在天津很有名氣的學校――中西女中畢業考了大學,考的是很名氣的南開大學。雖還未放榜,但知情人透露,一獲已經如願以償考上,只等一個形式上的通知。這個暑期,趙四小姐以前所未有的放鬆心情愉悅度假。
作為北京門戶的天津衛,是那個時候我國沿海不多的幾個具有現代化像征性的大城市。儘管如此,自古流傳下來的打更仍在沿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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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更二更又三更,始終無法入睡的趙四小姐清晰地聽到高牆外傳來的更聲。
當――當――當!「各家各戶――小心火燭!」裊裊更聲中,金屬銅更水波紋似的顫音,混和著更夫蒼老的聲音,還有遠遠海河隱約的濤聲、火車的汽笛聲、窗外樹梢風動聲,聲聲在耳,讓趙四小姐在暗夜中大睜著眼睛,思維走得很遠,陷得得深。她總是覺得,她想念中的少帥張學良就站在離自己不遠處,用一雙睿智、清亮的眼睛深情地看著自己,「小妹小妹」地呼喚自己……於是,剛剛過去的那些甜蜜,汨汨流淌而至,將她的思緒填得滿滿的,猛烈地撞擊她的心扉。
天津衛歷來是達管顯貴的居住或居停地。東北大帥張作霖在天津有幢別墅名叫蔡家花園。那是張作霖從一個祖上當過大官的姓蔡的人手上買來,經過經心培整的花園洋房,相當豪華氣派闊大。張作霖雖是「鬍子」出身,但很會享受。他生性豪爽、好客、大方。對於新式娛樂方式、生活方式,諸如跳舞,在家中開舞會,設游泳池、打高爾夫球等等,有些他雖然不一定一概喜歡、接納。但對子女們、尤其是長子學良這樣的喜好,他不管不問更不反對。因此,蔡家花園夜夜笙歌、周周舞會,花錢如流水,成了天津名媛、公子們時相聚會交際的好地方。
年前暑假,年方15歲的她,跟哥哥姐姐在一個周末的晚上去蔡家花園跳舞。她先是坐在一邊看。舞池裡旋轉的彩燈下,身穿燕尾服的公子哥兒摟著名媛,隨著舞曲的節拍跳舞:他們摟腰、挽手、穿花……看得她眼花繚亂。很快,下場跳舞的哥哥姐姐,在翩躚起舞中一閃不見了。她的舞跳得好,腳痒痒,很想下場去跳,但一個人她都不認識,也沒有人邀請她,她只好落寞地坐在一邊欣賞,口中銜一根麥管喝冷飲。其實,這時她在尋找一個人,這就是這場舞會的主人,也是蔡家花園的小主人――少帥張學良。
少帥張學良的大名,如雷貫耳,久已聞名。張學良是民國四大公子之一,文武全才,思潮先進,舞跳得好不說,還會開汽車,開飛機……她姐夫馮武越作過張學良的法文秘書、同時也是張學良親近的的密友和幕僚。她從姐夫口中聽到過張學良許多事,包括他同于鳳至那段帶有傳奇色彩的愛情婚姻故事……她就是帶著這種極大的好奇來參加舞會的,與其說是來參加舞會,不如說,主要是來看少帥張學良的。
這時,她眼睛一亮。姐姐絳雪和一個年輕軍官跳著舞旋到了她眼前。呀,這不就是少帥張學良嗎!張學良她見過。他是這麼與眾不同。不僅因為在這麼多人中,他一人穿著筆挺的軍裝,軍裝上標有中將銜的金星閃閃發光,更在於少帥的英姿,一頭漆黑的頭髮梳得溜光,皮膚白白,眉毛黑黑,個子適中。他的舞姿剛健、高貴、瀟灑。姐姐不知在少帥耳邊說了幾句什麼,少帥調過頭來,對她友好地笑了笑,老朋友似地對她點了點頭。
這時,留聲機里,一個著名女歌手的歌聲如泣如訴:「只是一顆紅豆,帶來濃情似酒……」做夢似的,少帥竟然站在了她身邊,請她跳舞。「請!」少帥用一雙黑亮的眼睛看著她,比了個優雅的手勢。
這是她萬萬沒有想到的,不由一愣。坐到她身邊的哥哥姐姐笑著說,「少帥在請你跳舞呢!」她受到鼓舞,同少帥下了場,將手怯怯地搭在少帥肩上跳了起來。少帥帶的很好。很快,她心中最初的一絲緊張不安消失了。她是天津中西女中的校花,舞跳得好是出了名的。他們配合默契,全場的人都在看他們了。可是他們都渾然不知不覺,他們都沉浸在對對方的欣賞愉悅中,跳了一曲又一曲,有一種相見恨晚感。
他們就是這樣相互愛上了,而且一經愛上就像著了魔。就此以後,她成了蔡家花園的常客。那個暑假,有多少個深夜,不忍分別的少帥開車送她回家,少帥要一直看到她進家門,才轉去。她卻不忍心進去,而是讓少帥開車先走。少帥不依。就這樣,我送你,你送我,最後都是她先讓步。少帥一直看著她進了門,這才開車回去。
他們的戀愛,很快被思想正統得來很有些守舊保守的父親知道了。父親堅決不讓她同已有婚室的少帥來往,更不要說戀愛了。父親還罵了帶她去蔡家花園的哥哥姐姐。也就是這個時候,北京戰事吃緊,少帥被他父親三令五審,急如星火地叫到北京去了。北伐軍節節逼近北京,安國軍節節敗退,少帥一這去就沒有了消息。然而,熾熱的愛情之火一旦燃燒起來,是沒有什麼力量可以熄滅的。為此,她天天思念少帥。特別是今夜,她像有預感似的,朦朧中總覺得少帥在向她走來;他們之間一定會有什麼事情發生……就這樣,似睡非睡中,她一直到四更才睡了過去。
新的一天來了。富貴人家小姐的生活,舒適溫馨,與外間亂紛紛的世界完全脫節。起床後,顯得有些慵懶的她,先吃早點後看報。原先沒有看報習慣的她,之所以這段時間喜歡看報、特別是關注北京方面,是因為她一直念著惦著心上人。她先看《天津日報》上報導的一則消息:北伐軍第二集團軍總司令閻錫山,近日同安國軍副總司令張學良達成協議,為避免故都北京不受戰爭毀損,安國軍將於近期有序撤離北京,退回關外,由閻軍進駐云云……
這麼說,少帥就要回東北了?趙四小姐看到這裡,心裡一震,心馳萬里。這麼說,他回東北會路過天津,他會來找我嗎?會的,一定會……
有了這個消息,別的報她就不看了。放下報紙,她懨懨地站起身來,手中握著一把團花紙扇,走到一隻站在黃銅鐵環上的紅嘴綠羽鸚鵡跟前。乖巧的鸚鵡還未容她走近,頭一揚,怪聲怪氣地叫道:「丫寰,給小姐倒茶。」她忍不住笑了。
就在她逗鸚鵡玩時,客廳中電話響了。她注意到,女傭張媽接了電話,過來對她說:「四小姐,你的電話。」
她的電話多。有些公子哥兒不知到哪裡去弄到她的電話,隨時打來,但不接又不行,怕漏了有用的電話。她懶洋洋地走過去,拿起電話,剛剛問了一聲「喂!」
「是小妹吧!」電話中是一口熟悉的東北話,讓她一下子驚喜莫名,這不是她朝思暮想的少帥張學良嗎!少帥總是親熱地叫她小妹……
「我是。學良!」淚水一下湧出,她壓低聲音說話,用手捫著話機,不無警惕地調頭去看張媽。知趣張媽已經不在了。她知道,自從父親知道她同少帥好後,特意讓張媽來服侍她,其實主要是監視她。
「小妹!」電話中,少帥的語氣顯出驚訝,問她:「出了什麼事嗎?」
「沒有什麼。」她竭力沉著氣,說:「我就是想見你,你現在哪裡?」
「我就住在你家附近的天津海河大飯店。」少帥把他住的房間號告訴了她。
「好,我立刻趕來看你。」
放下電話,她簡單地化了一下妝,著一襲素潔旗袍,拎著小包出門時,張媽跟上來,問四小姐要去哪裡,要不要派車?
「不要!」她知道她前腳走,張媽馬上就會去報告父親。她是要去海河飯店,卻故意對張媽說,她要去建國飯店,會一個才從國外回來的閨蜜。
趙四小姐出門打車,急匆匆來在海河飯店,乘電梯上到三樓,到了張學良的房間,未及敲門,門就開了。她一進去,就被早就等在那裡的少帥一下摟在懷裡。他們緊緊地摟抱在一起。她抬起頭來,深情地看著化了裝,著一襲青布長袍的少帥,頭一低伏在少帥懷裡,泣訴有聲地說:「學良,我再也不能離開你,你帶我走吧!」
張學良驚喜地問:「小妹,你這話當真?」
「當真!」趙一獲看著張學良,堅定地點頭。
「小妹,你可要想清楚,你跟了我,是沒有夫人名份的。」
「我不要名份,我只要跟你在一起就行了。」她用一雙大大的清澈純淨的黑眼睛看著她深愛的人,喃喃地說:「我可以給你當秘書。我不會成為你的拖累的……」這些話她早想好了。年方二八漂亮的趙四小姐雖然出身名門,但她身上完全沒有富貴人家小姐的怪毛病。她學業優秀,能文,英語也好,能寫一手漂亮娟秀的字,思維敏捷,文筆很通順。
「這是我求之不得的,小妹,只要你願意。」年輕的張學良感動至極,他將至愛的人緊緊摟在懷中,對她輕輕說:「謝謝你小妹,謝謝你為我付出的一切,謝謝你為我作出的犧牲。回到奉天,如果你願意,我送你進奉天大學讀書。
「你放心。你鳳至姐姐是個賢惠、大度、寬厚、知書識禮的知識女性,她會善待你的。」說到這裡,少帥略為沉吟,說:「不過一開始可能要委屈你,我想安排你住在北陵我家的別墅,不住家中。我們住北陵好嗎?因為家人得有一個接受的過程。」
「好!」趙一荻毫不猶豫地點頭:「我能接受,我能理解。」
張學良這就不再猶豫,帶著趙一荻上了當晚回奉天的火車。
由於張學良做事謹慎、考慮周密,于鳳至及輔帥張作相沿途精心安排人保護、策應少帥,完全打破了日本人預想。兩天後,張學良帶著趙一荻不聲不響地回到了奉天。
趙家四小姐「失蹤了」。不過,「失蹤」之謎很快為消息靈通的《天津日報》《奉天日報》等關內關外多家媒體、大報小報揭開謎底,他們對趙四小姐「失蹤」的前前後後,大肆報導。特別是一些著重以花邊新聞、名人軼事為賣點,吸引廣大讀者的生活類報刊,對「民國四公子」之一的張學良的風流軼事,極感興趣,他們添油加醋、連篇累牘、大登特登、極盡渲染,讓這事成了轟動一時的大新聞。趙慶華起初不信,就在他準備在報上闢謠時,收到小女兒趙一荻從關外奉天北陵寫給他的信,告訴他事之原委,這就無異於給他當頭一棒。信中,女兒的話,完全證明了報上所登是實。女兒同張學良走到了一起,她自覺自愿在瀋陽(奉天)北陵同張學良秘密同居……
趙慶華異常震怒,立即登報申明:從即日起,與小女趙一荻(趙綺霞)脫離父女關係;並禁止她同家中所有哥姐有任何來往;他以沉痛的心情申明,因為小女將他老臉丟盡,從此他不再為官,羞於見人。
被父親放棄了的趙一荻,在被張學良改名為趙緹之後,以嶄新的面貌出現。她說到做到,全然不顧家庭反對、社會壓力,在以後的幾十年間,她不要夫人名份,與賢惠的姐姐于鳳至一起,與張學良相濡以沫、患難相共、風裡雨里、相伴相隨終生。